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锦绣旗袍

锦绣旗袍第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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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开,让檀香味溜进屋子里,在一片檀香味里,觉得无比安心,沉沉地睡过去……

    门外一阵细微的响动,我醒了过来,房间里的墙是连绵不断的柠檬黄,无比刺眼。眯起眼打量四周,我不是在上海的家吗?这里,这里像是深圳的酒店客房?起身下床,房间里没有一样熟悉的事物,门外又传来撬门的声音,我蹑手蹑脚地下床,拉开门,发现门外空无一人,而撬门声丝毫没有间断,我探出头去。发现隔壁站着一个人,他的手不住地扭动着隔壁的门把。为什么我在梦里的听觉这么灵敏?

    我悄悄地站在他的身后,看他把门找开。“当……”金属落地的响声,顺着声音,看到地上弹跳着一抹银色的弧线,终于,它停止了跳动,躺在地上的是一枚戒指,我失声叫道:“蔚彬?”

    那个进屋的身影忽然回过头来,冲我邪邪地一笑,那笑再熟悉不过,真的是蔚彬。他复又转身,向屋子里走去。我抓起戒指快步追上去。

    冲进屋里,我只看到云峰和青琳,哪里有蔚彬?云峰在吻青琳,我拖鞋的踢踏声还没有停,可他们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依旧热烈地吻着。我走到沙发边,蹬下身,看他们的唇如接吻鱼一样胶着。云峰的手开始不规矩起来,他撩开青琳身上的浴袍,青琳雪白的胸膛就这样半裸在灯光下。云峰匍下身想要吻那片雪白时,我看到他的身后,蔚彬笑得无比邪气……

    “蔚彬,不要!”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大声叫道,蔚彬没有理我,径自笑着,在云峰吻上青琳的酥胸时,蔚彬对着云峰弯下腰去,倏地消失不见,我一惊,大叫起来:“蔚彬,蔚彬,你在哪里?”

    忽然,我看到云峰的嘴角扬起一抹我从未见过的邪笑,他的左手已从青琳的腰下抽离,反手抓住了茶几上的水果刀,我想要扑过去夺下他手里的刀,可我如被施了点岤术一样,动弹不得。

    云峰依然笑着,唇还贴在青琳的胸口,左手把刀举到青琳的脖子边,唇角的笑更见诡异。我想要闭起眼,可已经忘记了该用怎么样的方式闭眼,以逃避这血腥的一幕,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云峰,把刀从青琳的脖子抹过,一时鲜血四溅……

    “不要!”我哭出声来,云峰听到我的喊声,眼里闪过一抹似是心疼的情感,他抬手把刀凑到唇前,看着上面的血,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笑意更深,他走到我跟前,用右手托起我的下巴,轻声说:“小影,伤害你的人都要受到惩罚。”

    那声音里分明是蔚彬惯有的语调,我回忆起上初三那年,班级里的一个男同学恶作剧把粉笔灰倒在我的脖颈里。当时蔚彬冲上去就给那人一耳光,随即拳打脚踢,最后那人被他打得昏过去他还不肯罢休。后来,那个同学被他打成轻微的脑震荡,要不是家里有点钱和权势,他早被送去少管所。

    所以,从那以后,学校里再没有一个人敢惹我。

    我无比惊恐地盯着云峰,失声叫道:“云峰,不不,蔚彬!不要,不要!!!”我也不清楚叫他不要什么。他不再理会我,躺到床上,不住地把玩着那把水果刀,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让我心惊。终于,他放下刀,我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合上眼。

    “嘶……”忽然,耳边响起一声怪异的声响,等我睁开眼,云峰已划破了手腕,左手捏着的刀兀自滴着血,空气里静得只听到血滴在地上的嗒嗒声,云峰慢慢地阖上眼……我就望着伤口,看血不停地奔腾染上被单,直到衰竭停止……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到蔚彬从云峰的身体里坐起来,他冲我挤了挤眼睛,笑得无比的邪气,我向他伸出手:“蔚彬,蔚彬!”

    他没再理会我,径自从门边退去,我起身向他追去,等追到门边,蔚彬已消失不见。身后忽然响起“格格……”的笑声来,我回头,看到青琳站在我的床边,而房间已不再是柠檬黄,而是浅浅的粉色,壁纸上还印着大朵大朵浅淡的牡丹,这不是奶奶的房间吗?

    “青琳?”我颤声叫道,她并不答话,只是笑着,牙磨得格格作响。她的长发飘飞起来,挡住了她的右眼,她抬头甩开长发,脖颈忽然断裂,露出白森森的喉管。我不断地后退着,身子抵在门边,脖颈上倏地附上一片冰凉,我回头,看到云峰的双手已放在我的颈上,他的右手腕,还不住地冒着鲜血,我瞪大眼,云峰的脸不断地放大,放大……

    “小影……小……影……”青琳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云峰的身边,在快要窒息的前一刻,我看到青琳的两根手指,向我两眼插过来,我抬手想要护住眼睛,可一切都是徒劳,手疲软得无法动弹,只得闭上眼,痛楚从眼皮上传来,直达身体每一寸肌肤……

    第二十四章魑魅

    痛,无法抑制的痛。微侧了一下头,想要躲开那尖利的伤害,可它如影随形,似已与我的肌肤合二为一。我心底无比的恐慌,在一片黑暗里我努力地想要打开眼睑,可除了能感觉到痛,身体器官别的功能好像都已消失殆尽……还有,我失声了,张开嘴,所有的声音到喉间都成了怪异而脆弱的“咕咕……”声。

    当尖利正挤压眼球,肺里的氧气越来越少时。周杰伦的《东风破》在耳边适时响起来,音乐如一把利刃划破所有的沉寂,眼上的重量已离开,只是余痛未褪。终于撑开眼睑,痛楚让我只能眯着眼,朦胧间,我看到奶奶汗涔涔地半跪在床前,满脸惊诧地盯着自己的双手,我看到她右手的食指与中指,挂着半指的血红,我从枕头底下摸索出手机,眼帘已被一团红色盖住,我抬手想要拭去,可一股稠黏的液体不住地涌出,怎么也擦拭不尽……

    我只得闭上眼,摸索着接了电话:“喂?”

    “小影,是我!你没事吧?”唐朝焦急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本来慌乱的心绪在听到他的声音后瞬时平静了许多。

    “唐朝,你快来我家接我,我眼看不见了。”热热的液体已流过我的脸颊,眼睛一阵接一阵地胀痛。

    “小影,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呃……”我眼前晃过奶奶带血的手指,是她伤了我?可是,我怎么能对唐朝说?我始终都不敢相信,我唯一的至亲会伤害我。忽然,我想到了蔚彬,还有青琳和云峰,难道?……我不敢再往下想,似乎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都暗藏着危机,这一刻,我觉得孤立无援,我又能相信谁?

    唐朝,心底冒出这个名字,是的,我只能相信他。因为至始至终,他从不曾伤害过我,而我现在能相信及可以寻求庇佑的人也只有他。

    “唐朝,你快点过来好吗?等见面了我再跟你说。”我的声音在电话里轻颤,而手指也因为恐惧不住地哆嗦着,手机几乎要从我的手掌里抖落。

    “小影,你别怕,你冷静点,我很快就会过来。”唐朝安抚着我。听到我应了一声后,他才挂了电话。

    我往床头又缩了缩,空气似乎凝结,眼上的肿胀让我紧闭着眼,可耳朵却竖得直直的,侧耳倾听着,不想错过一丝细微的响动。床身动了动,我感觉到奶奶向我靠近了两寸,我抬着手,对着记忆里的位置对她大叫:“你别过来!!”

    “小影,我……”奶奶的声音无比虚弱,像已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还带着一种怜爱。是怜爱吗?可是刚刚……

    “我求你,你别过来!”我抱住头,尖声叫道。

    “小影,怎么了?我们都怎么了?是她吗?她为什么阴魂不散?这是报应吗?”奶奶的声音在空气里颤抖着,带着恐惧和轻微的哭腔。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出她苍老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心倏地变得柔软。她伤害了我又怎么样?她仍是我相依为命的亲人啊!

    “奶奶,你先扶我去客厅好不好?不,先把衣服给我拿来,让我换上。”我急急地说,奶奶应着,随即递给我一件衣服,面料光滑,像是绸缎,是旗袍?我一惊:“奶奶?怎么给我旗袍?你给我别的衣服啊!”

    奶奶“嗯”了一声,接着我就再听不到她的声音,氛围又回到之前的诡异。我不敢再说话,只得脱了睡衣,摸索着把旗袍套上,我坐在床头,脚在地面四处搜索,可还是找不到我的鞋子,我再次叫道:“奶奶,你快来帮我拿鞋。我找不到!”

    奶奶的脚步声异常缓慢,过了好一会,我才听到她蹬下身子时骨骼里发出的脆响。她先抬起我的右脚,袜子也没有给我穿,就在我脚上套上了一只鞋,是高跟的?

    “奶奶……”我正想开口让她拿一双平底鞋,可她的手在我脚上重重地摁了一下,似乎很是不满,我的要求被她的沉默硬生生打回肚里,只得静静地让她为我穿上鞋子。

    脚刚一落地,我急急地站了起来,扶着墙向门口走去。奶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扶——你!”声线拖得长长的,还带着颤音,我周身一抖,感觉毫毛全竖了起来,咽了咽口水说:“奶奶,不,不,不用了!我,我,我自己可以走的!”

    “我——扶——你!”她的声音无比固执,话音刚落,她已抓住了我的右手,她掌上的温暖让我稍稍安心,暗自松了一口气。

    走了两步,隐约觉得有些不对,那双握扶着我手的肌肤怎么这么细腻柔软,完全没有奶奶手掌的粗糙,原本就有些微弱的温暖似正渐渐地褪去,越来越凉……

    “奶,奶奶?你是奶奶吗?”我甩开她,向门边奔过去。高跟鞋击得地面“得得……”直响,步伐已零乱不堪,整间屋子里都响着我的脚步声,忽然,我被什么一拌,倒进一团柔软里。好像是客厅的沙发。

    “格格——格格格——呵呵呵——”那个可怖的笑声又响起来,到最后不再是咬紧牙笑的格格声,但那悠长的笑声里充满了诡异,我往沙发里缩了缩,更加害怕,以前都是在梦里听到,这次却是清醒的面对,所以惧意更浓。那笑虽轻,但悠长得似可以震破耳膜,我想要捂住耳朵,可又不敢,怕她突然袭击让我无法在第一时间里感应到。

    “奶奶?奶奶?你在哪里?”双手在空气里乱抓,以防止她的靠近。

    “奶——奶——谁是你——奶——奶?”声音突然在我耳后响起,冰冷的鼻息已喷到我的颈间,我一缩,跌坐到地上,可那鼻息还是没有离开,依然在我的颈后。仓皇地不断转身,可怎么也甩不掉那股冰凉……我伸手向身后挥去,却是空空的,并无一人。

    由于不住地旋转,头已有些微微发昏,喉间干涸,我伸手摸到领口想要解开衣扣,却摸到一颗细小光滑的珠子。领口,珠子?我一惊,伸手摸了摸衣袖,七分!我穿的,穿的是秦淮灯影清旗袍?

    “奶奶,奶奶,你在哪里?”我靠在沙发上,大声地叫道。

    “呵——呵——呵——格格格——”笑声又从耳后响起来,经过几番的惊吓,我虚脱得再无力逃离,靠在沙发上不住地喘息。

    有冰冷附上脖颈,这已不是第一次,只是前几次都是梦里,这次感觉更为清晰而已……我颤抖着,再提不起力气反抗,任由颈上的束缚越来越紧,意识越来越恍惚……

    “咚咚咚……”在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是唐朝!脑子打了个激灵,而颈上的束缚也倏地松了不少,我用力推开她,顺着声音向门边跑去,拉开门,我急急地问:“唐朝吗?是唐朝吗?”

    “小影,是我!是我!”被他拥进怀里,感觉到熟悉的温暖,我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泪冲出来,双眼更加刺痛不已。

    “小影,你的眼睛怎么了?你的衣服!!!”唐朝失声叫起来。

    “是秦淮灯影清旗袍吗?是那件旗袍吗?”虽然早已猜到,但还是止不住的惊悸万状,我抓紧唐朝的胳膊不住地问。

    “小影,什么都别说,我先送你去医院。”唐朝拥着我向门外走去。

    “小影……”奶奶的呻吟声虚弱地传过来,我顿住身体转身。眼睑上的刺痛再次传来,想起刚才的种种,才消失的惊悸复又回来。我往唐朝的怀里偎了偎,跟着他离开。

    医生说我的眼睛并无大碍,帮我清洗净上面的血渍,我又能重新看见,只是受了重压,加上还有伤口,要敷一晚的药以免感染发炎。眼睛被缠上绷带,世界只变成黑压压的一片。

    唐朝留在医院陪着我。

    大概到了三点时,一位护士小姐来说负责我的医生叫唐朝有事。病房里只留下我一个人,空荡荡只听得到我的呼吸声,我心里不住的祈盼唐朝早点回来,等了一会,门“吱”地一声开了,我侧耳问:“唐朝?”

    他并没有答话,径自坐到了我床边,裸在被单外的右手被一只大手握住,那双手指节分明,温暖有力。紧崩的神经倏地轻松下来,这双手再熟悉不过,是唐朝的。我笑起来:“你怎么不出声?我一晚都吓死了,现在眼睛又看不见,你知道我刚刚有多害怕吗?”

    唐朝依旧没有说话,气氛有些怪异,我抬手摸到他有脸,他本来是棱角分明的国字脸,可我摸到的脸怎么如此的小巧光滑,没有一点胡渣?我颤声说:“唐朝,你别吓我!”

    手从那张脸上滑下来,落到他的喉间,忽感到有股温热的液体顺着手指流下来,而摸到的喉管是尖利的,像是断开的一样。青琳?!!!手一缩,还是慢了一步,已被一只冰冷而柔软的手死死捏住。我失声尖叫:“啊!!!”

    “小影,你怎么了?”唐朝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来。

    “唐朝,是你?真的是你?”我急急地挥着手,直到被他握住,才平静下来。

    “小影,你都看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看到,可是一切都那么恐怖,唐朝,你别再离开了好不好?你一离开,青琳就会找过来!我刚摸到青琳了。还有……”我急急地说,到最后因为恐惧已泣不成声。

    一整晚,唐朝都没再离开过病房。我把还有发生的一切都跟唐朝说了。唐朝从我指上褪下那个戒指,恍然大悟:“你梦里看到的都是真的。看来真的是蔚彬杀了青琳,他附身到云峰身上。因为旗袍在哪里,秦净就会在哪里出现,但青琳跟她有亲戚关系。她不可能伤害青琳,不过只要她出现过,蔚彬和小贾就会连带出现,但他们本身不是因怨怼而亡,并不会伤害人,最多只是起恐吓作用。偏偏,他亲眼见青琳跟云峰在一起,而又知道你与云峰的关系。你说过他很疼你,所以就算他死了,他也不允许别人伤害你。青琳跟云峰的背叛,我想这应该就是蔚彬杀他们的理由。”

    蔚彬,真的是他?梦里云峰用他该有的语调对我说:“伤害你的人都应该受到惩罚。”从小,他都不曾让我受到过丝毫的伤害。有人欺负我,他总是拼了命的去教训别人。以前,他对我这样的关爱让我感到温暖。可是,现在我那么懊恼,这份至死不渝的关爱那么沉重。它染上了血腥,再也无法洗涤干净,给我戴上了沉重的枷锁。青琳,云峰,对他们的背叛,我早已释怀。真的是蔚彬?不,我不要他这样!我也不要承认真的是他。

    “可是,如果你说是亲戚关系,可民国时,为什么那位新娘的妹妹也会死?那是她的亲妹妹,她怎么不讲情?”我要反驳唐朝的推理,我不能接受是蔚彬为而我杀了青琳他们。

    “你想过没有,一,民国的事谁都没有经历过,所以传说并不能全信,也许是别人吹嘘夸大事实呢?二,那位新娘是因为家人的阻止不能与心上人相结合,所以她对谁都怀了仇恨。而秦净则不同,至少有何奶奶和何妈可以证明,她跟你爷爷相爱,何家的人并没有为难过她。也许,除了你奶奶,谁都不曾阻挠过他们也不一定。”

    “可是……”我瞬间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是的,也许除了奶奶,没有任何人阻挠过他们。难道真的只是单纯的阻挠吗?如果真的是那样,为什么秦净的怨怼会这么深?如果真如唐朝所说,蔚彬可以附身到云峰身上杀了青琳。那么,青琳会不会也效仿蔚彬,也……那我还能躲多久?

    我伸手摸上领口的那颗珍珠,依旧光滑,却多了几丝凉意。

    唐朝似乎看穿了我的忧虑,搂紧我,想了很久才说:“小影,只有把旗袍毁掉,才能太平。但在毁掉以前,得先割断秦净的怨气,别的如,青琳,小贾他们都只是依附,一旦秦净的魂消失,他们自然也就随之消失了。”

    “可是,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让秦净的灵魂消失?”

    “找到你爷爷。如我师伯说的那样,只有这个办法才不会留下祸根。用护生符根本就不是长久之计,必须得根除才对。这样才会太平。”

    第二十五章怨冢

    必须找到爷爷才能化解一切。可是,我们去哪里找他?脑子里忽闪过一个场景:光滑的花盆沿,迎风而绽的丁香,空气里那股熟悉的麝香,还有,还有那半张永远都转不过来的脸……我打了个冷颤,唐朝握住我的手,有些不解地看着我,我咬了咬嘴唇以掩饰心里的慌乱。

    “小影,怎么了?”

    “没,没怎么。”我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唐朝,除了找到我爷爷,真的没有别的法子?”

    “嗯。”唐朝坚定地点了点头。

    “唐朝,还记得在你师伯家,我们在梦里看到的情景不?”

    “记得啊,不过好遗憾,我们始终都没有看到那个老妇人的脸。小影,我们再去找师伯好不好?这次你别怕……”

    “不,唐朝,我们不要再去你师伯家好吗?就像他说的那样,我怕看到真相。怕回过头来的人是她。我受不了。”我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仰起头,太阳在墨镜后面黯然无光,双眼还微微有些刺痛。不知道是受太阳的刺激,还是因为……眼角酸涩无比,不受控制地流出泪来。

    “小影?你家真有那么一盆丁香?我第一次去你家,难怪看她那么眼熟,梦里的真是她?”唐朝蹬在我身前,抬手为我拭去眼角的泪:“这儿太阳太大,你眼才刚好,小心晒伤了,我们找一家茶楼坐坐好吗?”

    “嗯。”

    我不停地转动着手里的茶杯,一杯茶已由滚烫转到冰凉。终于,唐朝夺下我手里的茶杯:“小影,别转了,我们都得面对现实。”

    “你让我怎么面对?你说,你让我去揭我们家人自己的伤疤。我们家人所有的丑陋都一一暴露在你的面前,我无地自容。你让我怎么去承认,是我奶奶杀了我爷爷!我……”我激动起来,双手死命抓着木桌边沿歇斯底里地大叫。身体因为激动而如筛糠一般颤抖。

    “你轻点儿声行不?”唐朝站起身来,双手越过桌面抓住我,把我重重地按坐在藤椅里。

    听了他的提醒,我猛地收住嘴,双眼仓皇地四下张望,所幸我们要的是包房,隔音设施也极佳,并没有人听到我们的谈话。暗松了一口气,把整个身子都陷在藤椅里,悠悠地说:“唐朝,我忽然觉得,我们一家子的人都好丑陋。我,我奶奶,我爸,我爷爷。哦,不,不是一家子,我妈妈还是最美的,就她最纯洁了。”

    “小影,别这样好吗?不要太自责。谁都很无辜。”唐朝轻握了下我的手。他对我说,我们都很无辜。可是,事实却非如此,我们都很丑陋,卑鄙,龌龊……我在心里把所有的贬义词都套在了我们身上,可还是无法洗涤心底的罪恶。

    “唐朝,我们真的无辜吗?不,不是的。”

    “小影,现在你自责有什么用?不管你家人或是你,你有多恨,但你还是得面对现实。小影,人无完人。你并没有绝对的错,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么善良,那么美丽,那么脆弱,那……”

    “唐朝,答应我,我们做一切都要非常保密好吗?我想让她安安静静地走完这一生,岁月已经给了她诸多惩罚,她已经过得够苦了。”倏地起身,反握住唐朝的手求他,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伤害减到最低程度。唐朝望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在唐朝的家里住了一夜,一整晚我都靠在床头,格外清醒,好容易熬到天亮。草草吃了点点心,唐朝便跟我回到我家。

    每近一步,心里便增一份忐忑。进了屋,奶奶正在厨房做面,见我回来,她愕了一下,唇哆嗦着:“小影,回来了啊?我就知道你今天会回来,看,我在做寿面,今天是你妈妈生日。”她刻意语气轻松地说,却刚叫了我的名字,泪就泛滥。

    我走过去,拥着她,哽咽着说:“奶奶,我这不好好的吗?你哭什么?我都快忘了,今天是妈妈生日。都没有准备什么。”

    “人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带唐朝去坐,厨房里有我一人就够了。”她把我推出厨房。我和唐朝坐在沙发上,看她一人忙里忙外,她蹒跚着,阳光从窗户里溜进来,打在她瘦小的身影上,轻轻地漾着;那一头银发,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苍老的颜色。

    趁她忙活的时候,我悄悄给楼下的刘阿婆打了个电话:“喂,刘阿婆是吧?我是小影。”

    “小影啊!好久没给阿婆打电话了,阿婆可想你了。找阿婆有什么事?”

    “刘阿婆,我奶奶最近心情不太好,她自己又不愿意出去玩,我想请您一会打个电话过来,约她到您家坐坐。您们都是老人家,说得来。多帮我开导开导她,还有,我奶奶这个性子犟,好强,你可千万别说我跟你说她心情不好,这样她又该生我气了。”

    “放心,包在我身上,包管一个下午啊,就还你一个乐呵呵的奶奶。”

    “那我先谢谢阿婆了。”

    果然,刚吃完面,刘阿婆的电话就来了。开始奶奶怎么也不愿意去,最后也不知道刘阿婆说了什么,她终于肯去了。

    我把她送到楼下就立马回到家,为了防止奶奶突然回来让我们措手不及,把门上了保险。

    跟唐朝拿了铲子来到阳台,那盆丁香馨香依旧,我问唐朝:“跟梦里的那盆一样吧?”

    “嗯。”唐朝点了点头。

    我让唐朝把丁香小心地撑住,我还是希望由我自己来揭开秘密。拿了小铲,手止不住地发颤。费了好长时间,才只露出丁香的根茎。我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对唐朝说:“唐朝,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我不敢再挖下去。我怕!”

    “那让我来。”唐朝蹬下身来,坐我手里拿过铲子,他刚铲了一下,我立刻尖叫起来:“不,我自己来,还是我自己来。”

    我边铲泪边止不住地流,其实心里并不怎么悲伤,可泪就是无法止住。唐朝轻轻拍着我的背安慰我。忽然,铲子发出一声轻脆的声响,像是受到了阻碍,我停下手上所有的动作,木然地望着那黝黑的泥土里隐现的白色。唐朝也松开手握的丁香,丁香失去支撑点,轰然倒地。

    我们两个都呆在那里,死死盯着那一小截白色,小心地喘息着。唐朝扭过头来,望着我,我们对视了一会,又不约而同把手探向那一截白色,唐朝比我略快一步,已拔出那截白色,那是一截骨头。望着它,胃里直泛酸水,泪早已汹涌而至,我从唐朝手里接过那截骨头,冰凉而潮湿。把它贴在心窝处,冰凉沁骨。

    我跑回屋里,想找个盒子把它包起来。最后,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拿出那件旗袍,重新回到阳台,我把旗袍平铺在地上,墨绿色的绸缎在阳光下泛着亮光,我把那截白骨轻轻放在旗袍的正中间,轻声呢喃:“这样就算在一起了。”

    在我做这些的时候,唐朝已独自刨开覆盖的泥土,没多一会,地上堆积着长长短短的,全是白骨和一具让人毛骨悚然的骷髅。奇怪,在看到这些后,泪反而没有了,心异常平静,把那些零散的骨头一一堆在旗袍上,等硕大的花盆里再也找不到一根白骨后,我把旗袍的四角裹起来,打了个结,然后把这个旗袍包裹拎到我的卧室,藏好。

    等我重回到阳台时,唐朝还是一脸迷惑地望着我,我笑了一下,我感觉自己是在笑:“怎么?快点,把这里收拾好。我奶奶一会儿就要回来了。”说完我径自开始把土搬回花盆里,由于怕被奶奶看出端倪,我拿了几个空盒子垫在盆底,加上土,再把丁香扶正,困难地把泥土重填进花盆里。

    “小影,小影,你哭啊!你哭!!”唐朝把丁香从我手里夺下甩在一旁,双手钳住我双肩,不停地摇我。

    “唐朝,我怎么哭?我哭不出来,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伤害降到最低,我希望所有的苦都由我来背负,她错了,也许远不止这一步,我不但要帮她背负,隐瞒,还要负责她的快乐。快乐,她的快乐,唐朝你懂吗?所以,我不能哭,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李影,你不能哭,你要哭了你就是孬种。还有,我一哭,所有的信念决心,全都会让泪给冲垮,唐朝,你说,我能哭吗?我能哭吗?”我挣开唐朝的钳制,望着他说。

    “小影……”唐朝还欲说什么,我摆了摆手,怕他再说一句,我就真的会受不住哭出来:“唐朝,现在我们什么都不说,你帮我,帮我把这里复原,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等我们做完一切,敲门声就响起来。我把头发揉乱,外套也脱掉,只穿一件性感的吊带衫。弄好自己,我又把唐朝的领口解开,唐朝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问:“这样够暧昧了吧?”

    打开门时,我假装打了个呵欠,边伸懒腰边给奶奶开门:“奶奶,怎么不多坐一会儿?”

    她无视我与唐朝,径自回房,到门口时,她转过身对我说:“我困了,你刘阿婆年纪大了,说话颠三倒四的。”

    门“砰”地一声合上,留下我跟唐朝面面相窥,我们伪装的暧昧倒多此一举了

    等到二天,我以出去旅游为由,骗过奶奶跟唐朝一起去了青莆的九天墓园,走的时候,奶奶就把我送到门口,恋恋不舍的样子。秦净就葬在那里,我跟唐朝在那里选了一块墓地,离秦净的墓最近的一块,安葬爷爷的骨灰。

    下葬那天,唐朝的师伯也来了。我机械地跪在墓前,六月的天竟然飘着春季才有的牛毛细雨,唐朝撑了伞为我遮雨,雨散在伞上,发出细碎的‘簌簌’声,像是天空隐忍的哭泣。

    那件旗袍,垫在棺底,一同下葬。唐朝的师伯在墓前念念有词……等从墓地回到旅馆,已近中午,几天里,我都没有落一滴泪,精神也有些恍惚涣散,从家里出来的那时起,所有的事都是唐朝在帮我打理。

    我们又在青莆逗留了七天,算是守过“头七”,离开青莆的那天早上,唐朝陪我最后一次去了爷爷的墓地,我仔细的打扫了一遍,看着墓碑上的字,落下这几天的第一滴泪来。

    爷爷的墓跟秦净的墓地相距不过五米,近距离对望着,我问唐朝:“真的都已过去了吗?”唐朝点头,并没有言语。雨水接连几天都没有停过,像是在冲刷这个世间所有的丑陋。我暗自松了一口气,脑子里闪过一张张熟悉的脸,青琳的脸盘桓在脑海里,久久无法隐去……也许,此生,心永远都无法脱缚。

    半跪在爷爷的墓前,阶前的雨水透过裤子,留在膝盖上,一片冰凉。今天的雨下的有些突然,出门时明明还是晴天。雨水顺着发梢打在石阶上,唐朝扶我站起来,在离开的时候,忽然心念一动,伸手在墓碑旁的泥土里划出两字:怨冢。

    所有的怨怼,都埋葬了,可是,心,是埋不掉的。眼前闪过奶奶苍老的脸,多年来她都无法心安。旗袍被封的年月里,世事太平,唯有心不平。如今,我也陷入她当年的情形,这一世,都无法摆脱那张脸,只要我一合上眼,她就不断地在我眼前出现……

    “小影,雨越来越大了,我们先回去吧。”唐朝揽过我肩,点头,偎在他怀里下山。大雨滂沱,来时的路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第二十六章崩殂

    从青莆回来,已是下午,天早已放睛,夕阳虚弱地悬在天际;空气里弥漫着阵阵城市建筑物特有的混凝土气息。我跟唐朝之间的话越来越少,一路我们都沉默无语。

    到了小区门口,他停了下来,我看到他眼里的倦怠:“小影,我就不进去了。”

    我没有答腔,把脸扭到一边,我们就这么僵持着。

    “小影,你回来了啊?”我回头,看到是楼下的刘阿婆,就对她笑着点了点头。

    “咦,你奶奶呢?没有一起回来啊?”

    “我奶奶?”奶奶不在家?

    “哟,你奶奶不是说要跟你出去散散心吗?说在家太闷,就是那天你让我陪陪她时说的,她还说了很多,第二天中午她就打电话给我说跟你出去散心,要过几天才回来。”

    奶奶?眼前忽然闪过我走的那天,她倚在门口,一直深深地望着我,除了不舍,仿佛还充满了绝望?我一惊,望了唐朝一眼,不自禁颤抖起来,不敢再往下设想,如果……

    我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家门口,唐朝在身后不住地喊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虚弱地在脑海里嘶喊:不要,不要。跑上楼,双脚已疲软得没有任何力道来支撑身体,在口袋里摸索着钥匙,几乎把全身搜了个遍,还是没有钥匙。我急得几乎要哭出来,疯狂地拍打着门:“奶奶,奶奶,你开门,开门啊!”

    空旷的楼道里除了我的喊声,寂静得让人后怕。门纹丝不动,我靠着墙滑坐在地上,脑子里一片茫然。骨子里不断冒出惧意,心下是无以伦比的惶然。

    “小影。”唐朝也奔上楼来,望了眼紧闭的门,放轻脚步走到我跟前。

    “唐朝,唐朝。”看到唐朝,我回过神来,急急地抓住他:“我奶奶没事吧?唐朝,你跟我说,我奶奶一定没事。”我、说到后面我已经泣不成声。

    “小影,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你的钥匙呢?我们先开门。”唐朝从我手里拿过包,翻出钥匙开了门。他扶我站起来,扑鼻而来的是浓郁‘清新爽花蕾’的味道,我皱了皱鼻头,房间里的空气很稀薄,门窗都关得死紧,沙发边上放着四五个‘清新爽花蕾’的盒子。为什么有这么多清香剂?

    “小影,你看这是什么?”唐朝从茶几上拾起一封信和一部录音机,我心底窜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接过信,信封上是奶奶生涩的字迹:小影启。

    我迫不及待地抽出信,信的内容很简单:

    小影:原谅奶奶。

    我呆立在那里,心下一片茫然,奶奶去了哪里?

    “啪”地一声,唐朝已按下播放按钮,录音机里传出奶奶苍老疲惫的声音。我被施了咒一般,站在那里,静静地听她嘶哑的倾诉……

    我望着手里的这件旗袍,真是美啊!当年,父亲对我传说它的种种时,我就向往着有天能够得到它。我才不怕那个什么离奇的传说。此刻,它正躺在我的怀里,抱着它,我的心却不能平静。我从别人手里买下来的,花了我所有的积蓄。小店里响着他踩缝纫机的声音,他背对着我,弓着背,专心地做旗袍。

    拔弄着领口的珍珠,已想好计谋。我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所以在包装的时候手抖个不停。非常矛盾,我希望它的传言是真的,又希望是假的。那个女人的脸始终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她得意地笑着,我恨她。

    一双粉嫩的小手扯着我的衣角,嘴里嘟嚷着:“妈,妈。”这是我跟他的儿子,跟他长得极像,特别是那双桃花眼,不知以后哪家的姑娘又要受累。我摸摸他的脸,拿起那个盒子,走到门口时,他终于抬起头来:“你去哪?”

    “呃……”我把盒子藏到身后:“去窜窜门,一会儿就回来。”

    “哦。”他又重低下头,从去年开始,他就不正眼看我,每一句话都是例行公事般问问就算。这忘恩负义的家伙,我狠狠地咬了咬牙,他为他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我到了那幢豪宅的门口,给了一块钱给一个小孩,让他把盒子交给那个女人,还教他,一定要说是个男人送的。我躲在旁边的草丛里,一直等到黄昏,她才出现,她挺着个大肚子,可是,大肚子一点都不会影响到她的妖媚。那个小孩也挺守信用,走时,也没有向我的藏身之处望一眼。

    她一拿到盒子,还在大门口就打开了,笑得眉眼都挤一堆了。

    接下来的几天晚上,翻过她家的院墙,到她的窗下,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