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两人决定试试看,他们达成默契:只要呼声一停,他俩就溜之大吉。于是,他俩一前一后,踮着脚尖,偷偷走过去。在离那人不到五步远的地方,汤姆啪地一声,踩断了一根树枝。那人哼哼着稍微动了一下身子,脸暴露在月光下,原来是莫夫·波特。刚才,莫夫·波特动弹时,两个孩子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以为这下是跑不成了,但现在恐惧过去了。他俩踮着脚,溜到了破烂的挡风木板墙外边,没走多远就道了别分了手。夜空中又传来了那又长又凄凉的狗叫声。他们转身看见那条陌生的狗在离躺着的莫夫·波特不到几英尺的地方,脸冲着他,正仰天长嗥。
“哦,我的妈呀,那狗嗥的原来是他呀!”
两个孩子不约而同地惊呼道。
“喂,我说汤姆,听他们讲,大约两个星期前,有只野狗半夜围着约翰尼·米勒家叫;同一天晚上,还飞来一只夜鹰落在栏杆上叫个不停,不过并没有谁死啊。”
“嗯,这我知道,人是没有死,但是格霍丝·米勒不正是在紧接着的星期六那天摔倒在厨房的火里,被烧得很惨吗?”
“这没错,可她毕竟还活着,并且正在康复呐。”
“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喽,你等着瞧吧!和莫夫·波特一样,她就要完了,这是那些黑鬼说的。哈克,他们对这类事情可灵着呢。”
分手的时候,他们还在想这个问题。等汤姆从窗户爬进卧室时,天已经快亮了。他轻手轻脚脱去衣服,睡下的时候,庆幸自己出去没被人发觉。但他却没发现轻轻打着呼声的希德没睡着,而且醒了已有一个小时。
汤姆醒来后发现希德已穿戴完毕走了。天已大亮,寝室里又没有人,一看便知时候不早了。汤姆感到很吃惊——为什么今天没人叫他呢?要是往日的话,他们非盯着他起来不可。
想到这,他觉得情况有点不妙。不到五分钟,他就穿好衣服到了楼下,感到浑身不对劲,懒洋洋的。全家人已吃完了早饭,但仍然坐在餐桌旁,没人怪他迟到,也没人瞅他。大家默不作声,显得十分严肃,这让他的心凉了半截。他坐下来,装着愉快的样子,可是谈何容易。
大伙既不笑,也不吱声。于是他也只好一声不吭,心情沉重到了极点。
早饭过后,汤姆被姨妈叫到一边,他面带喜色满以为希望就要实现:挨鞭笞。可是姨妈没有打他,而是站在他旁边痛哭起来。她边哭边责怪汤姆怎么能这样让她这把年纪的人伤心呢?然后她说了通气话,既然汤姆不再听她的,那就让他继续这样混下去,自暴自弃直至要了她这条老命为止。这一席话比一千下鞭打更管用,汤姆的心比肉体更加痛楚不安。他大哭起来,一边央求姨妈原谅他,一边一遍又一遍地保证悔过自新。这样姨妈最后饶了他,可他觉得她并没有完全饶恕他,因此心中还是半信半疑。他离去时很伤心,结果都想不起来要报复希德这件事,可是希德却多此一举:快速从后门溜掉了。汤姆满脸愁容,闷闷不乐地来到学校。他和乔·哈帕一起,因为头一天逃学的事情被鞭笞了一顿。在挨鞭笞时,他一副忧心仲仲的样子,根本不把鞭笞这类小事情放在眼里。之后,他走到位子上坐下来,两手托腮放在桌子上,一副痛苦的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墙直发愣。他的肘部压在什么硬东西上,过了好一段时间,他才难过地慢慢移动了下肘部,叹息着拿起那样东西。东西包在纸里,他打开纸包,接着重重地长叹一声,原来纸包里包着他的那个铜把手!这一下犹如雪上加霜,汤姆彻底地崩溃了。
第十一章 波特有口难辩,汤姆良心受谴
临近中午时分,那个可怕的消息使全村人一下子惊呆了。根本用不着什么电报(当时人们连做梦都想不到这玩意),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以电报的速度就传开了,弄得家喻户晓,人人皆知。因此校长决定当天下午放半天假,否则非遭镇上人白眼不可。
据传闻,人们在死人的附近发现了一把带血的刀,经人辨认说它是莫夫·波特的。另外,一个晚上赶路的人,在凌晨一两点钟左右碰巧看见波特在小河里冲洗自己,见有人来,他马上溜掉。这确实令人怀疑,尤其是冲洗这件事根本不符合波特的习惯。还有,他们说镇上的人已经开始搜寻这个“杀人犯”了(在细查证据并以此定罪方面,人们从不怠慢),可是却没有找到。骑马的人沿着四面八方的路去追捕他,镇上的司法官“深信”:天黑之前就会逮到他。
全镇的人潮水般涌向坟地,汤姆突然不伤心了,也跟在后面。实际上,他很想到别的地方去,但是却被一种可怕的、不可言状的魔力吸引到这里。到了这个可怕的地方后,他矮小的身体在人群中拱来拱去挤到了前场,看见了悲凉的场面。他觉得头一天晚上到这里来过后,好像过了许多年似的。这时有人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他转过身来发现是哈克贝利。他俩目光刚一对视就立即转向别的地方,生怕旁人从中看出什么破绽来。可是大家都在谈话,一心关注的是眼前的这个惨状。
“可怜的人呀!”“不幸的年青人呀!”“这对盗墓者来说该是个教训!”“莫夫·波特要是给逮住了,一定会被绞死!”人群中时不时地传出这样的话语。牧师却说:“这是他应得的惩罚。”
这时,汤姆的目光落到了印第安·乔的脸上,发现他无动于衷。汤姆从头到尾,吓得直打冷颤。人群开始马蚤动起来,有人大呼:“就是他!就是他!他自己竟来了!”
“是谁?是谁?”有一二十人问道。
“是莫夫·波特!”
“啊呀,他停下了!注意,他转身了!别让他给跑了!”
“他不是要跑,只是有点迟疑和慌张。”汤姆抬起头,看见这是爬在树上的人在说话。
“该死的!”一个旁观者说,“干了坏事,还想偷偷来看热闹,真不要脸。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吧。”
人群闪开,让出了一条路。司法官揪着波特的胳膊,炫耀似地走过来。这个可怜的家伙脸色憔悴,眼中流露出恐惧的神色。到了死人面前,他像中了风,手捂着脸,突然哭起来。
“这不是我干的,乡亲们,”他抽咽着说,“我敢赌咒发誓,我从没有杀人。”
“谁控告你杀人了?”有人大声喊道。
这一喊让波特有了转机。他抬起头,绝望而可怜地向周围环视了一下。他看到印第安·乔后大声呼道:
“哦,印第安·乔,你保证过决不……”他话还没说完,司法官就将一把刀扔到他面前说:
“是你的刀吗?”
听到这话,波特要不是被人们扶着慢慢放到地上,他差点一头栽下去。
“不知怎么,我身不由己要来拿走……”他哆哆嗦嗦地说着,然后像泄了汽的球一样,无力地挥挥手说:
“告诉大伙,乔。跟他们说,反正瞒也没有用了。”
于是哈克贝利和汤姆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听着那个铁石心肠的家伙滔滔不绝对大家编了一通谎言。他俩希望老天有眼,立即当头一雷劈死这个骗子。可是恰恰相反,那个骗子却神气活现,安然无恙。他们原打算把誓言抛到一边,去救那个遭陷害的可怜人,见此情景,却更加犹豫不决了。再加上那个坏蛋一定卖身投靠了魔鬼撒旦,很显然同他们斗无异于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你怎么不远走高飞,还到这来干什么?”有人问道。“要是能那样就好了。”波特呻吟着说,“我逃过,可不知怎么搞的,除了来这里,别无它处可去。”说完他又呜咽起来。
几分钟后,在验尸的时候,印地安·乔先是发誓,然后又不慌不忙地把那套谎话重复了一遍。天空并没有雷电大作,两个孩子更加深信:乔已确实卖身给魔鬼。这个家伙虽然是个丧门神,可是这两个孩子却觉得十分有趣好奇,迷得他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们暗自决定,晚上若有机会的话就盯梢他,看看能否见识一下他那魔鬼主人的真面目。印第安·乔也帮着把尸体抬上马车运走。惊魂未定的人群叽叽咕咕说那死人的伤口出了点血。两个孩子想这一可喜现象将有助于人们作出正确判断,查出真正的凶手。但他们马上又泄了气,因为不只一个村民说道:
“当时,莫夫·波特离死人不到三英尺远呢。”汤姆既不敢说出可怕的事实真相,良心又受到煎熬,因此搅得他事后一周内睡卧不安。一天,吃早饭时,希德说:
“汤姆,你翻来覆去,还说梦话,我给你搞得一夜只睡了半夜的觉。”
汤姆听后脸色煞白,垂下了眼皮。
“这可不是好兆头,”波莉姨妈阴着脸说,“汤姆。你有什么心事吗?”
“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可他手在发抖,把咖啡给抖了出来。
“昨晚你的确说了,”希德说,“你说:‘是血,是血,就是血!’你反复说个不停。
你还说:‘不要再这样折磨我了——我干脆说出来!’说出来什么?是什么事情呀?“
汤姆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后果很难预料。幸运的是,波莉姨妈注意力转移了,这下她无意中给汤姆解了围。
“嗨,没什么事,不就是那个恐怖的谋杀案吗。我经常晚上梦见那起谋杀案。有时还梦见是自己干的呢。”
玛丽说谋杀案这事,她也有同样的感觉。这下希德才不再问东问西了。汤姆的花言巧语使希德感到满意,随后他就溜之大吉。接下来的一周里,他说得了牙疼病,每天晚上睡觉都把嘴扎起来。可是希德夜里总是盯着他,时常解开他扎嘴的带子,然后侧着身子听上好一阵子,再把带子扎上。这一切,汤姆都被蒙在鼓里,渐渐地汤姆的心情平静了许多,对装牙疼也感到没劲,所以就恢复了常态。即使希德从汤姆夜里的支言片语中理出个头绪来,他自己知道就是了。
汤姆觉得,同学们玩起给猫验尸的游戏来,总是没完没了,这时常让他想起那天的验尸场面,感到非常不愉快。希德发现:汤姆以前干什么新鲜事情都喜欢打头阵,可现在验尸游戏时,他再也不扮验尸官了;还有,汤姆也不愿演证人——这确实令人不可思议。希德还清楚地记得在玩验尸游戏时,汤姆明显地表现出厌恶的样子,若有可能的话,总是尽量避免参加这样的玩法。希德感到奇怪,但未作任何流露。
汤姆一直感到很难过,过一两天,他就把能弄到手的小慰问品送到那个“杀人犯”那里,瞅个机会从小栅栏窗户给递进去。牢房很小,是个砖砌的小屋,位于村边的沼泽地上,没派看守,实际上,这里经常空着。汤姆觉得这样做,心灵上得到很大的宽慰。
全村的人强烈要求把那个盗墓贼印第安·乔给赶走,让他身上涂着柏油,插上羽毛骑在杆上被抬走。但由于这个家伙不是轻易就能对付的,所以找不到一个人愿意领这个头,事情也就这样告吹了。印第安·乔在验尸时,两次作证都只谈了打架的事情,没有承认盗墓,所以人们觉得这桩公案目前最好不要对簿公堂。
第十二章 汤姆喂猫药,姨妈心开窍
汤姆转移了注意力,不再为心中的秘密所苦恼,原因之一是,他现在感兴趣的是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贝基·撒切尔不来上学了。经过几天的内心斗争,汤姆想了结这桩心事,可是没成功,结果他发现晚上自己一个人伤心地围着她家转悠。她原来是生病了,可万一要是死了呢!想到这,他都快要发疯了。什么打仗啦,当海盗呀,他全无了兴趣。美好的生活一去不复返,留下的尽是些烦恼。他收起铁环,球拍也被放到了一边,这些东西已经没用了,不再能带来快乐。最担心他的是他姨妈。她马上试着想用各种药来治疗他。地姨妈这个人和有些人一样,对于专卖药,或强身、健体等之类的保健药品,不分青红皂白都要先试为快。
只要有新的出来,她从不落下一样,一古脑拿来就试,可是她自己从不生病,所以逮着谁,就是谁。她订了所有的医学刊物和骨相学之类的东西。里面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简直成了她的命根子。什么通风透气、怎样上床和起床、吃什么、喝什么、运动量多少为佳、保持什么样的心情,还有穿什么样的衣服等等,这一切废话都被她当作至理名言。有趣的是尽管健康杂志上的内容前后两期说得驴唇不对马嘴,忽左忽右,但她却从来没有发现过。她这人头脑简单,心地单纯,所以极容易上当受骗。于是,她带上废话连篇的刊物和骗人的药,用比喻的说法,就是带上死亡,骑上灰马,身后跟着魔鬼出发了。可她满以为带的是灵丹妙药,自己是华佗再世,这下受苦受难的邻里有救了。
时下,水疗法是个新玩意,正巧汤姆精神也不怎么样,这下可得了她的劲。早晨天一亮,她就把汤姆叫到外边,让他在木棚里站好,然后没头没脸地给他浇上一阵凉水。她还用毛巾像锉东西一样使劲给汤姆擦身,让他缓过来。接着她用湿床单包起汤姆,再盖上毯子直捂得他大汗淋漓,洗净灵魂。
用汤姆的话来说,就是“要让污泥秽水从每根毛细管中流出”。
经过这番“好心”的折腾,那孩子却更加忧郁、更加苍白、没精打采。于是乎,她又动用了热水浴、坐浴、淋浴,直至全身水浴法,但都无济于事。那孩子仍然看上去像口棺材,死气沉沉。她又特别往水里加了一点燕麦和治水泡的药膏,她还像估量罐子容量一般来合计着汤姆的用药量,每天拿些所谓的灵丹妙药给他灌上一通。
此时此刻的汤姆对这种等同“迫害”的治疗已经麻木不仁,老太太对此惊恐万状。她要不惜一切代价治好他的麻木不仁。她头一回听说止痛药这个名词,现在就派上了用场。她马上买了一些,尝后觉得这下有救了。用这种药简直等于拿火烧人。她丢下水疗法和别的,一心把希望寄托在这止痛药上。她给汤姆服了一汤匙药,然后万分焦虑地等着结果。果然见效了,汤姆不再麻木不仁了,她的心情马上平静下来,也无忧无虑了。再瞧那孩子,突然醒过来兴趣十足,就算老太太真地把他放在火上,也比不上他这阵子的劲头。
汤姆觉得他该醒了,尽管姨妈的折腾让他觉得很有浪漫情调,但却缺少理智,花样多得让人眼花缭乱。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个解脱的计划:假称喜欢吃止痛药。于是他时不时地找姨妈要药吃,结果弄得她烦起来,最后她干脆让汤姆自己动手爱拿多少就拿多少,不要再来烦她就行。要是换成希德,她完全可以放心,可这是汤姆,所以,她暗中注意药瓶的情况。她发现药瓶的药越来越少,但想都没想到汤姆正在客厅里用这种药在补地板的裂缝。
有一天,汤姆正在给裂缝“喂药”,这时他姨妈喂养的那只黄猫彼得咪咪地叫着走过来,眼睛贪婪地盯着汤匙,好像是要尝一口。汤姆说:
“彼得,要不是真想要,就别要了。”可是彼得表示它确实想要。
“你最好别弄错了。”
彼得拿定了主意要。
“这可是你自找的,我就给你,我可不是小气,你要是吃了觉得不对劲,别怨别人只能怪你自己。”
彼得并无异议。因此汤姆撬开它的嘴,把止痛药灌下去。彼得窜出两三码远,狂叫着在屋里转来转去。它砰的一声撞在家具上,碰翻了花瓶,弄得一塌糊涂。接着它昂起头,后腿着地,欢快地跳来跳去,按捺不住发出高兴的声音。随后,它又在屋里狂奔乱跑,所到之处,不是碰翻这个就是毁了那个。波莉姨妈进来时正好看见它在连翻斤斗。它最后哇地大叫一声,从敞开的窗户一飘而出,把余下的花瓶也带了下去。老太太惊呆了,站在那儿,眼睛从镜框上往外瞪着;而汤姆却躺在地板上笑得喘不过气来。
“汤姆,那猫到底得了什么病?”
“我不知道,姨妈。”他喘着气说。
“我还没见过这样的事情,它究竟是为什么那个样子?”
“我真的不知道,姨妈。猫快活的时候总是那个样子。”
“是那个样子的吗?”语气有点令汤姆生畏。
“是的,姨妈。我是这样想的。”
“你是这样想的?”
“是,姨妈。”
老太太弯下腰,汤姆焦虑万分地关注着。当他看出老太太的用意时,为时已晚,因为说明问题的那把汤匙已暴露在床帷下。波莉姨妈捡起汤匙,汤姆害怕了,垂下了眼皮。波莉姨妈一把揪住他的耳杂把他拽起来,还用顶针狠狠地敲他头,敲得砰砰响。
“我的小祖宗,你干吗要这样对待那个可怜的家伙,它又不会说话?”
“我是可怜它才给它吃药的。你瞧,它又没有什么姨妈。”“你说什么,它没有姨妈!
傻瓜!那和这事有什么关系?“”关系多着呢。它要是有姨妈,那肯定会不考虑它的感情,给它灌药烧坏它的五脏六腑不可!“
听到这,波莉姨妈突然感到一阵难受,后悔不已。汤姆的说法让她开了窍。猫受不了,那孩子不也同样受不了吗?她软下来,心里感到内疚。她眼睛有点湿润,手放在汤姆头上,亲切地说:
“汤姆,我本是好意。再说,汤姆,我那样做确实对你有好处。”
汤姆抬起头,严肃地看着姨妈的脸,并眨着眼睛盯着她说:“我的好姨妈,你是好意,这我晓得。我对彼得也是好意呀。那药对它也有好处。自我给它灌药以后,我再也没有看见它的影子。”
“哦,去你的,汤姆。别再气我了。你就不能做个听话的孩子吗?哪怕是一次也行,这样的话,就不需要再用药了。”
汤姆早早来到学校,人们发现,奇怪的是他最近每天都是这样。和往常一样,他没跟伙伴们在一起玩耍,而是独自一人在校门口徘徊。
他说自己病了,看上去也确实像生病的样子。他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四处看着。其实,他真正关注的是那边的那条路。这时,杰夫·撒切尔跃入眼帘,汤姆喜上眉梢,他盯着看了一会,然后失望地转过身去。等杰夫走近,汤姆主动上前同他搭讪,想俟机套出有关贝基的情况,可是谈了一通却是白搭。汤姆只好等啊等啊,等得望眼欲穿。每当路那头出现了女孩子模样时,他都满心欢喜,等到近处一看,不是他要等的人,他马上恨得咬牙切齿。后来,路上踪影全无,他的希望破灭了,所以他闷闷不乐地步进空无一人的教室,坐在那里难过。
这时,汤姆看见女孩的衣服从大门口飘进来,汤姆的心怦怦直跳,他马上跑出教室,像印第安人一样,开始登场表演。他叫着,笑着,你追我赶,甚至不顾摔断手脚,冒着生命危险跳过栅栏,前后翻个不停或者拿大顶。总之,凡是他能想到的逞能事情,他都做了。他一边做,一边偷眼看看贝基·撒切尔是不是看见了这一切。可是她好像一点也没看见,甚至连望一眼都没有。这可能因为她没有注意到他在那里。于是汤姆就凑近了一些,“冲啊!杀呀”
地喊个不停。他跑着抓下一个男孩子的帽子就扔到教室的屋顶上,然后又冲向另一群孩子,弄得他们跌跌撞撞四散开去,自己也一下子摔在贝基面前,还差点把她绊倒。贝基转过身去,昂着头。
汤姆听见她说:
“哼!有的人自以为是,神气得很呢——尽是卖弄!”
汤姆被说得脸直发烧。他爬起来,偷偷地溜了,一副垂头丧气、被斗败的样子。
第十三章 “海盗”扬帆,准备远航
汤姆现在横下了一条心。他又忧郁又绝望。他说自个儿成了无亲无友、被人抛弃的孩子,没谁爱他。也许,等那些人发觉把地逼到这般田地时,他们会内疚的。他一直努力着以便不出差错,好好向上,但人们偏偏又不让他那样;既然他们一心要避开他,那就悉听尊便吧;就让他们为了将要发生的事来责怪他好了——他们就这德性,随他们去!话再说回来了,像他这样一个无亲无故的人哪有资格责怪人家呢?是的,是他们逼他铤而走险的:他要过犯罪的营生,别无选择。
此刻他已快走到草坪巷的尽头,学校的上课铃声隐隐在耳边震响。一想到自己将永远、永远也听不到这熟悉的声音,他禁不住啜泣起来——残酷的事实怎能不令人难受呢,可这是人家逼的呀。既然他们存心要把他投进冰窟,他只有认命的份——但他原谅了他们。想到这里,他哭得更伤心了。
恰在此时,他遇到了他的铁哥们儿乔·哈帕——他两眼发直,显然心怀鬼胎。不消说,他俩正是“一条道儿上”的朋友。汤姆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边哭边说自己决意要离开这非人生活的鬼学校和没有同情心的家人,浪迹天涯,一去不回。最后他说希望乔别忘了他。
可巧,乔原来也正是特地赶来向汤姆告别,向他提出这样的请求的。他妈妈因为他偷喝奶酪揍了他一顿,其实他压根儿没喝,尝都没尝过,根本不知道那回事。明摆着的,她讨厌他了,巴望他走开。既然她这么想,他除了顺从,还能怎么样呢?但愿她能开开心,永远不会后悔是自己把可怜的儿子赶出家门,让他置身冷酷的世界,去受罪,去死。
两个孩子一边伤心地赶路,一边订立了一个新盟约,发誓互帮互助,情同手足,永不离分,除非死神硬要来拆散他们,让他们获得彻底的解脱。接着,他们就开始拟订行动计划。
乔提议去当隐士,远离人群,岤居野外,靠干面包维生,等着终于有那么一天被冻死、饿死、伤心而死。不过,听罢汤姆一席话后,他也认为干犯罪的勾当并不赖,于是欣然同意去当海盗。
在圣彼得堡镇下游三英里的地方,密西西比河宽约一英里多,那儿有个狭长的、林木丛生的小岛。岛前有块很浅的沙滩,这地方是块秘密碰头的风水宝地。岛上荒无人烟,离对岸很近,紧挨着河岸还有片茂林,人迹罕至。于是他们相中了这个杰克逊岛。至于当海盗后,该打劫谁,他们倒一点也没动脑子。接着,他们找到了哈克贝利·费恩,他马上就入了伙,因为对他来说,随遇而安惯了,他反正是无所谓。不久,他们便分了手,约好在他们最喜欢的时刻——半夜,在镇子上游两英里远的河岸上一个僻静处碰头。那儿有只小木筏,他们打算据为己有。每个人都要带上钓鱼的钩子和线,以及各自用秘密招术——也就是照强盗们那样子偷来物什,并以此来装备自己。天刚擦黑,他们就已经在镇子里扬出话来,说人们很快就将“听到重大新闻”,如此这般以后,他们自是得意不已。凡是得到这种暗示的人,都被——关照“别吭声,等着瞧”。
夜半光景,汤姆带着一只熟火腿和几件小东西赶来了。他站在一个小悬崖上的一片又密又矮的树林里。从悬崖往下望就能瞧见他们约好的碰头处。这是个星光灿烂的夜晚,四周一片寂静。宽阔的河流海洋般静卧着。汤姆侧耳听了会儿,没有什么声音来搅扰这一片宁静。
于是他就吹了声口哨,声音虽然低,可却清晰可辨。悬崖下立即有人回应。汤姆又吹了两声,也得到了同样的回应。然后他听到一个警惕的声音问:
“来者何人?”
“我乃西班牙海黑衣侠盗,汤姆·索亚。尔等何人?”
“赤手大盗哈克·费恩,海上死神乔·哈帕。”
这两个头衔是汤姆从他最爱看的书里,挑出来封给他俩的。
“好,口令?”
两个沙哑的声音,在一片岑寂中,几乎同时,低低地喊出一个可怖的字:
“血!”
于是汤姆就把他那只火腿,从崖上扔下去,自己也跟着滑下来,这一滑他的衣服和皮肉都挂了彩。其实有一条坦直的小道直通崖下,但走那条太平坦、没有危险的路反倒让海盗觉得没有刺激。
海上死神带来了一大块咸猪肉,这几乎累得他精疲力尽。赤手大盗费恩偷来了一只长柄平底煎锅,外带些烤得半干的烟叶,几个玉米棒子,准备用来做烟斗。不过除了他自己以外,这几个海盗没谁抽烟,也不嚼烟叶。西班牙海黑衣侠盗说,无火不成事。这真是灵机一动,而当时在那一带,人们几乎还不知道有火柴。他们看见一百码远的上游处一只大木筏上有堆冒烟的火,就溜过去取了火种来。他们故意装出一脸惊险,不时地说一声:“嘘!”忽然手指压着嘴唇停下来。他们手握想象中的刀柄前进,阴沉着脸低声发布命令,说只要“敌人”胆敢动一动,就“杀无赦”一扫干净,这样“死人是不会说三道四的”。他们明知撑筏人到镇上商店采购物品或是喝酒找乐去了,但仍然按偷盗的惯例来盗船。
他们很快就撑舟弃岸,由汤姆任指挥,哈克划右桨,乔划前桨。汤姆站在船中间,眉峰紧锁,抱臂当胸,低沉而又威严地发着口令:
“转舵向风行驶!”
“是——是,船长!”
“把定,照直走!”
“是,照直走,船长!”
“向外转一点?”
“完毕,船长!”
几个孩子稳稳当当、始终如一地将木筏向中流划过去。这些口令不过是为了摆摆派头而已,并不表示特别的意思,仅此而已。
“现在升的是什么帆?”
“大横帆、中桅帆、三角帆,船长。”
“把上桅帆拉起来!升到桅杆顶上,喂,你们六个一齐动手——拉起前中桅的副帆!使点劲,喂!”
“是——是,船长!”
“拉起第二接桅帆!拉起脚索,转帆索!喂,伙计们!”
“是——是,船长!”
“要起大风了——左转舵!风一来就顺风开!左转,左转!
伙计们,加把油!照直——走!“
“是,照直走,船长!”
木筏驶过了中流,孩子们转正船头,紧接着奋力划桨。水流不急,流速不过二三英里,之后的三刻钟里,几乎没谁吭一声。现在木筏正划过那隐约可见的镇子。两三处灯火闪烁,显示着镇子的方位,它在星光点点,波光粼粼的河对岸,平静而安详地躺着,竟没有察觉眼皮底下发生着怎样惊人的一桩大事。黑衣侠盗交叉着双臂,站在木筏上一动不动。他在“最后再看一眼”,那给了他欢乐又带来苦闷的地方,并希望“她”此刻能看见他在白浪滔天的大海上,直面险恶和死亡,毫无惧色,一脸冷笑,从容赴死。他稍稍动用了一点想象力,就把杰克逊岛移到了一眼望不到的地方,因此他“最后再看一眼”那个镇子时,虽然有些伤感,却也不乏慰藉。另外两个海盗也在和故乡惜别,他们望了许久,以致差点儿让急流把木筏冲过那个岛去,好在他们及时发现了这一险情并设法阻止了它。凌晨两点钟光景,木筏在岛子前面二百码的沙滩上搁浅了。于是他们就在水里趟来趟去,把带来的东西都搬到岸上。
筏上原有的物件中有块旧帆,他们用它在矮树丛里隐蔽处搭了个帐篷。他们把东西放在帐篷里,自己却效仿海盗的做法,天气晴爽时,就睡在外面。
在距离树林深处二三十步远的地方,他们紧挨着一根倒伏于地的大树干生起火,架起平底煎锅烧熟了些咸肉当晚餐,还把带来的玉米面包吃掉了一半。远离人群,索居荒岛,在这么一片原始森林里自由自在地野餐,似乎妙趣无穷,他们说不打算回文明世界了。烈焰腾腾,辉耀着他们的脸庞,也照亮了他们用树干撑起的那座林中圣殿,还把流光镀到那些光滑得似油漆过一般的树叶上和那些缀着花朵的青藤上。
几个孩子吃完最后一块松脆的咸肉和一些玉米面包以后,就心满意足地倒在草地上。他们本来还可以找个更清凉的地方,但如此热烘烘的篝火,如此浪漫的情调,他们实在难以割舍。
“这不是蛮快活的吗?”乔说。
“赛过活神仙!”汤姆说,“要是那帮小子能瞧见咱们,他们会怎么说?”
“怎么说?哈,他们会神往得要命——喂,你说对不对,哈克!”
“我猜是这样,”哈克贝利说,“不管怎样讲,我挺喜欢这儿。就这么生活,我觉得再好也不过了。平常我连顿饱饭也没吃过——而且这儿也没谁来欺负你。”
“我也喜欢这种生活,”汤姆说,“你不必一大早就起床,也不必上学,也不必洗脸,他妈的那些烦心事儿都不必干了。乔,你要知道,海盗在岸上时,是什么事都不必干的,可是当个隐士呢,他就老是得做祷告、祷告,这样他就没有一丁点儿开心事,始终是孤鬼一个。”
“嗯,是呀,是这么回事,”乔说,“不过你知道,我当初没怎么想这事。现在试过以后,我情愿当海盗。”
“你要知道,”汤姆说,“现在隐士们不大吃香了,不像古时候那样子,可海盗一直就没谁敢小瞧过。而且做个隐士,就得找最硬的地方睡觉,头上缠粗麻布、抹着灰,还得站在外面淋雨,还有——”
哈克问:“他们头上缠粗麻布、抹着灰干嘛?”
“我不清楚。不过他们非这么做不可。隐士就得这样。你要是隐士,你也得这么做。”
“我才不干呢,”哈克说。
“那你怎么干?”
“我不知道,反正我不干。”
“哼,哈克,你必须这么做,逃是逃不掉的。”
“嗐,我就是不去受那个罪,我会一走了之。”
“一走了之!哼,说得真好,那你就成了一个道道地地的懒汉隐士,太丢人现眼了。”
赤手大盗正忙着别的事,没有答话。他刚挖空一只玉米棒子,现在正忙着把一根芦杆装上去作烟斗筒子,又装上烟叶,用一大块火红的炭把烟叶点着,然后吸了一口,喷出一道香喷喷的烟来——此刻他心旷神怡,惬意极了。旁边的两个海盗看着他这副十分气派的痞相,非常羡慕,暗下决心,尽快学会这一招。哈克说:
“海盗一般要干些什么?”
汤姆说:“嘿,他们过的可是神仙日子——把人家的船抢到手再烧掉,抢了钱就埋到他们岛上那些阴森森的地方,那地方神出鬼没。他们还把船上的人通通杀光——蒙上他们的眼睛,让他们掉到海里去。”
“他们还把女人带回岛上,”乔说,“他们不杀女人。”“对,”汤姆表示赞同地说,“他们不杀女人——真伟大!
那些女人也常常是些漂亮的妇女。“
“他们穿的衣服也总是很讲究的!哦,还不止这些!,他们穿金戴银,”乔兴致勃勃地说。
“谁呀?”哈克问。
“嗐,那些海盗呗。”
哈克可怜兮兮地瞟了一眼自己的衣服。
“我看凭我这身打扮不配当海盗,”他说,懊丧之情溢于言表。“可我除了这一身再没有衣服了。”
不过另外两个伙伴安慰他说,只要他们行动起来,好衣服很快就会到手。他们对他讲,虽然按一般惯例,手面阔的海盗一开始就讲究,但他开始时穿着虽破,这也是允许的。
他们的谈话渐渐平息了,小流浪汉们困了,上下眼皮打起了架。赤手大盗的烟斗从手中滑到地上,他无忧无虑、精疲力尽地睡着了。海上死神和西班牙黑衣侠盗却久久不能成眠。
既然那儿没有人强行让他们跪下大声地做祷告,他们就躺在地上,只在心里默默祈祷。其实他们内心根本不想祷什么告,可他们又怕不这样会惹上帝发怒,降下晴空霹雳。很快他们也迷迷糊糊起来,——可偏偏又有什么东西在“捣鬼”,不让他们睡去。那是良心那个家伙。
他们害怕起来,隐隐约约觉得从家里逃出来是个错误。一想到偷肉的事情,他们更加难受。
他们试图安抚自己的良心,说以往他们也多次偷过糖果和苹果,可是良心并不买这个帐。最后,他们似乎觉得有一个事实是不容回避的,那就是偷糖果之类不过是“顺阳手牵羊”,而偷咸肉和火腿等贵重东西就正儿巴经是偷窃了——《圣经》曾就此明文禁止过。所以他们暗下决心,只要还在当海盗,就不能让偷窃的罪行玷污他们海盗的英名。后来良心同意跟他们和解了,这两个令人费解而又矛盾重重的海盗才心安理得地睡着了。
第十四章 “海盗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