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正琢磨着就听见有脚步声过来,他方才是仔细瞧过园子的,知道这里根本就没别人!于是,他心念一动就躲进了假山的狭缝里。这边九爷刚隐好身影,那边已经有声音传过来,“高无庸,弘昼这园子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啊?”
第十六章闹王府弘昼上贼船骇惊魂弘历发明旨
八爷一路走一路感慨,这里当年是九弟的府邸。这个园子他真是不知来过多少回了,就是园子的样式都是他吩咐门人搜罗来的,尤其是弘昼现在所在的那个亭子!那是因为自家九弟不喜暑热,他特意吩咐人仿照昔年唐太宗的激水凉亭建起来的!
弘昼熟门熟路的坐在亭中的玉石八角凳上,可八爷的眼神却落在一旁那个半尺高的银钟上面。八爷瞧着就眼角发涩,以前苦夏的时候兄弟几个最爱这亭子。小九就拿着那个小银锤,轻轻的敲在银钟上,然后就会有透澈清明的水幕垂下来。
“怎么着,十二你看这个奇怪么?”弘昼看着八爷不错眼的只看那银钟,随口就问了一句,一下子将八爷的思绪给拽了回来!
八爷定了定神,笑道,“可不是么?侄儿还真没见过亭子里摆这个的!”
八爷本意不过是圆场面罢了,却没想到弘昼笑的如同献宝一般,“这可不是五叔跟你显摆,这东西可有大用呢!”
弘昼伸手就去拿八角桌上的小银锤,叮的敲在那银钟上,看的八爷狠狠的闭了闭眼……弘昼,如今是什么节气?秋风瑟瑟的你把爷往水中央的亭子里带,爷就当你是想说什么出君之口入爷之耳的,可那银钟能敲么?这可是激水凉亭!
八爷被垂下来的水幕和着秋风一激,霎时打了个寒战!偏偏弘昼还笑吟吟的道,“这亭子在京师里可是独一份,就是宫里面也没有,这可是圣祖年间九……”
八爷眸子霎时暗沉一片,弘昼不由自主的一个激灵,下意识就住了口!
八爷满意的笑了笑,道,“五叔的日子确实悠闲。”
弘昼心尖抖了抖,知道八爷话里有话,可一想到自己方才差点脱口而出的……弘昼讪讪然一笑,“可不是么?爷这些日子真是不理事了!”
虽然这亭子是好,可来历还真就不能说!当年那些旧人啊,可真是提都不能提!个顶个都是自己皇阿玛的死对头!
八爷面上淡然,心中却很是压抑!任是谁旧地重游,旁边还有个无知无觉使劲戳人肺管子的,心情都不会好!八爷不想和弘昼绕圈子了,他眼见弘昼翘着脚吊儿郎当坐在主位上,一股无名火就直烧上来……心里头憋屈的八爷一点都不想继续憋屈着自己坐在弘昼下首!
于是,八爷看似无意的向着左边踱了两步,伸手接了接淅淅沥沥的水线,由得指尖上沾染了满是凉气冷意的剔透晶莹,道,“五叔特意选了这么个地儿,看来是另有深意?”
弘昼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别扭,可这人是自己一份份帖子好不容易才勾来的,弘昼还是端着笑道,“听说中宫再添嫡裔,叔叔向你道声喜。”
八爷笑了笑,随口应道,“的确是喜事,多谢五叔。”八爷的目光早落在不远处那太湖石叠建的假山上了……那也是旧物啊!
弘昼皱眉瞟了八爷一眼,终于后知后觉了,怪道爷觉着别扭呢!十二站的位置,那不是居高临下是什么!
弘昼蹭地蹦起来,他可好多年没受过这个了!这十二是真胆肥了!可弘昼一想到自己的初衷,还是觉得暂时先压了这口气,道,“十二,今儿五叔唤你来,是为了……”
弘昼话还没说完,就瞧见对面那个一向谦和淡定的侄子神色变了!不止变了,甚至都有点发青!弘昼顺着那眼神看过去,然后就如雷劈了一般愣在当场!
那边假山下正被人暴揍的身影是谁啊?弘昼捂着被惊成了一片片的小心肝,很想哭一哭!虽然头上被罩了东西又缩着手脚蜷做一团,可这么熟悉的身影……就算他想说没看出来都不可能!
饶是八爷两辈子经历也目瞪口呆!小九,那好歹是如今的皇帝!你就是再不待见他,这么揍过去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可惜即使八爷再郁闷,事情也已经被九爷给做成了事实!八爷闭了闭眼,心里百转千回的不知晃过了多少念头,然后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目光灼灼的盯住了眼前的弘昼!
八爷当机立断,一把拽住就要冲过去护驾的和亲王,狠狠的箍住他的手腕子,道,“和亲王要去哪儿?”八爷心道既然你和爷一起见了这事情,就别想把自己拎出去摘干净!
火急火燎的弘昼被八爷这称呼这腔调惊得一回头,就见八爷弯着唇角微微带出一抹冷笑,“你的园子里都是心腹么?”
八爷几十年杀伐决断的气势狠狠的压下去,弘昼瞬间冒了一层白毛汗!他不自觉就已经开了口,“爷早就把园子里的人都支使出去了……”
弘昼蹭地蹦起来,他可好多年没受过这个了!这十二是真胆肥了!可弘昼一想到自己的初衷,还是觉得暂时先压了这口气,道,“十二,今儿五叔唤你来,是为了……”
弘昼话还没说完,就瞧见对面那个一向谦和淡定的侄子神色变了!不止变了,甚至都有点发青!弘昼顺着那眼神看过去,然后就如雷劈了一般愣在当场!
那边假山下正被人暴揍的身影是谁啊?弘昼捂着被惊成了一片片的小心肝,很想哭一哭!虽然头上被罩了东西又缩着手脚蜷做一团,可这么熟悉的身影……就算他想说没看出来都不可能!
八爷心道这真是再好不过,于是八爷笑如春风一般,道,“既然如此也不必叫人了,咱们就一起去瞧瞧?”
八爷说的客气,可动作却一点不客气!他狠狠的箍住了弘昼的腕子,硬生生只掐出了一圈青黑也不肯松一松手劲!谁知道这滑不留手的弘昼会不会半道把爷卖了?无论如何这是和亲王府,爷可不占便宜!
八爷心道这真是再好不过,于是八爷笑如春风一般,道,“既然如此也不必叫人了,咱们就一起去瞧瞧?”
八爷说的客气,可动作却一点不客气!
他狠狠的箍住了弘昼的腕子,硬生生只掐出了一圈青黑也不肯松一松手劲!
61抱背之欢
两位阿哥一起出京,车马队伍摆的不是一般的长。皇帝能用的儿子现在也就这两个,一下子都派了出去哪里能真正放心?
早已经习惯了出京办差的刘统勋和舒赫德看的都有点心悸,陪皇子出门真心不是什么好差事啊。
刘统勋的脸色还看不出什么来,舒赫德就有点郁卒了。他真的不想跟着五阿哥出门啊,教了七阿哥几年的舒赫德一点可真是都不喜欢五阿哥,尤其是五阿哥刚刚背着人给他捅过刀子!
可惜个人的意志永远不能与皇帝的圣意想抗衡,舒赫德在心里头长吁短叹的随着五阿哥上了路。
与五阿哥一行人分别的时候,胤禩瞧着舒赫德的脸色心里头暗自好笑。不过,似乎跟在他身边的刘统勋这态度就更有趣了。
任劳任怨且不说,胡子都要白了还非得陪着自己骑马赶路。刘大人你真的不用这样吧?你就算是去坐马车难道爷会怪你吗?
骑在高头大马上,胤禩忍不住开始暗自琢磨了,难道自己看起来就那样严苛吗?看着刘统勋额角上的汗,胤禩无奈了,”刘大人,您要不进马车里歇着吧?”
刘统勋捻着胡子拒绝了,“臣没事,和七爷您一起吹吹风挺好的。”
胤禩哪里知道刘统勋是生怕七阿哥这个皇帝的心尖宝贝有个什么不妥当不顺心,恨不得时时刻刻的眼看着才放心。
被侍卫们护在中间的胤禩丝毫没有体会到刘统勋的苦心,胤禩摇了摇头,罢了,爷明儿还是进马车吧。可别还没到地方先把刘统勋累趴下了,到时候又是麻烦。
这天晚上就没赶上宿头,一行人在野外安营扎寨。富察明仁和丰升额换着班带人值夜。
胤禩都好多年没在荒山野岭睡过了,迷迷糊糊的只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大半夜下来几乎竟做梦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梦,最后只看见一双极冷的眼睛。胤禩忽悠一下子就惊醒了过来。
李玉正跟人换了班进了大帐伺候,一瞧胤禩起来了,急忙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主子,天还早着呢,您再睡会儿吧?”
胤禩摇了摇头,“睡不着了,外面谁值夜呢?爷有点饿了,让厨子随便做点东西端过来吧。”
“钮祜禄侍卫带着人在外面守夜呢。”李玉一边给胤禩更衣,一边道,“要不让厨子做点小馄饨给主子?半夜里喝点汤易克化还暖胃。”
胤禩点点头,“行啊,你去吩咐吧。再找丰升额进来陪爷说说话。”
没一会儿,一碗晶莹剔透的水晶馄饨就送来了,上面就撒了一点葱花,清清淡淡的汤水衬着绿色看来就让人有食欲。
胤禩满意的点点头,心道带出来的厨子还真挺不错的。胤禩拿着勺子舀了两下,丰升额就打开帘子进来了。他一走进温暖的帐篷,就带进来一股凉气。
胤禩被凉风一激不由自主的抖索了一下,丰升额尴尬的挠了挠头,“七爷,奴才还是在外面站着吧?”
胤禩白了他一眼,佯怒道,“爷还怕这点风吗?还不快进来!你饿不饿?让厨子再送一碗馄饨来吧?”
对着大舅哥还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伴读,胤禩还真没那么多讲究。
丰升额也不见外就顺着胤禩的意思坐下了,“那就多谢七爷啦,奴才这还是第一回出京,还别说这外面的风景真挺好。”
胤禩拿着勺子舀了一个小馄饨,吹了两口气,觉得不烫口了才吃下去,“外面挺好啊?要不爷禀了皇阿玛,让你就在外面呆着吧。”
丰升额讪讪然了,“爷,可别介啊……奴才可不离开七爷的。”
胤禩似笑非笑的瞅着他,“让你见天跟在爷身边,宝宁可不会放过爷呢。爷听说你家的庄子铺子都给宝宁添妆了,爷要再不给你个好前程,你拿什么养媳妇啊?”
丰升额嘿嘿笑了两声,尴尬的低了头,道,“跟着爷哪能饿着奴才啊?这不还有馄饨吃吗?”
丰升额心道那些庄子铺子打什么紧?你对我家宁宁好就比什么都强了!
丰升额琢磨着出京之前自己妹子说的话,觉得脑仁儿不是一般的疼,什么叫做地方上肯定有孝敬的,什么叫做帮忙记住七阿哥看上的是哪种美人?他就是做人大舅哥,可也不敢管皇子喜欢什么样的美人啊?
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又吃了一碗馄饨,梦里头带来的不适就都消失了。可是胤禩自己清楚,自打出京那时候瞧见十二阿哥,他就开始不对头了。
有他自己这个前车之鉴,十二阿哥绝对是换了芯子。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可那眼神胤禩却相当的不喜欢。每当想起十二阿哥,他心底就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和警觉。
怎么就没早发现十二阿哥的不对劲呢?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变化的。可惜自己如今竟然离开了京城,只怕等着自己回去再出什么变故就不好了。
胤禩瞧着丰升额,突然道,“你跟着爷一出来就要好几个月,岳母肯定是不放心的。明儿你就写封家书回去,知道吗?”
丰升额诧异的眨眼睛,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胤禩站起来拍着丰升额的肩膀,笑了,“等着岳母进宫去,也能替爷看看宝宁。”
胤禩在丰升额耳边低语了几句,末了问道,“你明白了吗?”
丰升额沉稳的点了点头,“七爷放心,奴才一定能办好这事儿。”
胤礽才在毓庆宫里松快没几天,佟佳氏就进宫了。托了自己女儿的福,佟佳氏也算是游览了一回毓庆宫。
等着坐在继德堂里,周围都是心腹了。佟佳氏才把儿子的信拿出来。
胤礽看完了满脸诧异,十二阿哥有什么不对劲吗?为什么七阿哥这个毛孩子这样谨慎。
佟佳氏却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把事情交代给女儿了,也能和女儿说一说心里话啦。佟佳氏瞅着胤礽越发端丽的脸庞,问道,“还没有好消息吗?”
胤礽摇了摇头,道,“这才成亲多久啊,额娘你太心急了。”
佟佳氏叹了口气,“哪能不急啊,我只怕七阿哥房里有人抢在你前面呢。你可千万别像五福晋似的,让侧福晋抢在前面,到时候世子都指不定是谁生的。”
胤礽笑了,”额娘,你这可是想多了。七爷的侧福晋还指不定在哪儿呢。”
“过了年就又要选秀了,额娘怎么能不担心。”佟佳氏捏着胤礽的手,又开始细细密密的嘱咐,“说起来,七阿哥身边伺候的人确实太少了,长此以往额娘还怕人挑你的不是。嫉妒这两个字可绝对不能沾。”
胤礽不由得微微沉吟,若不是佟佳氏说了,他还真没有注意到。可不能让这点小事砸了贤淑大度的招牌。况且既然废了魏氏,也该提举几个新人了。于是,胤礽笑着点了头,”额娘说的是,等着七爷回来,我再给他多安排几个吧。”
反正无论是谁,都别想着能把七阿哥拢过去!胤礽在心底冷冷一笑,本宫忍辱负重,为的可不是给别人做嫁衣裳!
山西离京城还不算远,胤禩一行人路赶的又急,没多少天就到了。
山西素来富庶,出产又丰厚。元后嫡子和军机大臣过来办差,山西巡抚一众官员早就准备好了孝敬。明面上的从来都算啥,私下里商人们奉上的盐厂矿山的暗股才是大头。可惜这一回早早走通了几十年的路子就突然被堵上了。
刘统勋刘大人出了名的方正,还真是一点都不沾手。而好容易托着路子寻到的七阿哥呢?只笑眯眯的打着哈哈,模样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谁都不知道这位主子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虽然圣旨上说就是为了审理山西归化将军保德,可山西巡抚塔水宁却也怕皇帝还有其他密旨。再说了,七阿哥那是什么人?就是皇帝的心尖尖!能奉承好了七阿哥,对日后只有好处!
本想着十几岁的少年人,奉承起来有多难?可谁承想,七阿哥真的挺不容易对付。看见钱财没反应,看见美人没兴趣。一来二去,山西这地头上就终于有人出昏招了。
热热闹闹的酒宴上,上好的汾酒、玉堂春那都不算什么,山西的地产特色也都不算什么,叫上两个戏曲班子就更不算什么了。可明晃晃的把戏子捧上宴席来,即使是见多识广的八爷也不禁瞠目了。
这才几十年啊?怎么当年还是私下里往来迎送的,现在就能明目张胆的走上官员宴席了呢?山西地界最出众的就是鸿庆班,最出名的旦角叫做李桂官。
是梨园依着贵人喜好从小调教出来的,身段窈窕,面目出众,最难得的还是幕后有人捧着,留着清白身子只等着足够的价码才肯出首。
胤禩一眼瞧见了,却顿时一口酒呛在了喉咙里。咳嗽了好多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扯住身后立着的富察明仁,悄悄的指着不施脂粉依依呀呀清唱跪的桂官,“等着天黑了,把人给爷捉回来。别让人瞧见!”
富察明仁脸色都青了,“七爷,这不好吧?”富察明仁一点都不想亲表弟去尝试这种抱背之欢!虽然现下是挺流行的,可毕竟不是正路子。若是给小叔叔傅恒知道了,他这个做侄儿的可扛不住啊。
富察明仁的神色挺为难,忍不住劝道,“爷,您要喜欢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可这相公哪能沾啊?说是清白的,实际上肯定干净不到哪儿去!”
胤禩瞪了他一眼,“想哪儿去了?爷要是想要还用得着这么麻烦?让你抓你就抓!一定要悄默声的!知道不?”
胤禩盯着场中央的桂官,觉得自己有那么点牙疼!这模样、这模样……看着简直是让人既闹心又郁卒,末了还有那么点感伤和叹息。
62马甲掉了
自打李桂官一出来,山西巡抚在位置上就开始坐立不安了!这是哪个出的昏招啊?这成什么样子!七阿哥是什么性子还没试探出来,万一倒让七阿哥不爽快了呢?
塔尔宁僵着一张笑脸,小心的去瞧七阿哥脸色,等着这一瞧,反倒是把心放在肚子里了。哟呵,果然是年轻人,这不眼睛都盯住了那桂官吗?
塔尔宁倒是老道,反正这事情与他无关了,就出招的那人探探路吧。
李桂官在宴席上唱了一首曲子,就被人领下去赏了酒,然后就打发回去了。不只是带他去的教习有点失望,李桂官就更失望了,从坐上回去的马车就没说一句话。
他是班子里的红相公,用的一向都是班子里最好的东西,就连车厢里都用南暖香熏过的。
李桂官抿着嘴唇坐着,他还没进屋子的时候,就有人指给他看了,说是坐在主位上的少年就是他要讨好的人。
那时候李桂官猫在帘子后面捂着嘴,小心翼翼的问过那人是谁。给他指人的官老爷嘿嘿笑了两声,说是不用你知道,只记住若是他看上你了,就有泼天的富贵等着你!
李桂官自小在山西长大,出名这两年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巡抚老爷。可是巡抚老爷却也是要看那少年的脸色。
那少年估摸着和自己差不多大吧?长得那样好相貌,肯定是生就投了一个好胎。不然凭什么让巡抚老爷都奉承?
自打他进了堂子里,就是被人培养的,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红了起来。可早晚也是要找个下家的,不然等着过两年年纪大了,怕是就再也端不住了。
李桂官正琢磨着怎样才能再得着机会见一见那个少年,外面突然间喧哗起来了,带他来的教习慌张的叫唤,”你们是谁?抢人……”
李桂官只吓得手脚冰凉,一柄明晃晃的刀就压在了脖子上。一个年轻汉子跳上了上车,瞅了瞅他,低声嘀咕着,“倒是个标致人。”
然后,那人就一胳膊敲在李桂官脖颈子上,李桂官眼前一黑就昏了。
李桂官是被人摇醒的,屋子里灯火通明,一个人正背对着他负手立在正中。
摇醒了他那人长得白白净净的,一开口还有点公鸭嗓子,“主子,人醒了。”
背对着他的人才转过身来,李桂官这才瞧清楚,这人可不就是他正要奉承的少年么?李桂官一向都是伶俐的,他爬起来就跪好了,“桂官给爷请安。”
胤禩低头瞅着这人,表情实在是有点奇怪。他从小就想过许多事情,想过建功立业,想过君临天下,可真就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一个人顶着这样一张脸跪在他眼前。
这一刻,胤禩的心情实在是有些不足为外人道,一番心情转来转去,最后却想到也不知当年太子殿下喜欢戏子小手,有没有想过会有一日他的那张脸偏偏长在一个戏子身上!
人人都有几件难以忘记的事,胤禩自然也不例外。他始终记得年轻的皇太子殿下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清贵无双。
可以说他幼年的时候,印象最深的就是圣祖对太子的荣宠。
皇太子胤礽的那双眼睛,那副神情,就牢牢的记在胤禩心里。那种从心底而来的羡慕与嫉妒,让他几十年都不曾忘记。
胤禩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叫桂官?今年多大了啊?”
李桂官听着胤禩挺和气,就放了一半的心,“小人今年十五了。”
胤禩嗯了一声,“抬起头让爷瞧瞧。”
李桂官好像被鼓励了一样,抬起头给胤禩飞了个羞怯又害怕的眼神。胤禩不由得嘴角猛地一抽,他挥了挥手把李玉撵了出去,才问道,“你有没有什么心愿啊?”
李桂官听得有点糊涂,大着胆子道,“小人不明白您的意思。”
胤禩笑了笑,坐在大椅子上端着茶抿了一口,才道,“你的命爷收了,你要是有什么心愿未了,爷就帮你一回。”
李桂官霎时间脸色惨白的瘫在地上,他哆嗦了一会儿忽然手脚并用的爬到胤禩脚边,“小人本就是蝼蚁一样的人,犯了什么事爷您尽管教训,求留放小人一条生路吧。”
眼泪欲坠不坠的,衬着那张面孔看在他人眼里的的确确是好风情。可是胤禩看起来就不是一般的闹心了,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一举动实在是万分的多余!
长了这样一张脸,就该直接划花了打死扔去乱葬岗!平白污了爱新觉罗家的傲气!当年的太子殿下是什么样的人?知道有这么个戏子和他长得八分相似不得呕死啊?
怎么自己瞧见这张脸就突然起了怀念呢?怎么就想再瞧上一眼呢?有什么必要吗?
胤禩把茶杯一放,轻轻巧巧的声音落在李桂官耳朵里。李桂官的身子低低的伏下去,听着胤禩冷冷的道,“你是不能再活了,有什么心愿趁早说吧。等爷没了耐性,可就没这么好商量了。”
胤禩觉得这人也没做错什么,自己开口就取了他的性命委实有点不讲理,可天让他长成这样,实在是怨不得人。
李桂官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眉梢也微微挑起来。他张了张嘴,却收了泪。他这样的人本就是浮萍一样,早晚都没什么好下场的。可是就这么死的不明不白,却是不能甘心。
看着胤禩微微扬着的唇角,李桂官反倒是豁出去了,“小人早就没什么亲人了,本就想着活一天算一天,可真有这一天,小人却只想做个明白鬼。”
他的眉角扬着,一脸豁出去的表情反倒冲淡了那股子媚人气,让胤禩瞧着也舒心了不少。胤禩也就愿意多和他说上两句了,“你若是怨,就怨你的模样冲撞了贵人吧。”
李桂官木呆呆的跪坐在地上,突然道,“我的模样冲撞了贵人?那些逛堂子找我的官老爷们都是知道的吗?”
胤禩不置可否,淡淡道,“有人找过你啊?都有谁啊?爷反正也是要查的,也不怕你信口开河。你若有仇人,爷也替你担待了。”
李桂官咬着牙,干脆就把有意耍弄他的全都说了出来。
胤禩听罢也都记在心里,这样的容貌被他人亵玩,胤禩只觉得整个爱新觉罗家都要蒙羞!他只冷冷笑了笑,道,“你的时辰到了,这就上路吧。”
李桂官很快就被人拖了下去,看在他的长相这一份上,胤禩赏了他一杯毒酒。
富察明仁一直在屋外面守着,眼看着人被拖出去才松了口气。丰升额急匆匆过来的时候正瞧见这一幕,诧异之下就问了句,“谁惹七爷生气了啊?”
富察明仁瞧了丰升额一眼,只慢吞吞的道,“不知道。”
丰升额眼尾一抽,对这句话表示有七分的不信。可他也知道富察明仁是最口风紧的一个,他不想说的谁都问不出来。
丰升额笑了笑就向里屋走去,对着李玉点头笑道,“七爷可在忙着?劳烦公公通传一声。”
李玉笑了笑还没接口呢,里屋就传来胤禩的声音,“还不快进来。”
丰升额疾步走进去,先是请了安,然后从取出一封信,道,“七爷,这是福晋给您的信。”这封信就夹在丰升额的家书里面。
胤禩嗯了一声,撕开信封抽出信纸,心中暗道也不知小丫头写了什么给自己。算起来出京也一个多月了,小丫头应该想自己的紧了吧?念着媳妇的八爷心里头暖洋洋的。
雪白的信纸上是端秀的字迹,一转一折端的是大气雍容。可惜胤禩甫一入眼,就如同一盆冷水迎面泼下,哗啦啦浇了个透心凉!
眼看着自家主子的身体猛地震了一震,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丰升额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京城里没听说出什么事情啊?七爷这是怎么了?
奈何等了好半天胤禩都是那副模样,丰升额忍不住小声唤道,“七爷?”
胤禩一下子醒过神来,瞧了丰升额一眼,缓缓道,“没什么事,你先下去吧。”
夜色疏朗,灯烛通明。
胤禩支着头靠在大椅子上,一丁点睡意都没有。面前的桌案上摊着他媳妇送来的书信,如果不是白日里才见过与那人八分相似的李桂官,胤禩一时半会也想不到那人的笔体是什么模样的。
自打皇太子圈禁之后,胤礽的所有东西他就都没怎么在意过了。几十年的空白早已让胤禩淡忘了不少事。
毕竟,翻身无望的对手是没必要继续关注的。即使那人是他自幼羡慕又嫉恨的对象。
胤禩自己就是换了芯子的主,他完全能够接受枕边人也被换了魂。但那一位?
平日里钮祜禄宝宁眉梢一挑眸光一转就是雍容清贵的风情,原以为只是满洲大姓开国元勋之后才不同寻常,现在才知那本就是皇家贵胄天生的尊贵气度!
胤禩忽地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皇太子胤礽是什么人?岂会甘心屈就区区福晋之位?即便是自己出京之前许出去的后位都不会看在眼内!
能让胤礽放在心上委曲求全的,唯有九五之位!可惜胤礽他却不走运,附了女儿身,那么,胤礽会怎么做?
胤禩只觉得背心都泛起丝丝寒气,若是自己发现的再晚些,会怎么样?是不是等着有了嫡子,登了帝位,就该是他胤禩的死期了?
自己只认为福晋与他一荣共荣,却忘了千年之前亦有二圣临朝进而女主天下!
胤禩闭了闭眼,心里浮起一个念头,不如先下手为强,杀了胤礽?
只要杀了胤礽,就可高枕无忧!
而如今,要杀胤礽,让他死的无声无息,却也简单的很!君临天下的路,不需要任何绊脚石!
只要……杀了他!
63投鼠忌器
胤禩心中蓦地一个抽痛,一时间皇太子胤礽与钮祜禄宝宁两张不同的面孔就在他眼前不停的晃动。
胤礽的清贵风华,宝宁的端丽风姿。
胤礽的骄傲肆意,宝宁的知情识趣。
胤礽的苦心孤诣,宝宁的步步筹谋。
胤禩脑中一晕一晕的,就连帷帐里的风情都在眼前过了一圈。素日里都是宝宁眼角眉梢的矜贵姿态,也不知胤礽心里是不是都要呕出血来!
胤禩蓦地笑了起来,不是冷笑,不是嘲笑,只是除了笑他做不出其他的表情。
他更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情绪来表达这样一种……荒谬!
本想着是聪慧过人的贤内助,谁知道竟然是前世里狠狠得罪过不能转圜的仇家!而这竟然还是他自己求来的福晋!
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什么懂事又端庄的小丫头?根本就是披着美人皮的老鬼一只!怪不得看着自己的眼神偶尔都是慈爱啊?真是难为了骄傲矜贵的皇太子能够委曲求全压抑本性的服侍自己了!
是不是该很是自傲一番啊?胤禩咬着牙心头恨恨,就连身上都是麻痒痒的,似乎从骨头缝里都透出一种不适来。
平日里与钮祜禄宝宁的鱼水相合,竟然都换成了爱新觉罗胤礽的模样,胤禩的脸色惨白惨白的,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这种不适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胤禩几番思忖之后,终于还是将心头盘旋的杀意按捺下去。胤礽现在还不能死,他若死了,自己去哪里找这么懂权谋会手腕的内助?
只要有胤礽在,以胤礽的手段,内宫诸事当可无忧!就连外事也可互相参详印证,好处总是更多的。
而日后……再说日后吧。他既已经知道的枕边人的身份,还有何可惧?毕竟,如今的胤礽,终究是在先天上输了一筹!
胤禩决心一定,就不再纠结。胤礽信中所提及的内容这才被胤禩放在心中仔细思量。
胤礽的笔墨不多,只是简单说明了十二阿哥近日功课极有进益,得了皇帝几次称赞。十一阿哥在尚书房中已有所收敛,似乎并不与十二阿哥争锋了。
若是胤禩不曾得知胤礽身份,这几句话固然会让胤禩心有所觉,但绝不会牢牢的刻在心上。
作为拽太子下台的中坚力量,胤禩对胤礽的了解不可谓不深。胤礽的政治敏感度极高,但凡一点点的不对头,他都能极快察觉进而做出应对。
当年若不是年迈的皇父生了忌惮之心,一众兄弟们想拉胤礽下台,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而皇父对胤礽的忌惮,亦是一众兄弟们殊途同归的齐心协力才得到的结果。
胤礽错只错在,他与胤禩一般,都信过皇帝!皇帝的话,若是信了,当然只剩下万劫不复!
胤禩略一思忖,缓缓提笔,在纸上写下,“设法令皇后重选十二阿哥的伴读。”
胤禩相信,这件事胤礽一定有办法做到!而等着十二阿哥伴读之位一空出来,他自然会选一个皇后和十二阿哥都心满意足的伴读塞过去!
宫里多了一个看不清的身份的十二阿哥,枕边又确定了一个前世的仇家。胤禩只觉得要快快回了京城才能安心。
宦海风云往往是一夕浮沉,他只觉得形势紧而又紧,实在是无法放心。
山西归化将军保德贪墨的案子被他拿出来仔细又斟酌了两遍,又写了一封信交给了富察明仁,命他着人送出去给傅恒。
轮值的侍卫们只看见七阿哥的屋子里灯烛亮了整夜,然而一大早,七阿哥眼下还挂着青黑就去寻刘统勋了。
刘统勋瞧见胤禩急忙站起来施了礼,“七爷,今儿这么早,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胤禩一摆手,笑道,“还不是出来那时候皇阿玛交代的案子?小王一时心急来的早了,叨扰了刘大人。”
刘统勋笑眯眯的捻着胡子,“七爷勤勉,臣不能及啊。”
胤禩只瞧着他笑,手里头扇骨在桌子上敲了几下,忽地低声道,“小王初初办差,还要请大人指点迷津。”
刘统勋眯着眼睛,笑呵呵的道,“七爷可真是说笑了。”
刘统勋向天拱了拱手,道,“谁不知皇上对七爷您的看重,七爷若是有什么想法不如说出来一起参详参详?臣何德何能,可不敢当指点迷津。”
胤禩笑着斟了杯茶,抿了两口才道,“大人谬赞了,我只是觉得,咱们在这里呆的日子有点长了。大人的意思我是明白的,以小王猜度,大人早已明证在握,既然如此,不如就早些结了案子,毕竟还要去西安呢。”
刘统勋皱了皱眉毛,缓缓道,“七爷的意思……莫不是宽容些?”
胤禩笑了笑,道,“大人误会了,自然是国有国法,各有量刑。”
胤禩微一沉吟,又笑道,“戏子都能上官筵,正是太宽容了。”
刘统勋闻言亦是拍案道,“正是如此!此地风气如此浮华,上行下效,可不正是贪墨之源!”
胤禩笑眯眯的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来,道,“小王这些日子也略有斩获,刘大人一起来瞧瞧。”
刘统勋恭恭敬敬的接过去,甫一翻开就精神一振,他讶然看了胤禩一眼,笑道,“七爷确是能干,实在让臣惭愧啊。”
胤禩只谦逊的笑了笑,道,“不知刘大人近日的收获如何?”
刘统勋哈哈一笑,“臣正缺这些东西呢,有了这个账册,咱们就能早日离开山西了。”
刘统勋笑着又瞧了瞧胤禩,从袖子里抽出一本折子来,道,“此事的具折臣已经写好,七爷您瞧瞧,若是可行,就请七爷署个名如何?”
胤禩笑着接过,只见其上果真是写着严惩贪渎,请诛归化将军保德三族。胤禩提笔签下自己的名字,心中却暗道刘统勋这人对自己果然是有防备。
若不是自己特意来打招呼,他定是要在弘历面前先给自己个小鞋穿!难道自己哪里得罪他了么?天子近臣,果然讨厌的很!
胤禩放下笔,又笑道,“听说刘大人的公子现今是江苏学政?”
刘统勋捻了捻胡子,道,“正是。”
胤禩笑了笑,“皇阿玛可是亲口赞誉过令公子才华的。想必不久就能放个实缺呢。”
刘统勋只是笑而不语,胤禩也就不再多说。有了胤禩与刘统勋的同心同德,山西官场风气顿时为之一肃。山西巡抚塔尔宁选派道员不利,停职罚俸。归化将军保德夷三族!
胤禩又就归化城的管理写了一本薄薄的册子,由快马送上京城交由皇帝御览。建议归化城兵饷及税务完全分开,由河东道、归绥道、延平道轮流监管!
弘历瞧着胤禩这份奏本,不由得龙心大悦!心道果然出门一趟,小七就有了如许见识,不枉放他出去走这一遭。
天高路远的弘历自然不知道,胤禩在出山西之前不只是吩咐人打包了山西特产的汾酒准备运送回京,还收了稳稳妥妥的商铺暗股挂在名下,更借着肃清山西官场的机会,将河东道与归绥道握在了手心上。
自此七阿哥黑油油的爪子算是牢牢的扒住了山西一省,而归化城的动向亦是落入了他的手中。
在皇帝龙心大悦的时候,七阿哥已经带着他的丰收果实马不停蹄的直奔西安了。
皇帝一开心,自然就有赏赐。七阿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