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一池春水悄悄乱
作者:皑银
男主角:雷拓
女主角:关若月
内容简介:
魁梧的身躯显得多么结实、动作又是那么矫健优美,
他浑身上下简直充满男性的阳刚和力量之美……
哎哎哎!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都说当她是亲妹子般照顾疼爱了,她又怎能有非分之想?
就算她是出身豪门巨室的千金小姐又如何?
既然沦落为红香院里的清倌花魁,
怕是没资格妄想像他这般正直谦和的男子汉……
可、可她救了身受重伤的他、他亦救她免于杀身之祸,
这难道不是一种命定的缘分?所以──
他绝对是她幸福的依靠!她嫁定他啦!
不过──她这花魁从没勾引过男人,
这会儿……她该从何处下手呢?
正文
序
皑银是一个恶魔。
她会把女主角弄到满门抄斩,然后把她卖到妓院去──个人认为老鸨花了银两买通她,只为了让故事能写下去。她还会把男主角写成像“熊”一样的男人,然后她还觉得那不够惨,硬要在人家的脸上加一条疤痕。
我真的想问她一句:“现在流行缺陷美吗?”
不过,不用问我也能猜到她的答案了。她大慨会跷著二郎腿,一边翻著花花公主一边说:“如果男士角是帅哥,我早就留下来享用了,哪会有骨头剩下给女主角?”
最后,她还会加上一串巫婆的招牌笑声。
所以,我明白了!
我明白为什么故事中的小王爷被逼下台一鞠躬,弃女主角而娶郡主了!那一定是因为小王爷比较帅,所以皑银决定换角,把他留下来自己享用!嗯,一定是这样的,说不定故事中那“得宠、貌美、聪慧、手段高叫”的郡主根本就是皑银自己!
噢,可怜的小王爷,我在此为他掬一把同情之泪。
美丽不是错误,可惜他遇上了皑银,只怕他从此要活在皑银,呃,不对,活在郡主的魔掌之下了。
而女主角,我也知道她为什么要受那么多苦了!
因为──她长得比皑银美!
当女人──尤其那女人还是一个掌握人家生死的作家──遇到另一个比她美的女人时,除了把她恶整一番来泄恨之外,没把她弄死就已经是万幸了。
我在猜,或者男主角脸上被斩的那条疤痕,本来是要斩在女主角脸上的。也许是皑银良心发现吧,不然以皑银的手段,替美美女主角安排个毁容绝非难事。
唉,可怜的男女主角,遇上了皑银,将会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不幸。
所以,大家别以为故事好看,就幻想作者是什么善男信女啊!
皑银,她绝对是个恶魔!大家别被她的文字迷惑了!
来,跟我一起念三次:“皑银是大恶魔!大恶魔!大恶魔!”
作者按:我不是恶魔,我只是笨蛋。找你这个死东西写序,是我这星期做得最蠢的一件事。虽然今天只是星期二,但是比这更蠢的事,我自认还没那个天赋干得出来。
再按:kit,外号0204清纯小色猫。皑银四年前不幸认识、并不幸结交到现在的网友。
楔子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善蚕桑,采桑城南隅……”
轻柔婉转的歌声,伴著玉落珠盘般的琴音,幽幽地在清澈如镜的西湖上荡开。天上有一轮明月高悬,湖面有柔风拂面,碧波荡漾。
良辰美景,已经让人不饮自醉,更何况还有如此动听如仙籁的琴音歌喉相伴。
灯火辉煌的官家画舫静静停在湖心,随波逐流。华丽的主舱中,一个俊美无俦、斯文儒雅的年轻男子坐在主位,轻啜香茗,专心地侧耳聆听美妙的乐声。他发束王冠,衣履华贵,一看就知道身分非凡。可是那张脸上却没有半分盛气凌人的样子,目光也是相当温和内敛的,目不转睛地注视著坐在他对面的女子。
沉香袅袅地绕著古琴,纤纤素手飞扬,拨弄出抑扬顿挫的音符,低头抚琴的,是一个容貌相当清雅美丽的妙龄女子,只见她明眸皓齿,秀眉朱唇,黑发如云低垂,薄施脂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垂眼专注地弹唱著:
“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罗敷前致辞: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唱到这里,清柔婉转的歌喉虽然还是那样动听,琴音却突然显得凝滞起来,变得沉重。精通乐律的男子发现了,脸上闪过片刻茫然,随即是了悟。他似是吃惊地望著她,嘴角那抹和煦的笑容不见了,眼神中出现颓然和几分羞愧之色。
他突然移开视线,俊脸竟微微红下。
一曲终了,余音绕耳,舱内的两人却许久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华衣的俊美男子轻轻叹了口气,终于重新抬眼,迎上女子清澈的目光。
望著面前灵秀动人的红粉佳丽,他苦笑了一声,乾涩地说道:“关姑娘,这一曲'陌上桑',说的本是忠贞高节的女子,据理喝斥假借权势,渔猎美色的无耻之徒。姑娘……可是在讽刺在下?”
“少王爷,若月如今身在风尘,如何敢自抬身价,谈什么忠贞高节?”佳人终于轻轻推开了古琴,抬头看他,红艳的唇角微扬,勾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似乎隐含伤感。“可是少王爷,您马上就要迎娶秦郡主了。大婚在即,的确……不该再来找我了。”
她虽然无夫,使君却的确已经有妇了啊!
平治王的独生子,当今圣上的亲侄儿萧宇飞顿时哑口无言。他的神情中写满矛盾,挣扎半晌,才颓然地轻声说道:“关姑娘,在下对你绝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天地明鉴!你……你家门惨遭那样的横祸,累你流落至此,我又何忍坐视不理,而不尽一份心力?”
“少王爷的好意若月明白,也感激在心。只是……”关若月的眼神一黯,幽幽望向窗外湖面上倒映著的那一轮明月,神情突然显得疲倦,低声道:“你我相交并无半点不可告人之处,你知道,我知道;可是,少王爷,天底下却还有谁会相信呢?”
“……”萧宇飞无言以对。
是啊!一个是有权有势的王爷独子,一个是扬名苏杭的红楼艺妓,要说他们之间清清白白,有谁会相信呢?
他垂下了眼,喟然长叹:“对不起、当初这么做,无非是想要保护姑娘周全。没想到,如今却反而是我毁了姑娘的名节……”
名节?关若月忍不住轻笑出声,自嘲地摇了摇头。
“若月虽是清倌之身,可是人在青楼,还有什么名节可言?这一个毁字,又从何说起?”她的神色渐柔,低声道:“少王爷,您保护了我半年有余,让我可以藏身在飘香阁上,不必面对任何人……这份恩情,若月已经十分感激。”
“关姑娘……”萧宇飞心中不忍,脱口而出。“我去求明月!我是说,秦……秦郡主,让她、让她……她其实心肠不坏的……”
一番话说得结结巴巴,十分词不达意。一来他本就不善言辞,二来竟在无意中将未婚妻的闺名脱口而出,心中不免方寸大乱,很是尴尬。
要知道,他和那秦郡主虽然已经订下名分,却终究还是没有成亲,直呼其闺名不免过分亲密。萧宇飞本就是十分拘谨礼教的人,此刻正是面红过耳,讷讷不知所措。
关若月黯然垂下了目光,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悄然灰飞湮灭。
唉,造化弄人哪!曾经,她和那秦明月被并称为京城双月,平分秋色。可是转眼间,自己竟家破人亡,流落风尘!
而如今……
很明显了,不是?萧宇飞和他未来的少王妃已经如此亲近,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地?若再留恋……徒惹情伤和不堪啊!
咬了咬牙,关若月断然道:“少王爷的一番好意,若月心领了。可是,您新婚之后,若还是让……让这般风言风语到处流传,会让秦郡主面子上挂不住吧?”
她顿了顿,垂下了眼,轻轻叹息:
“少王爷,请恕若月僭越之罪。可是,秦郡主她……似乎不是会容忍这般难堪处境的人。”
萧宇飞神色一黯,只能默认了。
关若月说得不错,秦明月贵为当朝皇后宠爱的侄女,又是郡主的身分,怎会容忍丈夫婚后依然“包养”著青楼妓女,惹来大街小巷的蜚短流长?
可是,要他眼看著关若月这么一个文静淑雅的大家闺秀,流落在烟花之地被人糟蹋,心里终究好生不忍……
踌躇片刻后,他低声说道:“关姑娘,我一定会继续帮你查找你族亲的下落,请你放心。还有,当年你父亲遭人陷害的事……”
“少王爷,”关若月轻轻打断了他的话,摇了摇头。“少王爷若是能助我找到族亲,若月自是感激不尽。至于我爹的事……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以前的种种,就让它过去吧。我已不想再追究。”
她……不能说啊!三年前爹被人陷害时,由大理寺主审案件,而不问青红皂白、一眼认定罪证确凿的人,正是秦明月的父亲,当朝宰相秦博!
前一阵子圣上怀疑平治王有谋反之心,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让王府上下胆战心惊,头痛不已。直到萧宇飞和秦明月订下亲事,有她在皇上面前美言,才渐渐平息此事。
在这种时候,她怎能连累温雅耿直的少王爷,为了她而查问未来岳父当年的是非对错呢?
这一切……她不能说,不忍说啊!
含泪深深一揖,关若月重新在案前坐下,双手搭上琴弦,微带哽咽地问道:“少王爷,时候不早,也该回船了……就请再听若月弹奏一曲,如何?”
说完,不等萧宇飞回答,她已经拨弄起琴弦,扬声唱了起来。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也许,彼此都曾经私心爱慕过,也许是注定要错过……无论如何,此后她和他的生命,是难再有交集了。
他已经爱上了别人,也就要和那位女子成亲,而她身为罪臣之女,恐将埋没青楼之中……
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永远地埋藏心中了啊!
她闭了闭眼,静静地,让温柔婉转,略带哽音的歌声说明了所有:“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第一章
妓院里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就是没见过白吃白住的人,所以在萧宇飞大婚后的第三天,名震江南的花魁关若月又出现在红香院的大厅之上。
关若月的容貌秀美无双,琴艺炉火纯青,加上又是清倌,本就是红香院中众星拱月的红牌。大约半年前,有一次权贵家的恶少仗势欺人,险些逼她失身,多亏平治少王爷萧宇飞挺身相救,这才免于大难。
听说她的遭遇后,萧宇飞十分同情,于是不顾流言,每月给老鸨杨嬷嬷五千两银子,算是包下了她,让她可以安心地躲在红香院最深处的飘香阁里,不必再日日陪酒卖笑。
可是,现在萧宇飞成亲了,少王把秦明月年轻貌美,又有权有势,哪会容许丈夫流连在外拈花惹草?所以杨嬷嬷还没开口说什么,倒有一群公子哥儿已经蜂拥而至,打听什么时候能再见到那倾城绝艳的冰山美人。所以杨嬷嬷这么快就让她出来见客,倒也并非因为势利眼,而是迫于无奈。
端坐在梳妆台前,关若月对著铜镜,拿起眉笔细细描绘著。她美丽的脸上没有表情,甚至眼中也是一片淡漠,和三年前被卖到此地时,那哭到浑浑噩噩,不能自已的模样,已经判若两人。
然而,未必是变得坚强了……只是更消极、更懂得掩藏而已。在这风月场所,光靠眼泪是无法生存下去的,甚至只会惹来男人的兽性和狂妄。多次的惨痛教训,至少教会了她这一点。
门上传来轻叩声,惊扰了她纷乱的思绪。关若月搁下眉笔,轻轻说了声:“进来。”
走进房里的,是一个年过半百,风韵犹存的妇人。看见是她,关若月立刻站起身来,福了一福:“杨嬷嬷。”
“若月,”杨嬷嬷走到她身边,打量了她几眼,精明的眼中有著关心。“你准备好了没有?”
“还没。”她轻声回答,从几案上取过珠花戴上。“那位李公子已经到了吗?”
“不。只是看时候还早,先上来看看你。”杨嬷嬷突然扳住了她的双肩,拉著她面对自己,不让她逃避。“若月,老实告诉嬷嬷,你准备好了吗?”
看见杨嬷嬷认真的脸色,立刻明白她在问什么,关若月长睫低掩,苦笑了一声:“嬷嬷,就算我没有准备好,又能怎么样呢?这些人是非要见我不可的,我……不能让你为难。”
杨嬷嬷低叹了一声,也显得无奈,她一生从名妓到青楼主人,经历多少风浪,虽不能说练成了六亲不认的铁石心肠,却也实在不能算是慈悲心软之人。可是,在烟花之地打滚许多年,像关若月这般系出名门,货真价实的大家闺秀,却也的确是头一遭遇见。
在私心里,她对这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孩是有些偏袒的、只可惜,除了尽力保全她的清白之身以外,自己所能做的,实在是极其有限的。
想著,不由地有些伥然。她轻轻拍了拍关若月的肩头,随即替她将腰间束带扎紧,编出花样。
“嬷嬷不是瞎子,多少知道你心里的苦处……有一句话,你也许不爱听,可嬷嬷还是要说……”
“嬷嬷,您请直说无妨。”
“你……把少王爷忘了吧!”仔细地替她编好了腰带绳结,杨嬷嬷站直身子,直视著关若月的眼睛,柔声道:“少王爷的人品家世,在在都是没话说的,性情又耿直仁厚,实在很难得。可是……”
“可是人家是何等身分,对不对?”关若月轻轻打断了她,声音里藏著一丝苦涩,以及更多的无奈。
叹了口气,她转身望向铜镜中自己的容颜,黯然地点了点头。
“嬷嬷,我明白的。如今我已经不是什么尚书千金,只是罪臣之女。虽然还是清倌之身,可是到底……在那些人眼中,我不干净啊!就算少王爷肯让我入府,给我一个名分,平治王爷和王妃也是断然不会容许的。更何况……”
关若月的眼底悄悄浮起一层水光,沉默片刻,轻声说道:“更何况,秦郡主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他们……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若月……”杨嬷嬷无言了。
这孩子,总以为她在深闺长大,不懂得人情世故,没想到其实她心中雪亮。她……只是伤心吧?毕竟,尚书千金的命,到头来竟落得青楼女子的运!好不容易以为找到了依靠,最后却……
难怪她心中不忿啊!
关若月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默默地重新拾起眉笔,仔细勾勒完毕,随后将玉镯、金锁片、步摇、耳坠等首饰一一戴上。
直到整装完毕,她才重新转身面对杨嬷嬷,露出淡淡一笑:“嬷嬷,您就别再操心了。若月被人卖到红香院来,已有三年,这期间若非有您袒护,我岂能保有清白之身?我……只想再求您一件事。”
“你说。”
“少王爷正在为我寻访族亲,若是……”她咬了咬嘴唇。“若是我果真有可以投奔的亲人尚在人间,嬷嬷可同意让我赎身?”
杨嬷嬷的眼睛一亮,立刻说道:“当然答应啊!原来……原来少王爷到底还是有心之人!真是太好了!若是能为你找到栖身之所,嬷嬷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不放人?”
她顿了顿,脸上兴奋之色不减,上前替关若月整理了一下鬓角,温言道:
“这三年来,也真是难为你了。你本来就不是属于这里的人,若能脱身,我自然不会强留你在这里。”
关若月忍不住落下了眼泪。心中好生感激,盈盈拜倒,哽声道:“多谢嬷嬷!”
“快起来!”杨嬷嬷连忙一把将她拉起。“这都不算什么,不必放在心上。只要你的前途能坦荡些,嬷嬷就很开心了。”
关若月朱唇微启,还来不及回答什么,前厅却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喧嚷声,让她立刻抹去眼泪,掩起了脸上那一丝罕见的柔笑。水灵灵的星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厌恶之色,随即转为空洞。
“听这排场……大概是李公子到了吧?”她脸上欢意不再,轻描淡写地说道,轻轻抱起了桌上的古琴。“若让人等久了,只怕会不耐烦。我……这就下去吧。”
杨嬷嬷明知她心里十分不愿意踏出飘香阁一步,可是有人砸了大把银子,指名道姓要关若月陪酒,自己到底是做生意的,却也没可奈何。
叹了口气,她点了点头,说道:“嬷嬷陪你下去。”
楼下的大厅里,酒菜香混合著女子的胭脂香,早就构成了好一个花天酒地的组合,只听调戏声、笑闹声不绝于耳,喧闹不已。
已经有半年之久不必面对这些,突然接触,让关若月的胸口忍不住一窒,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振作起精神,缓缓步入厅中,顿时喧哗声骤减,许多人纷纷转头看这名声大噪,已经多时不曾见客的清倌美人。
面无表情地穿过大厅,关若月笔直地走到李公子的那一桌前,浅浅行了一礼,淡淡疏离地说道:“若月见过公子。”
“啊,若月姑娘!久仰芳名,请坐,请坐!”
她不动声色,这李公子倒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很明显他肯砸钱的原因,只是想要看看能让平治小王爷迷恋半载有余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另一方面,因为不确定少王爷是否真的从此不会再踏进红香院一步,举止也不敢太过放肆。
在红香院待了三年,关若月虽然还是学不会其他姐妹的圆滑,却已经颇懂得观貌察色,此时看李公平这般模样,便知道这人不是色胆包天的熟客,心下略宽。
通常对付这种人,她脸上愈是冷若冰霜,对方就愈是看重她的清倌身分,不敢轻举妄动。关若月在圆桌旁坐下,横琴在案,轻声问道:“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随、随便。”李公子结结巴巴地回答,一双眼只是目不转睛地盯著关若月猛瞧,彷佛打从娘胎出来就从没见过女人。
事实上,不只是他,四周许多人也都是如此。
关若月视若不见,垂首回避著那众多让她深深厌恶的注目,轻抒皓腕,搭上琴弦弹奏起来。
想让自己平静心绪,所以特别从乐府诗中选了几首音调婉转柔和的,如“江南思”、“新城安乐宫”、“善哉行”等。
她的琴艺本就相当精湛,全神贯注地投入其中,更是声如玉落珠盘,清脆悠扬、专心地垂首弹奏,一绺青丝散落额前,使人显得越发秀美淑静,楚楚动人。
赏心悦目的美人佳曲,让众人都不觉多喝了几杯。
眼看那李公子渐渐酒酣耳热,站立一旁的杨嬷嬷偷偷地对关若月使了个眼色。她立刻会意地站起身来,敬了众人两杯酒,淡淡地说了几句客套话,随后趁气氛融洽的时候敛袖行礼,优雅地告退了。
抱著琴穿过大厅,正在心底暗自庆幸今晚并没有遇上太多难堪,却冷不防突然从旁边伸来一只手,牢牢地捉住了她的袖子。
关若月吃了一惊,连忙回头,立刻看见拦下她的人,赫然是平治少王爷的友人之一,翰林编修郭业。
“若月姑娘,多日不见,安好啊?”郭业嘻皮笑脸地打量著她。
关若月脸色微白,夺回袖子,勉强施了一礼。“托福。郭大人安好?”
“好,大人我好得很!”郭业显然已经喝得有七分醉意,满脸意气风发的样子,色迷迷地望著她。“不过姑娘,如今萧世兄与秦郡主成亲,想必让姑娘十分难过吧?”
关若月控制不住,顿时倒抽了一口气,心中宛若针刺。她勉强压下自己的情绪起伏,不动声色地低声说道:“大人此言差矣。平治少王爷喜结良缘,自然是令人高兴的事。”
“呵呵,是吗?”郭业大笑了起来。“若月姑娘既然这么说,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一直听萧世兄夸赞,说姑娘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如……姑娘以后就随了我吧,如何?”
一双绿豆眼在她脸上打转,其中满是露骨的欲望。
“在下的家财虽不如萧世兄显赫,但却也略通诗书音律,你我琴瑟和鸣,岂不十分风雅!”
“你……”终究是大家闺秀出身,听他说得如此放荡,辟若月又羞又气,早刷白了一张脸。定了定神,强忍住满腔屈辱,她冷冷说道:“大人身为翰林编修,要说只是略通诗书,也实在太谦虚了、郭大人,奴家日前曾作诗一首,无奈性拙才疏,自觉写得不甚工整,不知是否能请大人指点一二?”
“哦?”郭业立刻摆出一脸博才多学的样子。“你念来听听。”
关若月点了点头,笔直望进他酒醉浑浊的眼睛,缓缓吟诵道:“百花报春缤纷开,画师独钟梨树白。冰芯但为知己绽,霜纸墨笔画亦然。若忧不入时人眼,早买胭脂绘牡丹。”
郭业微微一楞,立刻变了脸色,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楞当场。
牡丹乃花中之王,历来代表荣华富贵,多受王族权贵的喜爱。关若月的诗看似在谈论作画,其实却分明含沙射影。
那意思是,她若有心卖弄风情,凭她苏杭花魁的身价,早就已经被权贵豪绅捧在手心,又岂轮得到他区区一个翰林编修在面前卖弄讨好?
眼看对方张口结舌,不等他挤出一个回答,关若月冷淡地欠了欠身,转身离去。
背后,郭业嗫嚅半晌,终于冒出讪讪的一句咒骂:“他妈的!明明就是个青楼脿子,自命清高个什么劲!”
粗俗的用词听来简直宛如市集屠夫,哪里还有半分饱读诗书的模样?关若月的背脊一僵,不觉停下了身子,抱著琴的手用力过度,指节微微发白。但是她到底很快就回过神来,低头咬著嘴唇,没有回头,匆匆地往后堂走去。
回到飘香阁自己的房间,拴上房门,跳得狂乱的一颗心才渐渐平缓下来。关若月的背抵著门板,虚软地吐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眼角,一颗泪珠已经沾上长睫,俏然滚落。
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些放肆的目光、粗俗的举止、轻佻侮辱的言语……可是,她终究错了!在那纸醉金迷的大厅里,她表面镇定,其实满心恐慌,宛若惊弓之鸟。短短一个多时辰,却彷佛过了很久很久……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到什么时候?
步履蹒跚地走到墙角,掬水洗去了满颊铅华,也洗去眼泪,她将微湿的脸埋在冰凉的掌中,深深地吸了口气。
会适应吧?在平治少王爷未曾伸出援手之前,这样的日子也是每天都在过。很快,她就会重新适应,也许有一天,甚至会习以为常……
也或许,若她真的幸运,这世上还有她值得信赖的亲人存在,早晚都能让她离开……
多少,都是一线希望啊!
这么想著,心跳终于渐渐平缓下来。她木然地卸下耳环,拔去发钗,也脱下身上这袭裁制昂贵,却太过单薄的珍珠色纱衣。
没有像往常那样仔细收拾,她随意将衣服往椅背上一搭,拿起梳子梳了几下头发,便吹灭烛火躺进了被窝里。
一缕月光从纸窗缝隙中照了进来,霜白的颜色,显得那样冷清。耳中还能隐约听见前面传来的喧哗笑语,阀若月紧紧闭上了眼睛,只觉得有无边的孤寂,彷佛一张漫天大纲,将她牢牢地罩在其中,愈收愈紧,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不由地凄然苦笑了一声,突然间微有感慨。风尘之地,果然是泥沼啊!
辗转反覆了许久,始终无法入眠。正自烦躁间,突然,耳中听见屋顶上传来细微的声响,惊得她立刻睁开了眼睛。
那样轻捷的步子不像是有宵小光顾,可是要说是野猫,听起来又不太像……
正在她猜疑不定时,突然,窗户被从外面撞开,一团黑影滚了进来,不偏不倚,重重地落在她的床上,顿时压得她动弹不得。
那,赫然是个男人!
被身上沉重的躯体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关若月惊骇欲绝,张口想要呼叫,一只粗糙的大手已经抢先一步,牢牢地捂住了她的嘴。
魁梧的男子微微喘息著,低沉急促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喝道:“别出声!”
第二章
感官被男人的气息所充塞,关若月几乎是心胆俱裂,本能地拼命挣扎著想要逃脱箝制,对方说的话听在她耳中,竟像是一个字也没听懂。
见她挣扎不休,男人收紧了手臂,如两道铁箍一样,顿时让她无法动弹分毫,而他的呼吸,也直接喷到了她的颈上。
怕他有进一步的举动,关若月吓得停下了挣扎,直到男子移开了捂在她嘴上的手,她也不敢贸然喊叫,只是全身僵硬,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著。
男子见她安静,抬手将洞开的窗户重新掩上。此时明月攀上枝头,皎洁的月光正射在窗上,虽然搁著层薄薄的窗纸,依然满满地渗透室内。
关若月鼓足了勇气,抬眼望向依然压在她身上的沉重身躯。
借著月光这一看,直吓得她差点叫出声来,一口气梗在喉头,险险晕死过去。
充斥眼幕中的庞然身躯,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就是:熊!
只见他生得虎背狼腰,高壮结实。一张脸肤色黝黑,两道板刷般的浓眉下嵌著一双明锐大眼,再加上狮鼻阔嘴,满头乱发如戟……这相貌,与其说是威严,倒不如说是骇人。尤其月光皎洁,更显得他五官深刻如石雕,活脱脱像是敦煌石窟中走出来的阎罗夜叉一般!
关若月只瞧了一眼,立刻吓得闭上眼睛不敢再看,惊骇欲绝,一颗心怦怦地几乎像要跳出胸口一般。她紧紧地咬住嘴唇,暗想落在这样的一个人手中,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想要把自己怎么样,却多半是生不如死!
一时六神无主,虽然竭力想克制自己,眼角却还是渗出了眼泪,顺著脸颊无声地滑下。
“姑娘……姑娘请莫害怕。”男子粗重地喘息著,突然在她耳边开口了,声音依然很低,语气却放柔了许多。“在下殊无冒犯之意,只是被人追赶,情急之下闯入此间,却不料惊扰了姑娘,实在过意不去。追赶我的人想必也已经来到,还望姑娘莫要出声,惊动了他们。”
男子的相貌虽然粗鲁无比,听这声音却十分温雅,措辞亦颇为斯文,没有半点她以为的恶形恶状。他虽然隔著被子压在她身上,却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轻薄好色的举动。
关若月心下惊奇,惧意稍渐。定了定神,她终于忍不住好奇心,鼓足勇气偷偷睁眼,仔细地打量他。
这一看,终于发现他虽然长得像是夜叉转世,神情却并不凶恶,尤其是那双眼,眼神相当清澈又满含歉意,不像是心存歹念之徒。说不上为什么,看著他的眼睛,关若月竟微微觉得安心起来。
咬了咬嘴唇,她怯怯地开口,低声道:“这,这位壮士……可不可以,麻烦你不要、不要……”
虽然在红香院当了三年清倌,可她到底是出身在豪门巨室的千金小姐,从小饱读诗书,又是天生的温柔见腆。此刻想叫这陌生男子别压在自己身上,却自觉这么暧昧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直把苍白的粉颊急得通红。
粗犷男子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露出一丝苦笑,低声道:“此番冒犯,实在是无心之过,在下身上带伤,行动有碍,并非存心对姑娘无礼,还请恕罪。我……我尽力而为。”
他定了定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奋力挪动身子,想要滚离床铺。可是,他受的本是内伤,刚才匆忙逃进房间时,那一番举动已经是十分勉强,此时强行想要用力,更加牵动了五脏六腑。顿时只觉一阵气血翻涌,哪里还支持得住?
喉头腥味上涌,一口血箭喷了出来,尽数落在关若月的肩头。男子眼前天旋地转,真气无以接续,身子顿时软瘫,重重地压下,再也无法动弹半分。
头软软地垂在关若月柔馥的颈侧,他心中惶然,只怕自己身躯沉重,压伤了身下纤弱的人儿,连忙勉力开口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你别动了!”关若月连忙说道,惟恐他又会吐血。而且,若是他摔下床去,这么魁梧的身躯必然发出好大声响,才真的会引人前来探看。
就在此时,前厅的方向突然隐约传来一阵马蚤动声。关若月心跳如鼓,僵硬著身子,屏息问道:“那些……是追你的人吗?”
“嗯。”男子微微点了点头,喘息著说道。“我逃来此处,见这楼里没有烛火,原以为是无人的地方,匆忙之下未及思索……冒渎了姑娘,实在该死。”
“没关系。”见他没有任何越轨的举动,只是不停道歉,关若月心中的惧意早去了大半,怜悯之情顿生。她生性本就十分温雅善良,此时鼻中闻到血腥气,暗想他是因为顾虑著自己的名节,明明伤势沉重却勉强挪动,才会弄到这番田地,顿时好生过意不去。
感觉到压著自己的身躯下停打著冷颤,气息亦十分粗浅紊乱,想来难受至极,她心中关切又内疚,情不自禁地伸手搂住他结实的腰,防止他摔落床下。素手缓缓拍抚他宽阔的背,助他平顺气息,她轻声问道:
“你、你还好吧?有没有什么我……我可以帮忙的地方?”
第一次主动和陌生男子接近,话没说完,已经羞窘得不成样子,脸红得宛若怒放的桃花。
男子见她不嫌弃自己容貌粗陋,满身沙尘,反而温言关切。心中也自足大为感激。他正要回答,却突然听见楼下一阵喧嚷,显然是追赶他的这帮人在前厅遍寻不著,不死心又冲来后院。
他心头顿时一凛,自己危急中未曾多想,看见这楼阁中未燃烛火就冲了进来,却怎想到,在这风月场所竟然会有这么一位温雅怯柔的姑娘。姑且不论是否会折损她的名节,她待自己这般善意,自己怎好再累她多受惊吓?
主意一定,他低声说道:“姑娘,我现在身子动不了,你快推我下去,离开这房间另外藏身吧!这群人很快就会找上来,刀剑无眼,莫要惹得姑娘受伤。”
“没、没关系……”不知道为什么,要她此刻离开房间,远比被压在这个面目凶恶、谈吐却斯文的男人身下更让她害怕。关若月定了定神,悄声道:“放心,杨嬷嬷不会让他们上来的。”
果然,此时楼下已经传来杨嬷嬷中气十足、毫不退让的嗓门:“几位大爷,你们要在别处找人都可以,就是这里不行。这飘香阁里住的,可是我家花魁若月姑娘!那么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儿,若是让几位爷们半夜闯入她的闺房,那还成何体统?”
“体统个屁啊!”为首的大汉暴跳如雷。“你这开娼寮的,居然还他妈的和大爷我讲体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杨嬷嬷身为杭州第一大青楼的主人,当然也不是好惹的角色,当下凤眼斜睨,冷冷地说道:“大爷们,我杨红开的虽然是妓院,可也有些规矩。若月姑娘还是清倌之身,冰清玉洁,怎么可能在房里藏个男人?这难道就不是笑话?几位若再无理取闹,可别怪我报官了!”
关若月听在耳中,虽然十分感激杨嬷嬷的阻拦,可是转念一想,自己的房里,这会儿的确是藏著个男人,更别说,这男人还是以如此暧昧不清的姿势压在自己身上!顿时又大感尴尬,面红过耳。
“臭婆娘,你……”楼下大汉破口大骂,似乎想要强行冲上来的样子,却立刻被同伴拦住。
一阵拉拉扯扯间,只隐约听见同行的人急促耳语中,掺杂了“平治少王爷”、“包养”、“靠山”等字眼,让为首的大汉渐渐安静下来,显然是终于明白眼前的老鸨他不能招惹。
突然,只听见他“呸”了一声,快快然地咒骂道:
“他妈的!这年头开娼寮的规矩还真多!好好,不搜就不搜!想那恶煞星转世的丑八怪,也没本事勾搭上人家小王爷泡的女人!还说什么清倌哩,嘿……”他大声吆喝道:“兄弟们,咱别处搜去,不打扰人家的脿子清倌了!”
故意把那“脿子”二字说得特别重,一群人吵吵嚷嚷,终于扬长而去。
楼上,关若月气愤又难堪,原本羞得潮红的脸转眼变成惨白,身子僵硬,微微颤抖著。
突然,一只大手隔著被衾,轻轻在她肩上按了一下,低沉的声音满含安慰:“那些人说话本就粗俗低下,不三不四。姑娘把他们说的话都当作是狗吠就好,别往心里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