书名:道士的春天

道士的春天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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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品:道士的春天

    作者:黄千千

    男主角:万毅元

    女主角:杜小月

    内容简介:

    远距离不是问题,因为——真爱无敌?

    结果却是——捉j在床!

    十年恋情一夕变调,她坚持分手,他为了挽回,

    超速开车而横死……

    原来,失去一个人是这么的痛!

    痛到……跳河自杀?

    不可能,她完全没有要自杀的想法,只是让冰冷的溪水醒醒她浑浊的脑袋,

    才会想走进那深不见底的溪中,

    怎知却被眼前的男人当成是自杀。

    那也就罢了,不意他竟还言语刻薄的劝她别污染水源,

    让人喝尸水!

    真是够了!

    可,她怎么觉得眼前这个长相俊美、嗓音温润、

    沉稳老成,却又嘴坏的男人有种熟悉感?

    啊!是了,他是那个在灵堂前诵经的道士!

    什么?!辈分上她要叫他小舅舅?!

    他们“从小”就相识?!

    好吧,做朋友可以,叫他小舅舅?免想!

    不过,他真的是她的贵人,不只让她走出伤痛,

    也让她回复乐观心性,

    只是,他的醉后告白是真的吗?

    正文

    楔子

    长江风浪渐渐静,

    于今得进可安宁,

    必有贵人相扶助,

    凶事脱出见太平。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眼前的景象是这么真实却又如此虚幻。

    寒风吹动白色挽联,黑色字体像是一道道符咒,锁住她双眼。

    痛失英才、英年早逝、少微星陨、壮志未酬……

    音容宛在、永怀旧雨、长才未竟、典范犹存……

    是谁死了?

    她眼里只能看见那一张高挂在纯白百合花海之中的相片。

    相片里的他,笑容像是日阳般灿烂,又像星辰般温暖。

    她四处张望,却找不到他的人。他到底在哪里?

    鲜黄的道袍在她面前形成一道墙,阻挡她的去路。

    她只能跟着那道鲜黄的身影,听着那温润的嗓音,宛如机械人般的,接受贯穿进耳中的命令。

    “一叩拜、再叩拜、三叩拜,起!”

    “一敬拜、再敬拜、三敬拜,献香!”

    她跪了又跪、拜了又拜,心中失去清明,只剩下无法思考的浑噩。

    道士的诵经声,喃喃念着她听不懂的语言;当当的敲锣声及悲凄的唢呐声,一声一声在她脑子里形成一道紧箍咒。

    她的头好痛!双脚几乎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

    呜呜咽咽的哭音从四周包围过来,是谁在哭?

    那是极力的忍耐,想哭又不敢哭出声来,就怕一哭出声就会像洪水泛滥,将所有的理智给淹没。

    年轻道士口念咒、手掐诀、脚步罡,嘴里念着铿锵有力的经文。

    “亡者白少安,亡于农历十一月二十日子时,得年三十三岁,请引领亡者,开通冥路……”

    道袍随着摆动的脚步翻飞,明亮亮的黄铯,是她眼里唯一的颜色,她手拿着手炉,上头有三炷香,烟雾茫茫渺渺中,她随着道士一再跪、一再拜。

    直到她耳边少了道士的诵经声,那抹鲜黄身影退到一旁,她看见道士手里挥动灵幡,将引领送葬队伍起程,她的脑袋才轰地清醒过来。

    她看见他的弟弟手里捧着牌位,他的妹妹手拿一只大黑伞,撑在写有他牌位的上方。

    白少安。

    少安死了吗?那站在道士身旁的人是谁?

    她看见少安对他露齿浅笑,她甚至可以穿越吵杂的声音,听见他的说话声。

    小月,我得走了。

    “少安!”她大声喊着:“你要去哪?”

    应该会上天堂吧。

    “少安,你不能这样就走!”

    所有的亲朋好友都看着她,大家都难过到鼻酸掉泪。

    “小月,你别这样,让少安心无挂碍好好的去,你这样他走不了的。”杜小玲惊吓地扶住妹妹颤抖的臂膀。

    “姐,少安就在那里,你没看见吗?”她吼叫出声,一手比着前方,扭动着颤抖的身体。

    大家听她这么一说,吓到冷汗直冒,眼神全朝她所指的方向瞧去。

    “师公呀,这是怎么回事?”道士又俗称师公,白少安的叔叔紧张地问着黄袍道士。

    见过许多生死的道士神情严肃,没有多余的波动。“拿两个拾圆来掷茭,问看看亡者是否还有牵挂不愿离去。”

    白少安的叔叔嘴里念念有词,手里紧握两枚铜板,之后将两枚铜板轻丢出去,两枚拾圆在地上滚动两圈之后,呈现一正一反,得到一个圣茭。

    众人屏息,那亡者真的是心有牵挂不愿离去吗?

    “真的是少安,他没有死,我就说他没有死嘛,你们干什么要骗我,他就在这里,还笑得很开心,你们都没看见吗?”她的双眼闪烁着这些日子以来唯一的晶亮,眼角却缓缓流下泪水,那是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滚烫泪液。

    小月,我真的不想离开你。

    少安来到她面前,笑意里有着浓浓愁绪。

    “不要!我不要你走!你不能这样就走,你走了我怎么办?!”她大吼一声,看着身形越来越透明的白少安,她的气岔了,双目一闭,昏厥了过去,软软地倒入杜小玲怀里。

    杜小玲急吼:“快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杜小月的神智在最后清醒的那一刻,想起今天是白少安出殡的日子;在做完法会、举行完家祭及公祭之后,他就会被送进火葬场。

    从此化作一堆骨灰,那真的是天人永隔了。

    她不要!她不要这样的结局!

    他怎么可以说走就走?!

    在无尽的黑暗里,她闻到那抹熟悉的体香、感觉到那温柔的抚摸穿越她的发丝,最后听见那熟悉的嗓音。

    小月,对不起。小月,我好爱你。小月,我真的不想离开你;小月……

    回忆酸甜苦辣,过往的种种跃然眼前,欢笑的甜蜜、苦涩的吵闹,一幕幕被剪得支离破碎。

    那句爱她的话语如无形的利剑般,将她狠狠地碎尸万段。

    最后,那抹身影如同初亮的天空,渐渐地清明,却也渐渐消失不见。

    第1章(1)

    天际布满阴霾的乌云,冷风呼啸吹过宽阔的农田。

    杜小月微弯着腰,顶着寒风慢慢前进。

    走过一大片田地,来到一处野溪旁。

    接近傍晚时分,天色已染上些许墨黑,她站在溪岸边,看着湍急的水流,听着轰隆隆的水声,证明这几天来连续下雨的野溪已经暴涨到某种程度。

    这条野溪贯穿河东与河西两村,溪上有一座行人专用的吊桥。她没走上吊桥,反而往吊桥下走。

    天空飘起毛毛细雨,她不顾雨势风势,站在一块只有两人宽的石头上。

    她眨动被雨水沾湿的眼睫,忧伤的眼里充满思念。

    春天时,萤火虫会在溪边的草丛中漫天飞舞,闪烁耀眼的光芒;夏天时,热火艳阳下,清凉的溪水消暑又凉快;秋天时,芦苇芒草开遍整座溪谷,随风舞动的金黄,那是最美的秋色。

    四季更迭,无论白天或黑夜,她和他总爱在这条野溪里,观萤火、打水战、赏秋芒。

    她独独不爱这里的冬天。

    冬风刮得她颊骨生疼,溪水冷得她一步都不愿靠近。

    今年的冬天,她却来到这里。

    往事历历在目。

    他和她是国中同校的学长学妹,直到大学,两人在台北念书,才又在异地重逢。那年他大四、她大三,因为同乡又是同校,于是两个游子瞬间就陷入了热恋。

    经过他大学毕业、当兵,之后他考上公职,为了父母的缘故申调回到乡里服务,她则仍留在台北当代课老师。

    这么远的距离,她以为真爱无敌;过去最美的风景,在被背叛的那一刻,都成为最讽刺的利刃。

    她不甘愿呀。别人以为她在对白少安恋恋难舍,才会哭到昏厥过去,实情则是她被如同鬼魂般的白少安惊吓到。

    十年的恋情,好不容易要开花结果,她原本计画在明年结婚,甚至连拍摄婚纱照的日期都预约了。

    结果在三个月前,她从台北飞奔回家乡,想给白少安一个意外惊喜,不料却在白少安的房里当场抓j在床。他居然瞒着她大享齐人之福!

    难堪、错愕、震惊……

    白少安口口声声说他爱的是她,是一时迷失才会和那个女人交往,两人已经彻底分手,再也不会有瓜葛。

    白少安祈求她的原谅,表达忏悔之心,说他最爱的人还是她,无奈她铁了心,容不下背叛的感情,执意要分手。

    那也是个阴雨绵绵的日子。

    她在电话中和白少安大吵一架,她说什么都无法原谅他;白少安苦苦哀求,不愿放弃十年的恋情。

    白少安数落那个女人只是个超商店员,而且还倒追他,他一时把持不住,才会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

    她气疯了,口无遮拦,叫白少安干脆去死一死,问他这么烂的男人怎么还有脸活下去,没料到却是一语成谶。

    白少安说要立刻开车北上,要跟她当面好好谈谈。结果,竟然出了致命的车祸。

    他的家人不谅解她,说她没有顾念十年的感情,白少安只是犯了一点错,要不是情绪受到影响又为了追回她才超速开夜车,就不会发生这种惨事。

    原来失去一个人是这么的痛,痛到无法呼吸,吃不下、睡不着,就算咬紧牙关也无法忍耐这股痛。

    她只是要跟白少安分手,她并不想害死他呀。

    要她如何忘得了?

    告白、拥抱、亲吻、海誓山盟、背叛、吵架……

    十年的感情,早已经没有了热恋时的悸动,一个月顶多见一次面,平淡得如那温开水;但家人般的情谊,他怎么可以这样伤害她?而她又为什么要诅咒他?

    她一脚踩进冰冷的溪水里,冷意从脚底直窜进心里,她的脚步却没有让她退缩;冷冽的溪水漫过她的小腿肚,她努力在奔腾的溪水中继续往前迈进。

    “你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的低吼男声,在她尚陷在回忆里时,感觉腰际立时被一双有力的手给抱住,旋即她双脚悬空被抱离水面。

    “放开我,你是谁?!”她双手用力挥舞,双脚也用力蹭踢。

    男人的手臂非常用力地钳制住她的躁动,但还是无法制止她那慌乱的动作,况且,溪边全是滚滑湿漉的石头,这下……

    砰地一大声,两人就这么硬生生地摔落到地上。

    “噢……”男人闷叫一声。

    “啊……”她也大叫一声,不过她几乎没有摔痛,因为她身下有个肉垫。

    “你是谁?你想要干什么?”因为太过慌乱,让她只能连滚带爬地爬离男人身上。

    男人眉头皱得死紧,四脚朝天,幸好头部没有撞到,在深深地喘息之后,稍稍缓和全身上下所带来的剧痛,才能慢动作地从石头堆上爬坐起来。

    “你连死都不怕,还怕我?”他的话从牙关里挤出,带着浓浓的轻蔑。

    “我……”她嚅动唇瓣,对于突然冒出来的男人,她惊吓过度,还无法明白男人话里的意思。

    “你还年轻,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危害生命的事?”虽然四肢像是要解体般的痛,但他并没有咆哮,反而以一种不疾不徐的语调在斥责她的荒唐行为。

    “……”她的胸口起伏,看着这个有些面熟的男人;男人痛到频频喘大气,暂时应该不会对她有什么企图。

    “这条野溪的溪水很干净,你不会希望有尸体来污染水源,让下游的住户喝到尸水吧?”她的双眼红肿,面色憔悴惨白,他的话虽然说得硬,微眯的眼里却满是疼惜,那是隐藏在内心最深处、不欲人知的。

    像是闪电劈进她混沌的脑子里,她终于听懂了男人话里的意思。“你以为我要跳河自杀?”

    “不是吗?”他紧蹙浓眉。“尸体经过泡水会肿胀变形,死相可是很难看的。”

    她没有自杀的想法,她只是想要让冰冷的溪水醒醒她那浑浊的脑袋,只是刚刚好像有那么一瞬间,她像是被鬼迷失了心智,真的想走进溪里那个深不见底的潭水之中。

    男人刻薄的言语有种熟悉感,而被这么一刺激,反而激起她不认输的个性。

    “我没有要自杀,我只是……只是脚脏,我想洗脚!”她的辩解多么薄弱,薄弱到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他一语戳破她的谎言。“最好是穿着鞋子洗脚。否则还要劳师动众,麻烦员警来打捞尸体,说不定还会登上媒体头条,这个小村庄可就沾你的光爆红了。”男人非但没有怜香惜玉,反而说出恶毒的话。

    刚刚这一摔倒,让两人都狼狈地坐在溪水之中,她想像男人所说的画面,全身不觉泛起一股冷颤,她可不要变成肿胀的尸体。

    “我没有要自杀,你这人干什么这样说话!谁让你多管闲事!”她有着被指责的难堪,更多的是恼羞成怒。

    “我的确多管闲事。”他努力从布满石头的溪床上爬起来,然后坐到一块大石上,背脊传来撕裂痛,痛得他得以大口呼吸来调节那股痛意。

    “你……”还好吧?但她没问出口。

    她惊慌于自己寻死的行为。看着男人皱紧眉头,意识到这个男人其实是为了要救她,若他没有拉她一把,她现在搞不好真的已成为他口中的浮尸了。

    他挑眉,喘出一大口气。“杜小月,你别忘了,你还有爱你的家人,你得为她们努力活下去。”

    “你认识我?”她微讶。

    “你很惊讶?”他不怪她忘记他。

    那一天,她空洞的双眼里充满悲愤,眼里容不下其他人,还因为悲伤过度而昏厥过去,最后送到医院休养。

    今日的她,虽然气色仍惨白如纸,瘦弱到像是风一吹就倒,但至少有了脾气,那代表了她生存的活力。

    杜小月这才仔细端看男人的长相。

    内双的眼眸透露着一股凌厉,单薄的唇形有着坚毅,这是一张斯文中又有着几分俊美的长相。

    会是谁?

    她揣测不出男人的年纪,那股沉稳显得老成,但嘴坏的程度又像个讨打的死小孩。

    “你是谁?”

    他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死后若下阿鼻地狱可是永世不得超生,还要日日轮转生前自杀的动作,永无止境、无法停止。”

    “你……”被男人左讽刺、右说教,她气得胸口起伏,以双手支撑,从溪水中爬起来,坐到与他相近的一颗大石上。“你到底是谁?!凭什么这样教训我?!我就跟你说了,我没有要自杀!你是听不懂国语吗?!”

    豆大的泪珠滚落她颊边,她已经分不清楚是因为受到责骂的委屈,还是在发泄压抑在心里的沉痛。

    “你该叫我一声小舅舅。”她总算有了生气,不再是死寂到像是随时会消散,让人跟着心慌却又无能为力。

    “我没有舅舅!”她妈妈只有姐妹没有兄弟,这男人说谎不打草稿,却给她有种熟悉感,她到底在哪里见过他?

    “你想哭就大声哭,这里没有别人,重感冒总比变成尸体的好。”寒风一阵阵吹来,两人浑身湿透,他看着她的悲泣,脸上嘲讽依旧。

    一抹鲜黄背影在她脑中浮现,她惊嚷:“你是那个道士!”

    她不记得他的长相,却认得这道温润的声音,虽然此刻有些尖酸刻薄,但厚实的嗓音依旧;她听不懂那一长串的经文,却是烙印在她心底深处,化为一股慈悲的力量。

    他微讶,同时也有满腹心酸。

    她果然忘了他是谁,只记得他在灵堂前诵经的身分。“没想到你还认得出来,正确来说我是你的小舅舅。”

    她没法质问他为何自称是她的小舅舅,她的心思太混乱,飘飘荡荡,一旦开启悲伤的情绪,眼泪就再也停不下来。

    道士总在念经祈福,也许能解决她心中的疑惑,她像是看到一盏明灯,将心中的不平全力倾诉。

    她啜泣地问:“他为什么会被那个酒醉的王八蛋撞上?他就算有错,也不该受到这么大的惩罚。”

    “生死有命,你要让他安心的离去。”天色将晚,这条野溪太过阴冷,不适合再继续待下去了。

    “我听你在鬼扯蛋!什么叫生死有命!他是个好人,只是不小心犯错,为什么要这样就死去?!”道士的嘴巴虽然不留情面,却是字字刺中她不服输的个性,她握紧双拳极力忍耐,却再也压抑不了悲痛。

    “人一出生就注定死亡,人间本就是一场修行,他只是回去他该回去的地方。如果他是好人,就会成仙成佛,你该为他高兴。”任由她咆哮,他伸长手拍抚着她颤动的肩膀。

    “他真的成仙成佛了吗?道士有通鬼神的能力,那你看得见他吗?我相信他没有离开,他是不是还在我身边?”她急问着,抓下他搁在她肩上的手。

    “我不会通灵,也看不见他。”他的眼眸一黯。“无论他在不在你身边,他都会希望你快乐的。”

    “他还这么年轻,就这么突然死去,一定有很多未了的心愿,我甚至没有送他到最后,我为什么要昏倒?!为什么?!”她有着无止境的悔恨。如果她不要诅咒白少安,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你这个样子,不但对你自己不好,对亡者也不好。”

    她听不进他的话,急说:“不是可以观落阴吗?你帮我安排好不好?我想跟他说对不起,他也一定有很多话想要告诉我的。”像是重新燃起希望,她加重握住他手腕上的力道,眼巴巴地看着他。

    “我不会观落阴,也无法帮你安排。过去的都过去了,你最好早点清醒,你都已经三十二岁了,不是只有十二岁,别让你的家人为你担心。”

    “那你算什么道士?!你什么都不会,你根本就只会骗吃骗喝!”她扬声大骂,他连她的年龄都知道,这个道士到底是谁?

    “我的确是个骗吃骗喝的道士,所以我没法帮你,你最好自己振作起来,否则下次就让你当这条野溪里的无名女尸。”

    “你这个臭道士,你的嘴巴怎么可以这么坏!”她摇着头,泪如雨、雨如泪。“如果我没有诅咒他,如果我原谅他,是不是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事?”

    “够了。世间事没有早知道。他已经往生了,该去哪个世界就得去哪个世界,你这样只会让他流连人间。”他冷冷阻止她的悔恨,虽然不懂她口中的诅咒是什么,只能尽力劝慰她。

    她握着他的手腕,感到那微湿的触感,原以为是溪水,可是怎么会是热的?

    她低头一瞧,天色虽已昏暗,但她还是被那怵目惊心的血色给惊吓到。那是一道长长的伤口,正汩汩流着鲜红的液体。“你……流血了。”

    四周阴风惨惨,他抽出自己的手,奋力地从大石头上站起来,感觉全身的筋骨几乎要散了。

    “你折腾自己,就是在折腾爱你的家人。天要黑了,快回家去。”

    她也跟着站起来,以手臂抹去颊边的眼泪。虽然这个道士讲话相当刻薄,但他是为了阻止她做傻事才会被石头割伤,这让她内心升起愧疚感。

    “你要不要紧?”

    “你还会关心我,表示你的心是热的。请你摸摸自己那颗热腾腾的心,别让你的家人承受跟你一样的痛。”他转身,以着不稳的步伐离开溪边。

    第1章(2)

    看着这个自称是她小舅舅又是道士的男人,杜小月只能浑身僵硬地定住。

    生气的是她、暴吼的是她、不平的还是她!

    他自始至终都以一种凉凉的嘲讽姿态说着她都懂的道理。

    他最后那句话,如当头棒喝,狠狠敲进她受创的心中。

    她用双手捂在自己的脸上,以一种悲惨的痛心用力哭出积压在心头的痛。

    这些道理她都懂,可是她就像失去自我意识,无法控制那股悲伤。失去白少安是这么的突然,狠狠地、深深地,让她悔不当初。

    她刚刚到底在做什么?

    她为什么会失神的走入溪水之中,差一点就让白发人送黑发人,差一点就让父母痛失爱女,差一点就让姐姐失去手足!

    她实在太自私,封闭自我的世界,让家人日日夜夜担忧她的状况。

    她用双臂环胸,努力抑住那股颤抖。为了爱她的人,无论如何辛苦,她一定要努力振作。

    直到杜小月离开野溪,万毅元才从另一侧的吊桥旁走出来。

    斜雨冷风,她的身影是那么孤单瘦小,他以那扭伤的右脚,悄悄地、偷偷地跟在那脆弱的身影之后。

    因为他不确定自己说的话是否可以战胜她的哀伤,她的哀伤就如同阴霾的天际,让他束手无策。

    好几次她在雨中踉跄跌倒,他差一点就要追上前去;他看过太多生死难关,自己的心早该变得无情无绪。

    唯有她的痛苦,也是他的痛苦。

    她是个阳光、活泼的女人,一场死别居然让她伤得这么重,几乎要去掉她半条命,可见她有多么深爱白少安。

    爱情是人世间最苦的欢乐,爱恨嗔痴、七情六欲,陷入其中就无法自拔。

    他心里也藏着一份爱,永远都无法说出口的爱。

    唯有无情才能强大,偏偏他仍是沾惹红尘事。

    一直不愿被情所伤,但他终究还是让情给伤了。

    杜小月浑身湿透的回到家门前。

    她家位于河西村最热闹的马路旁,父亲是现任河西村的村长。这是一栋三层楼的透天厝,家门前有个植满花草的小庭院,可供村民来此泡茶聊天。

    此时屋内散发晕黄光芒,立时温暖她冰冻的四肢。

    家人不知道白少安背叛的行为,因为好强的她说不出口;如何告诉他们,她谈了一场十年的恋爱,在她答应他的求婚之后,他却跟别的女人上床?那对她而言是奇耻大辱。

    家人的感情是这么亲密,她对于不爱惜自己的行为感到满心愧疚,她真的太对不起爱她的家人了。

    父亲的焦虑、母亲的眼泪、姐姐的恐慌,这些天来,她只有自己的痛,怨恨老天爷对她的不公平,完全看不见他们的担忧。

    就算她再如何的痛,她也只能将痛苦深埋在心底,都不该让家人跟着她受苦,她得为他们重新展开笑靥。

    进入家门之后,她深深凝看着爱她的父母。父亲的唇边冒出胡渣,母亲的黑发长出些许银丝,他们像是一夜之间苍老,她怨叹自己怎么会这么不孝!

    “爸爸、妈妈,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她深深一鞠躬。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杜母欣慰的噙着泪水。“怎么全身都湿透了?”

    “淋了雨。”

    杜母柔声说:“快去洗个澡,不要着凉感冒。”

    “嗯。”杜小月眼中闪着晶盈的泪珠,很想哭,却只能抿紧唇。

    “我炖了鸡汤,洗完澡就来喝一点汤,你看你这么瘦。”拍拍女儿的手背,杜母给女儿无言的安慰。

    “爸爸、妈妈,请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做出傻事的,我会好好的活下去,请相信我。”杜小月说得铿锵有力,好加深那虚弱的语气。

    杜母看着消瘦到成为纸片人的女儿。才短短半个月就不成丨人形,她很心疼,却又无能为力,除了怕她做傻事还是怕,只能日日夜夜紧盯着她的动静。

    “这是妈祖庙求来的平安符,洗完澡就戴上吧。除了洗澡,都不要拿下来,这会保佑你平安的。”杜母将平安符交到女儿的掌心里。“隔两天去跟妈祖烧个香。”

    平安符是万毅元送来的,那时女儿已经走出家门,杜母原本满心不安的跟在女儿身后,但万毅元说他可以跟着女儿,或许他可以渡化女儿的怨念,于是她同意让他跟随着迷乱又悲痛的女儿。看来,她的决定是对的。

    杜小月收下平安符。“我会戴上的。”

    杜父难掩激动的情绪。“幸好学校快放寒假了,你可以休养到过年后。你就什么都不要再多想,爸爸和妈妈都是最爱你的。”

    “嗯。”她在国小担任代课老师,虽然学生的课业非常忙碌,但学校还是体恤她的处境,临时找来其他的代课老师,让她专心处理后事。

    “快去洗个澡,鸡汤凉了就不好喝了。”杜母再次叮咛。

    杜小月点头,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拿换洗衣物,再走进浴室。

    热水从头淋下,暖和了她的四肢,让她想起刚刚那个面熟的道士。

    他为了护住她,跌倒在溪石上,他手掌上的鲜血直流,恐怕伤得不轻。

    小舅舅?他为何自称是她小舅舅?

    刚刚因为思绪太混乱,整个人浑浑噩噩,以至于失去了思考能力,但现在雾气蒸腾中,她坐在放满热水的浴缸里,仔细回想与他有关的一切。

    “啊……”她小嘴微张,想起来了。

    他是杜小雪的小舅舅。杜小雪则是她叔叔的女儿,亦即她的堂妹。

    她爸爸就只有叔叔这个弟弟,爸爸早婚、叔叔晚婚,她还记得那一年,她都已经十岁了,杜小雪才刚出生。

    她和父母一起去探望叔叔和婶婶,小婴儿好小好可爱,脸颊红红润润的,因为在冬天出生,所以叔叔将可爱的女娃取名叫小雪。

    大人们忙着聊天,聊的都是她听不懂的话题,当她看到那个个子比她小的男生正在翻看故事书,她开心地上前打招呼。

    “你几年级?怎么这么矮?”她看着比她矮半颗头的小男生。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却是第一次有机会跟他单独讲话。

    “我二年级了。我是班上第五高,我哪有很矮?”小男生扬起下巴,一副不认输的模样。

    “我四年级了,那你要喊我姐姐。”

    “我不能喊你姐姐。”

    “为什么不能喊?”她不懂。

    “我大姐说你不是姐姐,你要和小雪一样喊我小舅舅。”小男生态度很坚决。

    “哈,笑死人了,你年纪比我小,还要我喊你小舅舅,你应该是小弟弟才对。”她轻哼了两声。

    “不是的,我大姐是你的婶婶,小雪是你的堂妹,所以你要有礼貌,要喊我小舅舅。”小男生以为她听不懂,耐心地解释辈分关系。

    小男生一板一眼的模样让她很生气。“你才要有礼貌!明明才二年级,还要我喊你小舅舅!小学二年级是不是没有上社会课?你根本搞不懂那些称谓。”

    “我不想跟你讲话了!”有理说不清,小男生只好继续翻阅童话书,一副不想理她的模样。

    见小男生不理她,她觉得无聊,只好在小男生的旁边坐下。“喂,你叫什么名字?”

    “万毅元。”小男生嘴里说不跟她讲话,但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哪有人的名字叫一元的?我还十元呢。”她哈哈大笑,取笑小男生的名字。

    小男生更气了。“不是一二三的一啦,是有毅力的毅,你才没念过社会!”

    她歪头想了下。“毅力的毅要怎么写?”

    小男生将童话书翻到第一页,那里有他的名字。

    她张大眼睛一看。“这个毅字的笔划怎么这么多?好难写哦,你爸爸为什么不取一二三的一?这样你的名字就会跟我一样简单。”

    小男生瞪看着她,略小的眼眸里充斥满满的气恨。“连这么简单的字都觉得难写,你一定很笨哦?”

    “你才笨呢,明明年纪比我小还要我叫你小舅舅,真的很好笑。”

    这时,她看见妈妈走过来,显然是听见了她最后的那一句话,因为妈妈狠狠瞪看着她。“小月,论辈不论岁,不管年纪大小,你是该喊毅元一声小舅舅。”

    “我不要!”

    妈妈的大掌巴上她的后脑勺。“妈妈怎么教你的!毅元是你婶婶的弟弟,快喊人呀。”

    “哪有可能?”她还是不相信。“婶婶都这么老了,怎么可能有个小学生的弟弟?”

    小男生眼眸微眯,用力质问:“我大姐大我十八岁,不行吗?”

    “行呀。”她看见小男生严肃的模样,只能点头说行。“但我不想喊,不行吗?”

    当时年纪小,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是婶婶的弟弟,明明年纪比她小,她却得喊他一声小舅舅,那根本是在逻辑上打了结。

    后来,她就不太爱去婶婶家,怕碰到他,怕叫他一声小舅舅,那是她童年时的恶梦,好像叫他一声,就会让她矮上一截,更像会少块肉似的。

    于是她故意喊他小万,这样两人同是“小”字辈,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

    既然他住在婶婶家,总是避免不了见到他,大概就是一年三节那样的次数。直到她高中毕业,北上念大学之后,听说他高中住校,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她没费心去记住这个人,只记得他的嘴巴真坏,老是说些气死她的话。偶尔听父母谈及,她也当作在听路人甲的故事,不仅对他的长相没有记忆,甚至连他的故事都像八百年前遥远的事。

    他的母亲在生下他时难产死了,他的父亲因为痛失爱妻,自此郁郁寡欢,后来听说自杀身亡,因此他是他的大姐一手拉拔长大的。

    只是没料到多年不见,他居然成了道士。

    第2章(1)

    连续几日阴霾的天气,在一夜之后放晴。若不是被清晨的微光唤醒,杜小月以为自己会睡上一辈子。

    或许沉睡也是一种逃避的方法。

    揉着红肿的睡眼,她没料到自己居然能实实在在地睡一场觉,那像是沉积的瘀血被打通,让闷在心头的沉重莫名舒坦些许。

    心还是很痛,她还是得要用力的呼吸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以手臂抹去眼角的泪水,她快速地刷牙、洗脸、穿衣。

    从今天开始,就算日子再难熬,她也要努力的呼吸,努力的过每一天。她应该去看看那个道士,昨天他摔那一大跤,恐怕伤得不轻。

    吃了妈妈准备的热腾腾早餐,在妈妈担忧的眼神中出门;她向妈妈保证,她会如那初升的太阳,回复到从前那个热力四射的女人。

    她从杜小雪那里打听到小舅舅的住址,并且要杜小雪不准告诉大人这件事。那片鲜血太怵目惊心,她得亲自去看看他的伤势。

    况且他是一个人独居,万一伤势严重而没人发现……

    越想心头寒意越重,她不能再造成任何的意外。

    按照住址,她来到邻村的河东村。

    河西与河东两村仅隔着一条野溪,同属于典型的农村社会,村人仰赖种植农作物为生,商家主要分布在客运行驶的道路两侧。

    接近中午,路上车少、人少,两村相距不远,她飙速骑车,约莫五分钟后她就踏进河东村的地头。

    这是一排位于葱绿农田旁的透天别墅,别墅四周花草扶疏,绿意盎然。

    她循着门牌号码来到他家门前,悬着心按下门铃。

    等待片刻,没人来应门。

    他一个人住这么好的房子吗?

    她今年三十二岁,那他不就三十岁?听小雪说,这房子是他从军中退伍后买的,只有他一个人独居在此。

    她又按了一次门铃,铃铃铃的声响,继续惊扰这片沉寂的空间。

    他不在家?还是在睡觉?

    她再按一次门铃,若再没有人来应门,她就只能打道回府了。

    就在她转身要离开时,大门终于开了。

    她看见一张异常红润、却也十分憔悴的病容。

    “你?”万毅元眼眸微眯,颀长的身躯微弯,一手撑在门边,似乎不相信自己眼睛所看见的事实。

    “你怎么了?”她看见他两手都裹着白色纱布,身上只穿着一件短t恤和短裤,显然是在睡梦中被她吵醒的。

    他努力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天光太亮,他有些恍惚。“杜小月?”他眉头微蹙,问得很不确定。

    她看出了他的异状,立刻上前一步,伸手抚上他的额头,烫得她又将手缩回来。“你发高烧了,你应该去看医生。”

    “发烧吗?”他喃喃自语,显得气虚无力。“难怪我会看见你。”

    话才说完,他整个人就以倾斜的十五度角直直倒下。

    “喂喂!你……”她张开双臂,抱住他软倒的身体,承受他全身的重量,只是她哪扶得动他,她唉叫:“你出一点力气,我抱不动你。”

    听见了她的话,头重脚轻的他努力稳住身体,直到她将他扶到客厅的沙发上,他才在沙发上昏厥过去。

    无法叫救护车,就怕引人注意,到时传到叔叔婶婶耳里,那她就无法解释清楚自己为何会和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小舅舅牵扯上关系。

    毕竟她差一点寻死的动作,绝对不能让大人发现,否则又要让大人们为她担心了。

    她只好打电话给熟悉的计程车行,接着她慌乱地在这栋房子里乱闯,总算在二楼找到他的房间,从衣柜里随便拿下一件厚外套和一条运动长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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