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痛,仿佛能听见鼻梁骨碎裂的脆响。
他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不敢置信的瞪着蓝嫣,用手捂住鼻子,感觉指间有温热的触感,一看,竟是流出了鼻鲜血。
秋荷和那两个小厮也是吓坏了,她们王妃不但敢动手,还且还有那样的力道,她们身子像被钉子钉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只呆呆的看着黎管那不断流出的鼻血。
蓝嫣将黎管事往旁边一推,那黎管事便像木偶一般,被她挥开好几步,却还沒从震惊中回过神來。
因着红绡虽是丫头,但毕竟是女子,所以黎管事虽是负责审问她,但真正执行的却是婆子,红绡亦是由两个婆子守着,黎管事不过是偶尔來询问下。
(平常,婆子也是不方便入后院的,但管事的房间在前排,而且一直以來都是充作管事处理事情的地方,所以不受这些限制)
那两个婆子见蓝嫣连黎管事都打了,自是不敢阻拦,忙退至一边,不敢说话。
“红绡,红绡,你怎么样了?”看着趴在木板上,臀部血肉模糊的红绡,蓝嫣只感鼻头发酸,走到木板床前蹲下,摸了摸红绡的额头,果然十分烫。
红绡脸上是不正常的绯红,嘴唇却苍白得吓人,眼睛轻轻闭着,仿佛睡着了的样子,只是那紧拧的眉头显示了她此时的难受。
“红绡,醒醒,是我,我來看你了!”强压下心头的酸意,蓝嫣只觉心里堵得厉害,声音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怜惜,“你醒醒,红绡。”
“王……王……妃……”似是听到了蓝嫣的声音,红绡的眼皮掀了掀,终于睁开了一条缝,她吃力的转过头看向蓝嫣,嘴唇翕合,费力的说,“奴婢……沒……沒有……下……下毒……”
“我知道!”蓝嫣郑重的点点头,眸中有火焰闪烁,一字一顿,“我知道不关你的事,我一定会让陷害我们之人,付出代价的!”
无双苑
“颜姐姐,那女人居然如此大胆,连王爷的人都敢绑!”听到底下丫头的汇报,丽妙舞不可置信的瞪大那红肿的眸子,看向脸上沒什么表情的颜无双,很是惊讶。
“王妃闹得越厉害,红绡受的惩罚便会越重。”颜无双拨弄着院子里一株开得极好的木槿花,头也沒抬,声音温婉,“眼下是你母亲的丧期,你沒事还是少回王府的好,先让你母亲入土为安吧。”
“我娘的后事我兄长在处理,颜姐姐,这件事你可一定要为我讨回公道。”一提到娘,丽妙舞的泪水又冲出眼眶,目光中满是怨恨,咬牙切齿的道,“一定要让那个贱婢付出代价!”
她虽然心中怀疑蓝嫣,却也是不敢说出來的,只能将怨恨全撒到红绡身上。昨晚便是她找到黎管事,而黎管事又是颜侧妃的人,知道她与颜侧妃关系不错,才打了红绡那顿板子的。
“王爷已经答应你会查清此事了,我一个侧妃,又能管得了什么?”颜无双怔怔的看着那紫色的木槿花,眸中闪过一抹痛色,脸上表情也黯然许多。
若是以前,她说话还有些份量,可是最近,王爷日日宿在王妃房里,她除了装作贤良大度,又能做怎么?
“我就怕王爷会护着那个女人!”仿佛沒看见颜无双的不悦,丽妙舞恨恨的道,“也不知道那女人使了什么手段,不但让王爷那日收下她的乌龟绣品,还日日宿在她的房里……”
丽妙舞的话,句句说中颜无双的痛处,直气得她脸色微白,指尖下意识的用力,竟是生生将一朵木槿折断。
“难道王爷怎么做还要你來教么?”颜无双的声音冷冷的,带着怒意。
丽妙舞这才意识到,自己在颜无双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脸色有些忐忑,只得讷讷的道,“颜姐姐,我家中靠兄长一人怕是忙不过來,我先回去了。”
说完不敢再留,带着丫鬟匆匆离去了。
“主子,那毒真会是红绡掺的么?”翠屏走了过來,接过颜无双手上折断的花朵,用丝帕拭去沾在她指尖的木槿液汁,问道。
“自然不是。”颜无双摇摇头,转身往回走,“王妃沒这么傻,红绡也沒有这么傻,要不然王爷也不会只禁了王妃的足,而沒有着人审问。”
“那……这毒……可能是……?”翠屏赶紧扶住颜无双,略略思索,皱起眉猜测道。
丽侍人母亲得的是重病,听说熬不过几天的,既然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下毒迫害中多此一举。
最重要的是,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缠绵病榻的普通妇人,又有什么人会与她结仇结怨?
“不会!”颜无双果断的摇头,那可是丽妙舞的亲生母亲,她就算再怎么讨厌蓝嫣想陷害她,弑母的事情也是做不出來的,“云珠是个关键人物,还有那日的大夫,以及当时可能接触丽侍人娘的人,都有可疑。”
翠屏翠浓是颜无双的大丫鬟加得力助手,也只有她们,敢这么跟颜无双讨论。
“就算与宁远居无关,王妃这回这么一闹,也脱不了干系了。”翠浓自游廊走來,手中拿着一件水红色绣缠枝花纹的薄风衣,披到颜无双身上,“天气似是突然就凉了下來,主子,披件外衣吧。”
“今天秋天來得好快呀!”颜无双披好袍子,看向那不甚明亮的天际,眸光有些迷茫,渭然轻叹。
话说蓝嫣这边,大夫给红绡看过之后,开了药施了针,沒多久,红绡的高烧便有退去的迹象。
这里的条件太差,于是不顾黎管事等人的反对,蓝嫣硬是叫人将红绡抬回了宁远居,下面人去抓药、熬药、再去厨房给红绡做吃的,忙作一团。
蓝嫣刚从红绡那里回到正厅坐下,手中的茶杯还沒有触到嘴唇,便见沈妈妈面色凝重步履匆匆的走了进來,她赶紧挥手摒退左右,放下茶杯也顾不得喝上一口。
“王妃,奴婢查到,丽侍人的娘中的是断肠草的毒。”尽管厅里沒人,沈妈妈还是压低声音,面色低沉带着一丝恐慌。
“断肠草?”蓝嫣眉头一下子皱起,断肠草便是现代的钩吻,毒性极强的一种植物,而让她更加震惊的是沈妈妈接下來的一句话。
“而本该是府里唯一的一盆断肠草,便在宁远居!”
“什么?”蓝嫣神色大变,猛的站起身來,“我们宁远居怎么会有断肠草?”
“奴婢查过了,这盆断肠草,是王妃从如烟阁搬到宁远居时,由一个刚进府的小丫头搬來的。”说及此,沈妈妈是既怒又无奈,“像断肠草这种有毒性的花,是花房的管事妈妈亲自打理的。碰巧那天,管事妈妈生病告假,底下监管又粗心沒注意,又恰缝断肠草的花期,那小丫头见那花开得漂亮,弃置角落太过可惜,遂搬了來。”
断肠草虽有毒,但亦可入药用于治疗皮肤病、癞子以及毒蛇咬伤、刀伤等,是故一般富贵人家的府邸都也会养上一两盆。
因为断肠草毒性强,都是由有经验的人打理的,平常人是接触不到的,而且是单独放置的,所以误搬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而这次,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沈妈妈的,把那小丫头叫來。”蓝嫣唇际溢出一抹冷笑,这钩吻这般剧毒的东西,居然放在她院子里几个月了,这清王府,当真是容不下她。
第八十三章计划周密
不一会儿的功夫,那小丫头便被带到了正厅。
她是新來的,一直在宁远居外院干些粗使的活计,是沒机会來到内堂的,也只远远的见过蓝嫣几次,哪里能这般近距离的看到蓝嫣。
她已经知道了自己误搬断肠草的事情,早已吓得脸无血色,混身发抖,一进大厅就腿脚发软,好容易挨到蓝嫣面前,再站不稳,整个跪倒在地,轻轻的啜泣着。
“王妃还沒问你话呢,哭个什么?”那小丫头一看就是沒见过世面的,沈妈妈也不想吓她,但这样一进门便哭哭啼啼的,实在是不成体统,只好轻轻呵斥道。
“奴婢不知道那是断肠草,奴婢真的不知道。”那小丫头使劲吸了吸鼻子,却是依然止不住眼泪,只不停的磕着头,“王妃,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
“我沒说你是有意的。”蓝嫣脸色很镇定,语气虽冷,却并沒有责怪,“你抬起头來,跟我说说那日,你是怎么把断肠草搬回來的。”
“是,王妃!”见蓝嫣好像沒有生气的样子,小丫头心里稍定,用衣袖抹了把泪,抽抽噎噎的道,“那日管事吩咐我们去花房,挑些漂亮的花草搬三十盆过來,奴婢看到大家都挑好看的搬,却是墙角有盆开得极漂亮的花沒人问,奴婢当时也沒多想,便搬了來,谁知道竟然是……”
小丫头说着说着,鼻子一吸,又啜泣起來。
蓝嫣有些头疼,却也只得耐住性子,“你说当时那盆断肠草放在哪里?”
“就放在墙角,一进花房便看到了。”小丫头想了会儿,才讷讷应道。
蓝嫣神色微变,与沈妈妈对视一眼,二人均从对方看到了惊讶。
“王妃,照老奴看,那断肠草肯定是人故意放在那里的,这是毒物,怎么着也不能放在外院的墙角,必定要放在内房料理的,不然谁來摘个叶子拔个根须的就太容易了。”沈妈妈面色越发的凝重了,伏在蓝嫣耳旁轻轻的道,只感觉背后发凉,心中都有种回到了宫里的感觉。
“正是这么个理儿!”蓝嫣点点头,对那小丫头道,“你先回去罢,今天的事情不要声张。”
“是,王妃!”见王妃居然沒处罚她,小丫头忙感激涕零的磕了几个响头,擦了把鼻涕,感恩戴德的出去了。
“沈妈妈,你先带我去看看那盆断肠草。”
“是”
那盆断肠草就放在东梢间外边的花圃旁边,因着断肠草有半年的花期,所以此时还未凋谢,跟金银花似的很是好看。
因着一般人对花草沒有研究,认识断肠草的人并不多,所以,断肠草摆在宁远居几个都沒有人认出來。
如果今天不是沈妈妈查到,蓝嫣也只以为,这是盆类似金银花的草蔓植物。
“沈妈妈,那药材里被掺了断肠草一事还有谁知道?”
“王爷已封锁了消息,就连颜侧妃她们都不知道,那大夫得了王爷嘱咐,也是不敢向人透露的。王妃,可见王爷心里还是向着你的。”看着蓝嫣冷得有些吓人的脸色,沈妈妈轻言安慰道。
只是,如果不是因为她去问,估计清尘也是不会说的。
如果让人知道王妃赏给丽侍人的药材里,掺了断草肠的根茎,而宁远居又正好有一盆,那断肠草又不是轻易可以得到的东西,宁远居想脱掉嫌疑,怕是十分困难了。
“为我?”蓝嫣冷笑一声,眸子微眯,声音里透着一丝悲凉,“眼下他与静雅公主的婚事将近,损的不仅仅是我的声誉,更是清王府的声誉。若是此事传到玄月国人耳里,和亲一事能否顺利进行都是未知数。”
知情的人知道这件事与她蓝嫣无关,可是外面的人却不会这么认为,自古以來女子争宠的手段层出不穷,狠毒的更是不少。
不论清王府是传出正室为固宠迫害妾室亲眷,还是妾室因妒忌而陷害正室,对清王府來说,都不是好事。
眼下风清歌与静雅公主的婚事,已是人们茶余饭后的主频率话題,若是再來这么一桩,清王府怕是立刻会被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
风清歌自是要极力压下这一桩事,先拿住红绡堵住丽家人的嘴,等婚事过去,这盆脏水始终还是要泼到宁远居來。
“沈妈妈……王妃,奴婢宁绣见过王妃!”突然一个穿着粗使丫鬟衣服的丫头跑了过去,约十五六的样子,眉清目秀。
她见到蓝嫣有些意外,想來是來找沈妈妈的。
“不必多礼!”
“王妃,这是院子里负责洒扫的丫头宁绣,奴婢见着她挺机灵是个得用的,所以有些事情便吩咐她去办了。”沈妈妈向蓝嫣解释道。
今天颂春与忆冬在看家,夏烟被蓝嫣派去做事了,绿翡与秋荷跟着蓝嫣去了黎管事那里,人手不够,她才找了个伶俐的小丫头给她办差。
“无妨,既然沈妈妈觉得她是个得用的,反正一等丫头还有两个人的缺,这宁绣便补上一个吧。”蓝嫣瞧着宁绣,虽然脚步匆忙,却也沒失了礼数。
“谢王妃!”宁绣自是大喜,又给蓝嫣行了个大礼,然后又给沈妈妈行了个大礼,很是周全。
蓝嫣满意的点点头,果然是个机灵的。
“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沈妈妈亦是有些惊喜,就因她的一句话,蓝嫣便将宁绣直接从粗使丫头提到一等丫头的位置,可见,蓝嫣是极看重她的,她有些感动,忙问向宁绣。
“回王妃,奴婢得了沈妈妈吩咐便一早去花房了,还好素日里与花房料理花草的一个婆子有些交情,打点了一番倒是看到了那日搬往宁远居的花草清单,只是其中并沒有断肠草这一记录。”宁绣话语清晰,说得很是详细。
蓝嫣感激的看了沈妈妈一眼,难为她这么细心,想得周到,“这番打点的银钱,回头给你补上!”
宁绣的月钱太低,打点的银钱肯定是沈妈妈出的,蓝嫣自是不会让她拿自己的例银替她办事。
“为王妃分忧,这是奴婢该做的。”沈妈妈不敢托大,忙向蓝嫣行了一礼,也不推辞,沉声问宁绣,“都好几个月了,花房不可能沒发现断肠草不见了。”
那记录肯定是人改过的,或是当时故意漏掉这一项也有可能,只是断肠草不见了可不是小事,花房怎么可能不知道?
“原本该是这样的。”看着蓝嫣脸也沉了,宁绣忙道,“奴婢特意进了内房看了,内房仍有一盆断肠草。”
闻言,沈妈妈大惊失色,几欲叫出声來。
蓝嫣眸子微眯,看來是早有预谋啊,故意让宁远居的人将断肠草误搬过來,不入清单,然后再趁机及时的补上一盆,让人查无可查,这人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她俯头看向那盆漂亮的钩吻,细细查看下番,用手指压了压,果见花盆里的土有松动迹象,像是被人翻过。
“断肠草不是易得之物,往红绡准备的药材掺入的断肠草根须,相信便是从这盆里挖出來的,宁绣,你亲自给我盯着这盆断肠草,看看都有什么人会留意它。”蓝嫣声音凛然,然带几丝冷厉。
宁远居里有内j?
蓝嫣话语中透露的信息,将沈妈妈和宁绣都吓了一跳,瞪大眸子,惨白着脸。
“是,奴婢定会二十四小不睡觉的盯着,一有动静,立刻上报王妃!”这算是宁绣升为一等丫鬟后,蓝嫣安排的第一件差事,她自然得不遗余力的办好,于是应得格外郑重。
“嗯”蓝嫣轻轻应了一声,突然只觉得异常疲惫,这样的日子许还是个开头,以后的路,到底还有多少坎坷困难在等着她?
忙了一个早晨沒吃饭,也不觉饿,只是心里像灌了铅似的,一个人走回东梢间,真想一觉睡去什么都不用想。
看着蓝嫣疲惫而单薄的背影,沈妈妈心中叹息,王爷给的宠是虚假的,可是引來的妒恨却是真实的,王妃想必很辛苦吧?
想到蓝嫣这般,心中又不自觉的想到颜无双,生活在这样一个阴谋算计的圈子里,还深爱着一个一颗心分成几份的男人,无双的心里是不是也很苦?
同时她又隐隐担忧,这次的事情,该与无双沒关系吧?
坤宁宫
众妃请安之际,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得下面小丫头來报,匆匆离去,收到一封來自宫外的信件,等众妃都散去后,赶紧拿出來递给皇后。
看完那信纸上内容,皇后轻叹几声,那姣好的面容上也染了几分惆怅,语气唏嘘,“小小的王府后院,竟然也是这么波诡云谲,阴谋算计。”
那管事姑姑也是看了信的,温言道,“都说有女人的地方就有争斗,王府也毕竟是华府贵地,妻妾成群,又怎么会相安一室?”
“你且告诉沈姑姑,不管怎样,先要保护好清王妃,就算子清有意刁难,她也要护住清王妃周全。”皇后将信折了起來,脸上那份惆怅淡去,做女人便是这个命罢,“眼下离祭天大典还有两月余,立储诏书一日未宣读,这清王妃便不能有事。”
第八十四章相遇雪泱宫
关于子清以前是怎么对待蓝嫣,她也是知道的,只不过子清做戏功夫极好,外人都不知道,所以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后來子清把蓝嫣推上正位,心知是立储风声过去,他要开始报复,但是不管怎么说,在立储诏书未宣读前蓝嫣还不能有事。
只要蓝嫣沒事,蓝府的声名不受影响,就算永昌侯府不站在子清这边,也是不会偏帮其它皇子的。
“是,奴婢马上就回话过去!”
昭帝风九天,今年四十三岁,虽不如年轻之时俊美,却依然丰神俊朗气宇轩昂,一身明黄的龙袍更是衬得他华贵非凡。
他放下手中正批阅的奏折,歪着头,听完风清歌的话,脸上还是那般威严的神情,眼皮掀了掀,“他们所追之人,是你四皇弟的人。”
“四皇弟的人?”风清歌很是讶异,眉头紧紧的皱起。
昨晚穆天歌口中的窃贼,原來是风清焲的人,既然风清焲已向昭帝禀报了此事,那边防图也应该落到他手上了吧。
“嗯,玄月那个六皇子也是有些能耐的,來皇城才半个多月的时间,竟然把邺城的边防图弄到手了,好在你四皇弟早在他身边安排了人。”风九天语气中,丝毫不掩饰对风清焲的赞赏,终于抬头,看向风清歌。
他对这个儿子,虽然一直是处于若即若离的状态,但并非是不喜欢,他对他的感情是很复杂的,他眸光幽深,直直的对上风清歌的眸子,嘴唇翕了翕,似是想说什么。
风清歌装作沒看见,轻轻垂下头,避开他的目光,语气波澜不兴,“原來如此!玄月国还真是狼子野心,不得不防!”
“子清……”看着风清歌故意避开他的目光,风九天眉宇间染上几丝失落,声音亦带着几丝苍凉,“二十多年了,你从來沒有叫过我一声父皇!”
他们是父子,然而,他们独处一室时,依然只是君臣关系,甚至比君臣关系还疏离许多。
风清歌嘴唇抿了抿,却是一语不发,只静静的立在那里,半晌才道,“自你亲手点然雪泱宫纱帐的那一刻,我便再沒有了父亲!”
那语气很低很低,仿佛呢喃,听不出來有怨恨,满满的都是伤痛。
那三个被刻意遗忘的字,突然被人提起,风九天只觉心中像是,被针突然刺了一下,一陈尖锐的痛遍袭全身,脸色一下子白了,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扶着玉案的手也微微颤抖着。
他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却依然感觉肺部缺氧得厉害,脸上皮肤皱成一团,那岁月留下的沟壑,终于在这一刻显得异常明显。
“这些年,你,有沒有后悔过?”风清歌终于抬起头來,看着那个高高在上,却瞬间变得苍老的男子,眸光流露出一丝悲伤,逼近一步,一瞬不瞬的凝视着他。
“终究是她负我!”风九天嘴唇有些哆嗦,却是怎么都念不出那个名字,他极力稳定自己的情绪,纵然心中后悔过无数次,却依然忍着嗜心的痛,紧咬牙关,声音猛然拔高,声嘶力竭,“是她负我!”
只有这样,只有认定是她负他,他才能不被悔恨和思念折磨致死,虽然他心中知道,当年的事情太草率,很有可能是他冤枉了她!
守在门外的宫人,被这一吼吓了一跳,只有年长的管事太监,全寿公公知道皇帝此般激动是为何,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沒听见。
“如此,便沒什么好说的了!”风清歌眸光一暗,脸上的悲伤退去,复回开始时的面无表情,向风九天恭敬的行了个礼,“我只是來告诉你,对穆天歌等人多加防范,若然你沒有别的吩咐,我先告退了!”
说完,不等风九天表态,转身大步离去,沒有丝毫停顿。
风九天轻轻闭上眼,靠在椅背上,耳边仿佛响起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以及那娇媚含嗔的埋怨,“皇上,你说好了要带臣妾去赏月的,您又骗了臣妾。”
“朕是批奏章批得太认真,才忘了。雪染,有沒有你想要的东西,朕送给你当补偿好不好?”那时的他,对着她说话,语气总有一种情不自禁的宠溺。
“好,可是臣妾想要什么,皇上都会送?”她的笑带着狡黠,眼睛发着亮,如那天际的星子一般璀璨。
他知道她又想出什么难題刁难,可是看着那如星辰一般闪耀的眸子,不自觉的就点了头,“你说,只要雪染想要,天上的月亮朕都叫人摘下來。”
“臣妾想要的东西,皇上可听好了,臣妾一要东海龙王角,二要虾子头上浆,三要千年陈壁土,四要万年瓦上霜,皇上,您可是金口玉言,不能再骗臣妾哦……”
“全寿!”风九天只感觉太阳|岤的地方隐隐作痛,比心中的痛还厉害几分,不由得大喊。
“皇上!”全寿公公赶紧推门而进,见风九天按着太阳|岤痛苦的样子,一惊,忙小跑上前,替他轻轻按摩,“皇上,你的头痛又犯了?來人……”
全寿刚想命人去请太医,便被昭帝阻止,“不必了,你替朕按摩一下就行!”
“是!”全寿脸上闪过一丝悲戚。
自从二十三年前雪妃走后,皇上便患上了这头痛的毛病,只有他知道,那是经常思念雪妃娘娘的缘故,皇上只有在思念雪妃至深时才会头痛欲裂。
每每想起雪妃娘娘,全寿都倍感唏嘘,都是命运弄人。
若是那日,大皇子沒有夭折,皇上是不是就不会有那般的愤怒,就不会做出那样让他后悔终生的事情?
虽然当时那封信算是有力的物证,可是并沒有找到写信的人,亦沒找到相关有力的人证,谁又能保证不是栽赃陷害?
毕竟是宫里,复杂得很,任何事情都不能只看表面的,何况皇上又是那宠爱雪妃娘娘,不知道暗里早已为她引來了多少仇恨?
偏偏大皇子病逝,皇帝素來疼惜大皇子,惊痛交加,雪妃又是那般刚毅,见皇上不信她,居然便心灰意冷的一口认下,于是悲剧便这么发生了。
这些年來,皇上的内心有多么煎熬,他最是清楚。
虽然皇上表现得,好像早已遗忘了雪妃这个人,可是,只有他知道,皇上的头痛发作得有多么频繁。
“全寿,我们去雪泱宫走走!”待到头痛轻缓许多,风九天睁开眼睛,眸中尽是悲伤。
“是!”全寿一惊,这二十三年來,皇上虽思念雪妃甚多,但却是从來沒去过雪泱宫的,亦沒有提过这三个字。
他张了张嘴,却终是沒有出声劝阻。
他陪着风九天,沒让人跟着,绕过御花园,拣了条偏僻的小道,悄悄的來到了雪泱宫。
因着雪泱宫里宫里的禁忌,自那场大火以后,雪泱宫周围就用铁栅栏给围起來了,沒有人敢去,成了一座废弃的宫殿。
如今,四周已长满了及人高的野草,很是荒凉,微风吹來,那些野草舞动着,形成一圈圈的波浪。
风九天只觉得头又痛了起來,精神有些恍惚,只感觉腿都有些微微颤抖,这,还是当年那金碧辉煌的雪泱宫吗?
怎么一点痕迹都找不出來,那场他亲手点燃的大火,竟然将这座宫殿毁得那样彻底?
“皇上……”全寿担忧的轻唤,终是不忍看见昭帝悲恸不能自己的样子,“要不,咱还是回去吧?”
触景何止是伤情,会伤心啊!皇上的心,已经被伤得够深了。
此时已近午时,虽快要入秋,太阳退去了那份炙热,但还是很热情的挥洒着它明媚的光芒。
风九天抬起头,似是被那明亮的阳光灼了眼,眸子微眯,眼角竟是沁出一滴泪來。
“便回去罢!”直到眼角的泪水蒸发干,风九天才低下头,声音沉重异常,虽然來了,却终究是沒有勇气掀开野草,走进那铁栅栏。
“是!”全寿心中松了口气,正欲起脚,却是听见野草里似是有人说话的声音,他凝耳细听,沒错,确实是从雪泱宫里传來的,一时间,只惊得动弹不得。
擅闯雪泱宫,可是死罪啊,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风九天自然也是听见了人声,而且好像还是女子的声音,他脸色难看到极点,眸光也变得阴鸷而愤怒,二话不说,便掀开野草往里面走。
全寿只觉混身冰凉,也跟着走了进去。
那铁栅栏是上有厚厚的一层铁绣,风九天推开铁栅栏,手上便染上了薄薄的一层,看着手掌的暗红色,他的目光又苍凉起來。
当年的宫殿已是废墟,长满野草的废墟,他茫然四顾,竟是无法辨别方向。
当年那几近奢华的正殿,那富丽堂皇的偏厅,那种满花草的阁楼,那似玉生香的寝房,都不知道变成了哪一堆尘土?
“雪妃姐姐,你在天有灵,请保佑大皇子不要仇恨皇上……”那低柔悲戚的声音,在这阳光明媚的大白天,都透着几丝渗人的冷意來,弥漫着从骨子里透出來的悲伤。
风九天一怔,那竟是宜妃的声音。
他放轻脚步,顺着声音的方向,拔开层层野草,來到一个野草沒那么疯狂的地方,看见宜妃正坐在一堆废墟上,怀里似是抱着什么东西,很无助痛苦的样子。
第八十五章死无葬身之地
她并沒有感觉到有人來,依然沉浸在她自己的悲伤里,鼻音很重,显然是痛哭过,“雪妃姐姐,皇上是真心疼爱大皇子,可是大皇子心中满是仇恨,折磨着皇上也折磨着他自己……”
她在对雪妃哭诉,那言语之间的心疼与担忧是那般真切,“雪妃姐姐,每次看到大皇子与皇上见面时,那冰冷的眼神,臣妾便心痛得无以复加……”
“漫汐……”风九天轻轻唤道,直觉得胸口又闷得厉害,眼睛亦是又酸又胀。
“皇上……”不想旁边有人,宜妃大惊,回过头來见竟是风九天,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起身“扑通”跪下,重重的磕着头,“臣妾擅闯雪泱宫,请皇上恕罪,请皇上恕罪!”
她身下是废墟,跪着是残毁烧黑的琉璃瓦,那琉璃瓦被她跪碎的同时割破了她的膝盖,血液染红了她的裙衫,她额头磕在烧得只剩半截的梁柱上,沾满了黑尘的同时亦是流出了鲜血。
“漫汐,你快起來。”风九天俯身扶起苏漫汐,并沒有责怪,看着满目的荒凉,只觉得心也同这废墟一般,声音酸涩,“你怎么來了?”
“臣妾……臣妾不是第一次來!”低下头,擦去眼角的泪水,苏漫汐小声抽噎着,“臣妾知道皇上不允许任何人來雪泱宫,可是,雪妃姐姐曾于漫汐有恩,如今,竟是连个衣冠冢都沒有,臣妾想祭拜一下都……”
宜妃的话沒说完,风九天的身体便狠狠一颤,脸色一白,竟是一口鲜血喷了出來。
“皇上……”宜妃一惊,赶忙去扶,却被风九天用力的甩开。
“臣妾失言,臣妾该死,请皇上保重龙体啊!”宜妃再次跪了下去,惊慌失措的哭喊道。
全寿是留在野草中,并沒有走近,因为他也听出了是宜妃的声音。此时听得宜妃哭喊,惊骇欲死,忙拨开野草冲了过去。
“皇上……”全寿扶住身体摇晃的风九天,用衣衫拭去他嘴角的血迹,“皇上,咱快回宫吧!”
“是啊,朕曾跟她说,她是朕这一生最爱的女人,却是,到头來,竟是朕让她死无葬身之地啊!”风九天闭上眼,那悲伤苍老的面容皱成一团,眼睛轻闭,终是有两滴清泪自眼角滑落。
那时的他,当时只是生气,气她的背叛,气她对写信男子的维护,气她最后更是一口认下此事,他也是被她气昏了头了,竟然……
将她连着雪泱宫一起烧毁,他却再也沒有提起这个名字、提起她的名字的勇气,甚至连看一眼雪泱宫的勇气都沒有。
所以,雪泱宫被烧后,他便让人立马给封了起來,竟是连她的骨灰都沒有让人收起來。
他用力推开全寿,目光四顾,看到了那被压在废墟下的一角铜镜,他用力将铜镜挖出來,经过了二十几年,那铜镜已经被腐蚀得不成样子。
这面铜镜,雪染当年曾对着它梳红妆,贴花钿……
铜镜是放在梳妆台上的,而梳妆台距离床不到两米,当时他亲手去点燃帐幔,雪染就坐在床前,冷冷的看着他。
他估摸着距离,推开两截残毁的梁柱,拨开黑漆的断瓦,终于看到了一个断裂烧毁的镯子,上面的宝石虽沒有一丝光泽,可他依然识得,那是他初见雪染时赏赐给她的。
宜妃与全寿都沒有阻拦他,泪眼迷蒙的看着他挖开废墟,黄|色衣袍上沾满了灰尘黑土,脏乱不堪。
这里,就是雪染死的地方,风九天眼角的泪水又滑落几颗,也不顾手指已被瓦砾磨破,清理掉周围的杂物,将中间那地方的土都合拢在一起。
虽然已经二十多年过去,多少风吹雨打,可这土里,定还有雪染的骨灰,即使沒有,肯定也被她滋润过。
他用力的撕下一角衣袍,将那土仔细的包好,紧紧的贴在胸前心口的地方,仿佛那是他最心爱的东西一般。
宜妃已然哭得泣不成声,全寿也终于忍不住落下泪來。
都说帝王无情,可是皇上对雪妃是有真情的,只不过,最后依然是空余恨罢了。
坤宁宫
皇后刚用完午膳,正用喝甜品,却是在听到管事姑姑的话后,脸色骤变,猛的将手中碗盏摔到地上,直吓得一屋子的宫女都跪了下去。
“娘娘,小心凤体啊!”管事姑姑又是担忧又是心疼,忙挥手让一屋子的宫人都退了出去。
“皇上竟然去了雪泱宫,雪妃死了这么多年,他竟是还忘不了她!”皇后面容有些扭曲,直气得咬碎了一口银牙,恨恨的道,“就算雪妃再怎么好,也只不过是个死了的人,他却依然把心里最重要的位置留给她!”
她十六岁入宫为后,生下大皇子,大皇子不幸早夭,她抚养风清歌,是把风清歌当亲儿子一般的疼受。
她勤俭恪已,尽心尽力管理后宫,就是前朝有困难时,她也总是求父亲帮着从中周旋平衡,为了他,可算倾心竭力。
到头來,竟不如一个死人在他心中的位置,她以为,这些年,那个女人已经在他心中淡去了的。
皇后只觉心中悲凉,抚着心口再不想说一句话。
皇后总是那般优雅高贵,管事姑姑何曾见过她如此失态的样子,一时间也是替皇后不值,静静的在一旁垂泪,安慰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关于风九天与宜妃相互搀扶着从雪泱宫出來一事,端妃自是也收到了消息,不过她的反应却沒有皇后这么激烈。
虽已过了晌午,但端妃沒有午休的习惯。
她正在练字,听到消息,手一抖,一滴墨水洒在宣纸,生生毁掉了她刚写好的一首小词。
“皇后居然去了雪泱宫,宜妃居然也去了……”端妃放下狼豪,接过丫头玉婉递过來的毛巾净了手,脸上神情未变,只反复说着这一句。
“娘娘……”玉婉怕端妃难过,赶紧安慰道,“今天清王爷单独去御书房见了皇上,可能跟皇上说了什么,所以皇上才去的。”
端妃摇摇头,示意玉婉不用安慰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当年雪妃是皇上亲手点火烧死的,皇上这一生都会愧对她的,这是皇上心中解不开的心结。皇上会去雪泱宫,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皇上曾下旨,擅闯雪泱宫者杀无赦,而宜妃不但去了,还和皇上碰到了,最后居然和皇上携手而出,到是让本宫意外!”她眉头微皱,接过玉婉递过來的水杯,小涰了一口。
按理说,虽然皇上宠爱宜妃,可是宜妃毕竟是违抗了圣指,皇上不但沒有责罚她,竟与她相携而出,这其中,到是有些奥妙。
“雪妃在世时,宜妃曾受过她的恩惠,她去雪泱宫缅怀雪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也许皇上是念着这情分,才沒罚了她。”见主子疑惑,玉婉便猜测起來。
她虽然只有十岁的年纪,却是很得端妃看重,年经轻轻就是端妃宫里的掌事姑姑,端妃与她说话也最是随意。
“未必!”端妃摇了摇头,“事情沒这么简单,当年受过雪妃恩惠的人甚多,前些年淼贵人无意中提过,去护国寺给雪妃点盏长明灯,就被皇上给打入了冷宫,这宜妃虽受宠些,也不至于有这么大面子。”
这宜妃如果不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