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哥哥敬你!”
“哥……我不想喝。”繁韵小声回绝。
“别怕!喝一点没关系的!这是哥哥对你的感谢!没好好照顾你,反倒要你这个做妹妹的临危关头救了我。哥对不住你!”
“妹子你就喝了吧!我们的谢意啊,就全让你哥一人代表了!难怪都道巾帼不让须眉,今日可是亲见了!那一枪打得好!就算宇田不死,也得老老实实的躺个把月!”旁人敲边鼓,繁熙更是来了劲头。
“宇田那家伙不死算他造化!这样的人,早该死了!要怪,只能怪他自己无能!被……”
“不好意思!”繁韵突然站起来,“我有些不舒服,各位慢用。”说罢转身离席。
见状,彦骁宇忙问旁坐的同志,了解整件事的经过后。他也欠身离席,去屋里找她。
繁熙见他要走,正欲拦住,便被大伙给劝下。他只好作罢,随他们去。
而彦骁宇一进里屋,果见繁韵眼睛微红,疑似哭过。见对方窘迫的背过身,他倒若无其事的坐到旁边。
拍拍自己的肩膀,大方说道:“喏,租借给你。租金嘛,下次还。”
繁韵本还有些伤感,此番被他一逗,顿时苦笑不得。“我要你的肩膀有什么用!只是眼睛发涩,揉了揉。”
“我有说你在哭吗?”彦骁宇满脸茫然,仿佛真不知情。
“你——”繁韵知道他是存心的,一时除了干瞪眼,也别无他法。
“好了,是我不对。给你的玉坠还戴着吗?”
“那个……”前日换衣的时候她就发现坠子不见了,可是寻遍了也没找回。现在被他问起,繁韵愈发愧疚得垂下头,不好意思看他。“被我不小心遗失,到现在还没找到……”话音越来越小,都快弱过蚊声。
彦骁宇失望的叹气,继而说:“这样的话,以后就换你保护我。”
“我保护你?”繁韵猛然抬起头,迷茫的看着他。
“是啊。”彦骁宇眉头紧蹙,正色的说:“从今以后你不可以再哭,不许流一滴泪,每天都要好好过。否则我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黄泉路上可拉你做伴的!”
说完,他便一扫伪装出的严肃,眉宇间尽露盎然笑意,绚烂得令繁韵莫名温心。
“恩。”她颔首,微笑的答应。
一个半月后
临近清明,雨水格外多。
早先日头还很刺眼,到了中午便隐匿到乌云背后,天空也变得灰蒙蒙的。
许是快下雨了,智子也得回家了。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已经来使馆无数次,奈何雅治总以养病为由拒绝见任何人。就连他的心腹山本大管事,自他伤口拆线后,便再没进过他的房间。
谁也不知道他屋子里干什么。
智子徘徊在门外,竟不知该对里面的人说些什么,她求助的望了望山本,发现他也同样摆着一张异常困惑的脸。这些时日以来,任何的好言好语,他们已经说得够多了。
一时词穷,谁也想不出更好的话来。
无奈之下,智子只好告辞,并且再三嘱咐山本要好生照料他。山本默默点头,送智子上车。谁知刚一折回来,竟见少爷的房门终于打开了!
只见少爷神清气爽的站到自己面前,还跟手术前一样风采依然,顿时高兴得快要落下泪来。他赶忙招呼佣人准备饭菜和洗脸水,自己则快步跑上前去扶他。
宇田雅治冷漠的抽回手,对于山本热情过度的表现十分不悦。
“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要当我是病号!大男人,怎么变得如此婆婆妈妈。”
“是是!山本失态了!可是少爷,您这些天不出门,我们都很担心啊!”
“有什么可担心的。这不是好好的?去把各地的报告和军机文件拿到楼下的大书房,我要看。”语毕,宇田雅治便向楼下的书房走去,似乎并没有受到之前事情的影响。
从来,他就是他。
山本看见少爷振作起来,心下大感安慰。不过他没有跟着一起下楼,而是退回到少爷的房间,想知道他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
没想到一走入书房,便看见书桌和地面的四周堆满了宣纸,异常凌乱。由此可见,少爷这些天都是在练字。
随手拾起几张一瞧,又望向地下其他的废纸,赫然发现每张纸上写来写去都是同一个大字
——杀!
尽管山本看不懂书法的好坏,可是只要一瞧见自己站在千百个杀字之上,心底便冒出一股冷意,不寒而栗。
晚上,宇田雅治破天荒要在书房用膳,只是菜肴备齐,唯独缺酒。因为山本认为少爷目前还处在康复期,不适宜喝烈性的酒。可拗不过少爷的倔脾气,还是上了一瓶清酒,但不再多备。
安排妥当,所有人都退出去,屋子只剩下他一人。
没有闲人打扰,宇田雅治方才悠然自得的品着酒,不必听山本在耳根唠叨。精心为他准备的饭菜没吃几口,酒倒是先喝了半瓶。
一杯接一杯,忘了停。
有些事情好像一旦沾上了酒,便会火速从体内挥发出来,拦也不拦不住。要么便是沉积得更快,更多,令你压抑得想要爆发。
很不幸,他两者都属于。
厌倦的后仰,手无意识的游弋在胸口,左右徘徊。初愈的伤口早已不再生疼,反而心还会隐隐作痛。
原以为不会再有那种感觉,至少在中弹的那一刻,他是这么认定的。
可是……
“不好意思,打搅了。还请宇田少佐多多包涵。”
宇田雅治坐起身,斜睨了一眼这名不请自来的舞伎,或许不用她解释,他也能猜出是山本的主意。
所以他没必要理会,继续喝着酒,彷若屋内并无他人。
舞伎受了冷遇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可还是恭恭敬敬的向少佐行礼。
“我叫内山美惠,请多多指教。”
“只是来跳舞的,就不用自我介绍了。”话语再伤人心,也敌不过他眼眸一瞬间的冷漠。
而这名无辜的舞伎人虽站在那儿,身子却已僵掉,勉强挤出的笑容也显得过于牵强。
“是我多话了!因为后面还有几名要为少佐表演的舞伎,所以我得……”
一杯酒倏然泼到她脸上,淡化了她耗费几小时精心涂抹的底妆。
“下一个。”宇田雅治慢条斯理的给空酒杯重新注满,见她捂面哭着离去,不以为然的冷笑,继续喝酒。
然而一晚过去,他始终没有找到合心意的女子。
第二天中午,宇田雅治根据日程安排,决定提前去拜访武汉商界会长张霖森。这个人在商界的地位举足轻重,可偏偏不像有些商人懂得大树底下好乘凉的道理,暗地里总和日军作对。
得到线报,那次针对日本侨民的抬价提议便出自他的策划。现在,大部分商人都与新政府签订了一年内不涨价的协议,唯独以他为首的少数商界人士硬要逆天而行,拖延了整个计划的实施。
为此宇田雅治不得不亲自登门拜访,他也想知道这个老顽固的骨头到底有多结实,是否真的刀枪不入。
在佣人的带领下,他和山本等几名近身侍卫入内,其他的宪兵则留守在公馆门口。
偌大的庭院,本该装修得十分别致豪华,但一路走到内院的园子,宇田雅治满眼看见的除了青松与花卉,并无其他气派的装点。连格局也是二,三十年代普通大户家的模式,并无特别之处。如果不是园中小径铺满鹅卵石,这园子倒更像荒院。
无心浏览风景,也无风景可赏。倒是不远c女子爽朗的笑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快要走出园子时,他才发现花丛附近有几名少女正在踢毽子;一人专心的踢,旁人报着数,玩得格外开心。
看她们衣着打扮,都是典型的学生服。那名踢毽子的少女,浑然不觉有外人渐进,眼睛只盯紧忽上忽下的鸡毛毽子,乌黑的麻花辫随之鼓动,不时拍打在红扑扑的脸颊上。
这等愉快的场面,这等青春逼人的少女,带给宇田雅治别样的感怀。
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两句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也许用在这里不一定恰当,他只是突然想到。
如果某个人看到这种场面,说不定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吧!如果早有这样的觉悟,又何尝不会快乐一些?
他拉回思绪,正举步前行,忽然一枚毽子飞射到他怀中。手一抓,便将少女不小心踢飞的鸡毛毽子握入手心。
“哎呀!小姐啊!您怎么这么冒失啊!这可是老爷的客人,宇田少佐大人啊!”佣人赶紧凑上来给他道歉,摆手示意那名少女也快赔不是。
“管家你真罗嗦!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少女调皮的吐吐舌头,纵步窜到宇田雅治跟前,既不道歉也不赔礼,伸手就将毽子抢走,拉着伙伴们一同跑出园子,欢快的笑声渐行渐远。
“实在抱歉,我家小姐年纪小不懂事,少佐您别往心里去。”
“没关系。”宇田雅治轻扯唇角,表示并不在意。走出园子后,他稍作指示,山本便附耳过来。
“这个就是张霖森的独女吗?”
“是的!早前有个儿子,不过很早就病死了。现在他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女儿。”
“哦。那就好。”本来棘手的问题,片刻间便迎刃而解。现在张霖森在他面前,已经丧失了最后的底牌。
协议不论他愿不愿意,都得签。
结果也正如宇田雅治所料,这个老家伙食古不化,表面说要再考虑,实则就是拒绝妥协。
但是当天晚上,张霖森却主动联络宇田雅治,请他来家中小坐。并且表示愿意配合新政府,签订协议。
数小时转变如此之大,原因很简单,他的宝贝女儿被人绑架了。
张霖森再傻也知道,断不会是黑帮作出的事,除了宇田雅治还能有谁。所以,他不能声张,只得被迫妥协。
宇田雅治倒也坦白,晚上去他家时将张家大小姐一并带来。亲见着他在协议书上签名,自然放了他女儿,成全了这位爱女心切的慈父。
他拿好协议不作道别,起身便离开大厅,哪怕身后传来连串的枪击声,他依旧充耳不闻,大步走着他的路。
一边走,一边撕协议,撒手一挥,满天飞舞着白色的纸片。
其实,这份协议他要与不要并不重要,反正结果都是一样。之所以要,无非是想让对方感受一下被欺骗的悔恨,同时也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敢于违抗的人,无论是谁,最终都会落得如斯下场。
能幸免遇难的,只有一人。而那运气,没有复选。
“岂有此理!”一张报纸重重拍在桌子上,繁熙愤声叱责:“狗日的小鬼子!尽干些丧尽天良的事情!除了他们,谁还能毒辣到这程度?!狗日的!”
一大早就见他怒气冲天的,肯定是看到什么头条了。彦骁宇疑惑的拿过报纸,摊开一瞧。
“汉商巨头张霖森毙命火场,疑为寻仇全家惨遭灭门……”念到这里,彦骁宇忽然语塞,后半句竟失了声,吐不出一个字。
“你说,这是不是日本鬼子干的事?!警察厅那些狗腿子,自然是跟小日本勾结一气的!”繁熙丝毫没有察觉彦骁宇的变化,仍继续骂骂咧咧。反而是端早餐过来的繁韵瞧了出来。
“彦大哥,吃早饭了。”
彦骁宇恍如未曾听见,丢下报纸急匆匆奔出门外,也不顾被抓捕的危险。
繁韵担心他有事,也跟着出去,独留繁熙在家中捶桌子。
过了几段路繁韵才知道彦骁宇想去的地方,原来他要去张霖森的公馆。
可是这个时候周围都是看热闹的路人,大家议论纷纷,都在揣测这场离奇的命案。
公馆外面有十来名伪军维持着秩序,免得闲人入内,马蚤扰警察厅的人封锁现场。
繁韵他们稍靠近人群,便闻到公馆内飘出的刺鼻焦味,可见当时烧得非常严重。直到现在,还有浓烟笼罩公馆上空,久未散去。
彦骁宇正要从人群中冲过去,被繁韵抓住了。她小声的提醒他。
“彦大哥!有警察在呢!太危险了!!”不由分说,她硬是将彦骁宇拉到公馆后门附近,那里没警察看守,行人也不多。
反正,他只是要看看情况而已。
可是,为何彦骁宇的表情越来越古怪,似乎极力隐忍着什么,眼眶也充血得厉害。
“彦大哥?”她轻唤。
“走吧!”彦骁宇头一偏,掩去快要涌出的泪水,快步朝江边走去。
找到一处偏僻的地方,他便坐在坝上,望着悠长的江水半晌没有言语。
繁韵坐到旁边,见他眼里闪过一抹忧伤的神色,大胆猜想张霖森和他之间肯定有什么关系。
只是她没想到,居然会是血缘上的。
“他是我舅舅。”彦骁宇蓦然开腔,声音略带沙哑,眼光似在回忆。“很小的时候,我随着父母离开了武汉。两家从此断了音讯,直到我前些年回武汉才重新相认。为了掩藏身份,也为了舅舅的安全,我们的关系没有告知任何人。但如果不是我暗中建议舅舅对日本侨民抬价,如果不是我去鼓动舅舅与日本人作对,他就不会相助地下组织,也不会有今天。”
“彦大哥……”繁韵无法安抚,因为失去至亲的悲痛,任谁也宽慰不了。她只能静静的陪着他,听他低诉。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可是现在,我连这唯一的亲人都失去了。战争,究竟都给我们带来了什么!”他怨恨,他悲愤,不满这充满血腥的乱世。所以他必须找出路,一条属于他的人生之路!
“繁韵。”他决定了。
“帮你哥哥处理完目前组织上的事务后,我就去四川加入新四军,在战场上杀个痛快!替我们的亲人报仇雪恨!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一定会来找你。”
彦骁宇望着她,很认真。
有些话,他不能说,因为承诺这种事情,是没有反悔与否认,应允即代表兑现。
他自信有能力承担一个家,有能力照顾一个人,可目前,他却连一句话都承担不起。
生在烽火四起的年月,他所能做的,寥寥无几。
他希望,她能明白。
繁韵轻点头,什么也没再说,只是牢牢握住他的手。
是的,她懂。
张霖森的案子还未了解,隔几天又冒出新的命案。
两名日本宪兵冲入学堂,当场j杀了两个未成年的女学生。这一事件立刻爆发了江城百姓大游行,死者的父母扶着灵柩,在众人的陪同下围堵市政府的大门,向政府讨要公理。
由于伪军特别市政府刚建立不久,日军正企图通过这个渠道向中国老百姓宣扬日军'亲民'政策。出了这等变故,日军官方还是象征性的向伪军政府表态,一定会严惩凶手。
尽管日军抛出友好信息,可忿恨难平的百姓仍是在市政府门前示威,学生们则纷纷封锁马路,一时间竟将几条街给堵得水泄不通。
不多时,日军居然真的押解着两个日本兵,移交给警察厅的人处置。
刹那间,游行的百姓全部冲向刑台,恨不得当场砍了这两个禽兽不如的畜生。
智子夹在人流中,拼命想往前靠,可一拨拨人冲过去,硬是将她挤到了外边,幸得后面有人撑住她的腰,才没有摔着。
回头一望,却是他。
“你……”
“还真是巧。”繁熙不以为然的笑,松开手,下意识挡在她前面。
“谢谢。每次都亏得你帮我。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智子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神情有些不自然,仿佛心事忡忡的。繁熙没多在意,冷冷奉劝她。
“你还是别凑热闹了,这可不是戏局子。再出个闪失,遭殃的只会是这些百姓。”
“什么?我不懂。而且我也不是为看戏,是为了……”不!她不能说出原因!否则,一定会将局面变得更混乱。而且,她也很想证实,雅治训斥的那两名日本兵,是否真的会像他安排的那样,换成牢里的死囚犯顶替。
虽说她也是日本子民,可听见有人如此包庇两个j杀幼女的犯人,心里总是有些恼怒。所以当她偷看到这一幕后,立刻赶来市政府。
“我只是想看看那两个犯人,最终的下场。”智子避开繁熙狐疑的目光,扭头望向刑场。
繁熙没有追问,只是闷声'哦'了一下,便抓住她的手往前面拉,好不容易挤到刑场边,地上也只剩两颗正打着滚的头颅。
智子乍一见到血肉模糊的人头,吓得背过身,不敢多看一眼。
“看见了吗?这就是他们的下场。不仅他们,以后侵略中国的日本鬼子都会一样!杀人偿命,他们逃不了。”
繁熙恨恨的咒骂,字字震动了智子。她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脸上都同他的表情一般无二,不以见血为惊,反乐见于此。
恍惚间,她好像也生了胆子,竟敢向死人的脑袋看去——但绝不是她在使馆瞟见的犯事士兵!
雅治果真掉了包!
如果现在中国百姓得知死去的是他们自己的同胞,那么他们的心情又该如何?
难道,这就是日本国内一直鼓吹的正义之战吗?
智子从没哪天会像今天这么觉得,自己过得有多糊涂。以为不闻不问,不加理会,就可以淡化战争残酷的象征,但只要看到,那种彻骨的心寒就再也挥之不去。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我有个闪失,遭殃的就会是其他人?”
“因为无论你是真伤还是假伤,日本宪兵就有了光明正大杀人的理由。现在市政府成立,他们无法明目张胆的胡来,可如果有了借口,也就具备了杀机。在半个月前,他们曾谎称两名日本兵在汉阳一个村庄被杀,结果疯狂屠杀了整条村的人,百余户人家,无一幸免。”
“为什么我从来就没听人说过?”
“那是因为你们的人掩饰得太好了。比这更惨烈的事情,全中国比比皆是。就连其他的国家,也是如此。大小姐,你又能知道多少?”繁熙冷笑,“你只用想象,这周围,这全国,人人都是你们的仇人,那你就会乖乖呆在家,少出门。”
“那你呢?可以成为我的朋友吗?”她望着他,近乎企求。
“战争后,如果我们还活着,或许会。”繁熙淡然的回答,转身便钻入不肯散去的人潮中,没了踪影。
智子苦笑的回头,怔怔的看着地面上渐渐融入泥里的血迹,竟失了魂。
21
正午,在一所中学的操场上,所有师生都被日本宪兵赶出教室,顶着烈日一站便是两个小时。
孩子们害怕的躲在老师身后,透过衣衫的缝隙,偷瞄着那群包围学校的日本鬼子。每个人手心都没了暖意,都是一把把冰凉的汗
作为孩子的守护神——老师们也噤若寒蝉,紧盯着这群宪兵,不敢出分毫差错。他们小心将学生拢到后面,生怕他们会受到伤害。
一名日本军官背负手,来回踱着步,阴冷的目光扫射着场上这群不守规矩的人。
他蓦然开腔,嗓音低沉。
“通知你们应该早就收到了吧。以后,这里就是明治学院第三分校。作为老师,你们的任务很简单。停止以往教授的所有课程,更不允许替乱党向学生们宣传侮蔑日本帝国形象的口号。另外,会有专人教授你们日语,这往后就是学生们首要功课。学杂费全免,每天表现优先的学生,有奖品以示鼓励。学校是人才的发源地,我们日本国一向重视人才,只要你们好好教,自然不会亏待。今天我可以原谅你们不遵守规矩,但从现在开始,我不希望看见还有人背地里教授中文。日语,才是你们的国语。听明白了,就回教室继续上课。”
“可这是中国,不是日本。国语,当然只能是汉语。就连阁下国家所使用的语言以及文化,几千年前也是从我国唐朝剽窃去的。按照阁下的意思,日本岂不就是中国的附属国?”一位女老师突然反驳,声音清脆坚决,冷冷对着眼前刺刀晃眼的光亮。
日本军官斜睨了她一眼,默不作声。
当他人走到她对面时,枪口已对准她的额头。一声枪响骤然震碎现场压抑的氛围;女老师应声倒地。
看见这一幕的师生们顿时惊恐,身体在烈日下瑟瑟发抖。而日本军官则若无其事的转过身,扬长而去。
他一走,操场所有师生全部被赶回教室,谁也不准靠近尸体。
午后,操场上吹着燥热的风。
可是热血已经冰冷,在沙尘里最终凝成一片暗红。
那午前还鲜活明媚的生命,就这样因一句话覆灭,由着风沙来去,拍打她失去热度的身体。
而同一时间,还不知道发生惨案的繁韵正拿着哥哥打趣。
“哥,你老往中学跑总不是个事嘛。不如把梅姐娶回家?”
繁熙想了想,爽快的笑道:好主意!就怕她不肯。况且,八字还没一撇呢。“
“梅姐以前就是我们学校的校花,人很好的。哥你要喜欢,就明说嘛。老是偷偷跑学校外面偷看也不是办法啊!被别人抢走了,你就等着哭吧。”繁韵拿起筷子打掉他偷吃菜的手,故意生气不理他。繁熙见妹妹生气了,也只得傻乎乎的干笑。
这时,出去办事的彦骁宇突然折回来,神色慌张。
“繁熙!梅老师出事了!因为不肯服从日本鬼子废除汉语的政策,被宇田雅治当场击毙,并且一日内不许人收尸!”
他话音刚落,桌上的碗碟砸了一地,而撞开桌子的人已经冲出门外。
“哥——”
“繁韵!你呆在家里。”彦骁宇拦住繁韵,他去追。
在家等了一个钟头,繁韵就再也等不下去了。
现在她满脑子都是不好的画面,想到宇田雅治连日来暴戾的所作所为,她更是担心哥哥和骁宇。
在堂屋绕完第一百个圈后,她决定出去找他们。
为了早点赶去中学,她特地操近路,一条平时很少走的小胡同。
不过奇怪的是,胡同今天出奇的冷清,连平日站在口子闲侃的大婶们都没瞧见一个,真怀疑她是否进入了无人区。不仅如此,她还直觉有人一直跟着她。
疑惑的再三后望,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赶紧加快脚步。刚一出胡同口,忽然就被窜出来的人用帕子捂实了嘴,来不及挣扎,便没了知觉。
待到醒来时,已不是在狭窄的巷子,而是一间四壁灰白的小屋中。
几名身着白大褂的医生就围在身侧,厚厚的口罩遮住了他们的五官,看不清这些人的表情。
繁韵迷迷糊糊的继续望上瞧,只见他们头戴着土黄军帽,正中还嵌着一颗黄铯的星。
不好!是日本军医!
繁韵大惊,不曾想自己居然又落入日本人手里!
她卯足劲想要逃出去,奈何四肢被牢绑在板床上,嘴上的胶条连呼喊的机会都封锁,只能任由他们宰割。
“身体很健康,体检结果显示已有2个月的身孕,非常适合做二号种子实验。”最里侧的日本军医转动着她的脑袋,不阴不阳的语调,促使气氛变得愈发紧张。
“是!我现在就去准备!”旁边有人应声,谈论的话题繁韵一句也没听懂。
她只知道,这里一定比地狱更加可怕。
“听说田中中将最近又实验出了新品种的病毒,杀伤力如何?”宇田雅治在田中的介绍下,已经大致了解细菌实验基地的运作,对于田中提及的新型病毒甚感兴趣。
田中也不隐瞒,如实回答。毕竟这个新成果,可是他最得意的作品。
“那可是好东西啊!宇田君,看过活体实验吗?”
“哦?那要见识一下。”
田中笑了笑,领他来到地下室,两人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白大褂,方才入内。
“这里,是最大的活体实验区。由许多独立的小空间拼凑而成,每个房间都有一块玻璃窗,便于在外观察。除了实验要用的部分活体关押在这里,其他的活体和死尸则分别关在另外一个区域。健康的留下做实验,有病的隔离起来继续观察,死亡的则统一焚烧销毁。”田中细心讲解,带着宇田雅治参观工作人员如何实验和操作病毒。
如此庞大的工程,宇田雅治总算明白田中资金上为何会吃不消。如果不是他得了消息主动提出筹备资金,想必田中也不会舍得将肥肉与他共享。
“这么多的活体,光靠囚犯是不够的吧。”宇田雅治随口问起,继续一间间的参观。
“不够再抓些来。都是秘密进行,不会有人知道。”
“哦。那新型病毒有什么作用?”他将话转到正题上,这是他最想知道的。
田中没有急于回答,故弄玄虚的往里面一间观察室走去,半晌才说。
“这种病毒是针对农村研制的。只要让它进入孕妇的体内,不但可以迅速造成胎儿畸形,妊娠五个月后还能使母体自发溃烂身亡,而接触过孕妇的人,也会像得鼠疫一样快速死亡。高发,传播速度快,是这个病毒的特征。”
“一定要是孕妇?”宇田雅治觉得这点有些不合理,至少不够普及。杀伤面积大,所有人群都适用,才更为高效。
“宇田君,这不仅是制造细菌弹,同样也是一门艺术哩。看,这个女人植入病毒后,一个月后你再来看,就会明白了。”田中点了点玻璃窗,削瘦的面颊饱含着期待,咧开的嘴角挂起一丝怪笑。
在他眼里,基因变种后的怪相,是非常美丽的。
可他还没来得及等到关键的一刻,就被副官叫到一旁说话。留下宇田雅治一个人慢慢欣赏,这门艺术。
宇田雅治好奇的走上前,将目光投进窗内,见到几名军医正撕剥着床板上一名女人的衣衫,其中一人已举起准备好的针筒,静待着将黄铯液体注入她腹腔的一刻。
屋内的一切,他看得再仔细不过,包括人。
而他,选择这么冷然看着,一派事不关己的模样。比起旁观者,他显得更淡定,也更无情。哪怕这个人是他爱过的女人,他仍可以无动于衷。
他就这么看着她的衣衫即将被人撕破,看着她软弱无力的抵抗,看着她的泪水在恐惧中流离,看着那管细长的针尖马上刺入她的肚皮——他始终静静看着——面无表情的看着。
陡然间,弦断了。
等他意识到时候,实验室的门已经被他踹开,巨大的声响,怔住了屋内的军医,也怔住了绝望中的她。
“宇田少将……”军医怯怯的询问,转瞬便被自己的呻吟声覆盖。
“都给我出去。”宇田雅治缓缓收回拳头,极度平静的警告他们。没有波澜的语调,反而吓跑了这群坏事做尽的无胆鼠辈。
屋子里,只剩下他,还有她。
宇田雅治望着繁韵,眉宇间没有显露出任何神色,连一丝怨恨都不曾有。
许久,他才挪动身躯,渐渐向她走近。
繁韵以为他会报复,自觉的闭上眼,等待他的惩罚。不料,他却只是小心地解开她的绳索,并且脱下军装裹紧她的身子。
繁韵继续耐心地等着,至少他会痛斥几句,毕竟她曾要了他的命。不料,他却依旧保持缄默,只是静静望着她,默然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抱着。
这就是他所作的报复,这就是他的控诉,竟是这般平淡无奇。
繁韵难以置信,可更想不到的是,原来魔鬼的胸膛,也会有,暖意。
然而这种错觉,很快便烟消云散……
“我并没有原谅你。我只是,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他开口了,语气非常平静。同时手指也悄然滑向她的小腹,在上面不停划着圈。
“在这里,有我要的东西。”
“这话什么意思?”繁韵一愣,忽然觉得他的手指异常冰冷。
“不知道吗?你怀孕了。”冷冷笑着,他一字一句的告诉她。“是我的。”
现在,他不再需要从月份上推断,单见她脸色陡然煞白,失魂落魄的模样,答案勿庸置疑。
只要成为母亲,再顽强的女人终将无法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也只有这样,才能够弥补她犯下的罪过。
而他最后的微笑,再也不能让繁韵产生幻觉。
曾以为她感受过他的温暖,可惜那只是她一厢情愿,因为魔鬼终究是魔鬼。
田中从手下那里得知宇田雅治为了一个女人,对研究人员大打出手。连忙赶往实验室,一眼认出繁韵,当下便知道其中定有内情。尽管心里气恼,却没有立刻做出反应,而是略发牢马蚤显示不满。就连宇田雅治将人从他那儿带走,他也是不加阻拦。
宇田雅治回到使馆后,吩咐军医替繁韵仔细检查身体,开了些安神保胎的药,让她早早睡下。住所没有安排在从前的地方,而是一楼空置的一间储物室。并且还指定一名女佣时刻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待遇相较以前,已是不能对比。
确定她是真的沉睡过去,宇田雅治这才抽身离开,缓步走回楼上。经过雅文房间时,他停住了下来。
再踏入,已是蒙尘染灰,空荡荡的一间死屋;每走一步,军靴沉闷的‘哒哒’声回荡满屋,仿若若有似无的叹息。
信手拿起桌上的木梳,厚厚的灰垢吸附到指上,难以抹净。
他扬起脸,对天自语:
“你赢了。”
就三个字,道尽他的不甘。
一甩手,梳子被重重掷回桌上,清脆的声,荡起微微的尘。
刚回身,山本已在门外等候。而他带来的消息,不禁令宇田雅治眉头锁得更紧了。
“你说智子帮那个女人收尸了为什么没有人去阻止?难道忘了一日内不许收尸的禁令吗!”一回到书房,山本就将详情原原本本告知他,闯祸的居然会是智子,这是他始料不及的。
“因为智子小姐是您的未婚妻,所以宪兵不敢难为她。只是……”
“只是什么?”他见山本欲言,料想还有隐情,果不其然,山本又道出了他最不想听见的事实。
“听探子说,智子小姐差人将尸体运走时,有个搬运工很像繁熙。于是他们一路跟踪到关山,结果被对方发现,跟丢了。”
“繁熙和智子怎么会混在一起的?”宇田雅治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现在马上去把智子小姐给我找出来!不要通知井上公馆,直接带来这里!”
因为,他有很多问题要问她。如果答案正确,他知道该如何做。
数小时后,智子被带回使馆。她是在汉口临时检查站被发现,当时就她一个人。
然而这一次的相见,宇田雅治感觉她有些不一样。不但没有第一时间走到他身旁,目光也不再像以往那么温柔,而是添了几分怨恨。
宇田雅治歪靠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看着站在桌前的她,夹在指缝中的香烟都积出一段长长的烟灰,仍纹丝不动。
半晌,智子叹了口气,终是放弃与他对峙。
“雅治。你变了好多。或许是我一直以来太糊涂,从未真正了解过你。”
“是吗?”烟灰陡然断裂,落在了地板上。他掐灭燃尽的烟头,缓缓起身。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你一个女人家,不安分的呆在家里,跑去插手一些你不该管的事情,实在太放肆了。”
“我能不理吗?”智子偏起头,声音颤抖。“那个被你杀害的人,是教会我中文的老师。也她是第一个把我当朋友看待的人。可是……你却杀了她!只因为她的一句话。”
“女人不需要了解政治!所有阻碍帝国的绊脚石,如果不为己用,就必须尽早除掉!还有,中国只是战败国,没资格同我们相提并论!你的善良,只会助纣为虐,帮了我们的敌人。”
他略一停顿,扫了扫垂头偷泣的智子,冷冷责问。
“还有件事,你必须老老实实的回答我。”
智子瞧他脸色蓦然阴沉,忙擦去泪水,支支吾吾的回答。
“什么事?”
“繁熙绑架你的那天,是你放走他的吧?”宇田雅治一步步逼近,双眸如刃。
“因为你们早就相识,所以你才会想方设法帮他和他妹妹逃脱。包括今天和你一起去埋尸的,想必也是他吧?!”
“我……不是这样的……雅治……”秘密被雅治揭穿,智子也顿时慌了神。她刚想好好解释,下巴却突然被雅治攫住。他的手指好像长满了毒刺,力道重一分,则痛一分。
“原来隐藏在使馆里的内j,会是我的好未婚妻!”他望着她凄楚的泪颜,丝毫没有怜惜之心,而是愤然将她甩开。
见她跌坐在地抽泣不已,他的话愈加重了。
“你居然为了一个乱党背叛我,背叛国家!我不会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妻就不予追究。”
他不再容许她申辩,哪怕一丁点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