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十二年, 二月,自有朝代建立以来的第一次武举在大凉拉开序幕。武举之初, 由兵部派遣人协同河间、隆德、京兆、宁安、应天、上元六府中选拔了共计一百二十人。
而后又将这一百二十人集中到上元府,由兵部尚书连同内阁一名次辅进行复试, 兵法策略与武勇并重。
最终从这一百二十人中选拔出了五十名武进士,仿照科举,分为三甲, 一甲三人授“武状元”、“武榜眼”、“武探花”之美称。
而其中的武状元,是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人。
他名为章钟凌。
十年前,他也曾是大凉军中的一个传奇, 年仅三十就战功赫赫, 被圣上亲授从三品宣威之位。镇守宁武关, 将突厥牢牢的拦在宁武关外。
同样在十年前的太初二年,一次大意之下, 宁武关被突厥攻破, 宁武城被屠。朝野轰动, 章钟凌难辞其咎, 被贬为庶民。
但没人能想到,十年之后,已经是独臂的章钟凌居然再次强势归来,于百人之中脱颖而出,一举拿下了武举榜首。
不是没有人怀疑过, 这场武举是不是有徇私舞弊的地方, 因为章钟凌的父亲是内阁首辅, 因为他们不认为一个只有一只胳膊的残废之人能在骑射之上超过其他人。
但亲眼见证了武举比试的人却会永远记得那几幕:用一腿一手拉十二力弓,还能做到百步穿杨;单人独臂,力战数人而不败。
至于兵法谋略方面,自幼熟读兵书,还有从军十数年经历的章钟凌更是远远在其他人之上。
他们清楚,章钟凌武状元之位,实至名归!
在太极殿接受封赏之时,章钟凌婉拒了正四品殿前副都指挥使之职,自请再次镇守宁武关,并当众立誓:
不退突厥三百里,誓不还家!
十年磨一剑,沉寂埋没了整整十年的章钟凌终于有机会施展那满腔的抱负。
帝允,封其为忠武将军,带精兵二十万前往宁武关。不动户部一银,从官票府抽调白银五百万两,筹粮一百万石以供军需。
大凉一改从六十年前起就以防守被动面对突厥骚扰的局面,正式向突厥汗国宣战。
也是在这时,让满朝的文武官员看到了这个由宁砚提议设立的官票府有多大的力量。
五百万两,即使是户部想拿出来都没有那么容易,但这个出现不过数年,推行到其他州府不过半年多的官票府却拿出来了。
在惊叹的同时,对这位如今位居詹士府詹士的人也不禁升起了几分敬佩之意,他们清楚,换作他们,肯定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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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仗真的是烧钱啊……”詹士府内,宁砚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才一个月,八十万石的粮,一百二十万两的银子。”
温梅芷坐在一旁翻看着内阁送来的军报,在心里默默估量着耗需。听到宁砚的话,出声道:
“这场仗应该打不了太久的。章将军在桑干河大败突祜可汗帐下大将骨纽朵,杀敌四万,大挫了突厥的锐气。
突厥汗国内,铁勒的阿拔、仆骨等十多个部落本就有反叛的意思,此刻突祜可汗兵败,说不定他们就已经在商讨另立门头的事了。”
宁砚一听,坐直了身子。虽然他在军事方面并不擅长,但军事与政治是分不开的,温梅芷这么一说,他还是能听明白的。
“离间计?”宁砚冒出来了一个词。
温梅芷点了点头。“突厥汗国的扩张过程都是以武力兼并其他部落,很多部落都是被迫臣服,私下里一直都有反叛阿史那部族的心思,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但只要阿史那部族势弱,他们就会抓住机会脱离突祜可汗的统治。”
宁砚接过了温梅芷接下来要说的话:“到时候大凉还可以助他们一臂之力,让突厥汗国内部彻底分裂,到时候不管是战是和,大凉都处在绝对的优势地位了?”
“然也。”温梅芷颔首。
宁砚问道:“那你估计要多久的时间?”他从骨子里厌烦战争,但也知道有时候战争才是带来和平的稳定的必要方式。
“保守还要四个月的时间。这四个月需要派遣人去密会铁勒各部落的首领,同时,这四个月间还需要再胜一场让突祜可汗伤筋动骨的胜仗。”
“四个月……”宁砚低声重复了一句。“官票府毕竟设立的时间过短了,四个月我怕是就无能为力了。
只是抽调的那五百万两白银就已经让物价有上涨的趋势了,为了抑制,我已经让人暂时停止兑票的印发了。”
他在兑票的印发上向来都是谨慎又谨慎,不然一个大意让物价飞涨起来,他就成整个大凉的罪人了。
温梅芷淡笑道:“宁大人,你莫不是忘了除了你的官票府,还有我的田赋寺,还有户部吗?”
宁砚哑然失笑,一拍额头,说到:“是我糊涂了,差点钻了牛角尖。”
“这已经可以算是天下百姓打过最舒服的一场仗了。不加赋,不涨物价,这何其难得。”温梅芷感慨的说到。
“要是没有这么多年来的新政,再加上上天眷顾大凉,天灾降之甚少,让国库充裕,精兵良多,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好局面。”
宁砚听着,与荣有焉。他也是新政的参与人,温梅芷所说的好局面也是有他的一份功劳的。
看了一下计时的司辰,宁砚起身走至一旁悬挂幞头的地方将帽子取下,戴上的同时对温梅芷说到;“快未时了,我得去一趟太子府,还有一些公务需要太子决断。”
见宁砚提起萧启崇,温梅芷就问道:“太子他现在还是成天胡闹吗?”
宁砚摇了摇头。“也算不上胡闹,只不过是喜好戏曲罢了。在正事上还是比较认真的。而且喜欢戏曲不一定是什么坏事。”
温梅芷蹙眉。“他是一朝储君,整天沉溺于嬉戏玩乐还不是什么坏事?”
宁砚笑道:“梅芷,你还不允许人有点自己的喜好吗?而且戏曲这个东西可有不一般的魅力,尤其是对太子来说。有些不能直言劝谏的事,它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传达方式吗?”
这就类似于现代的教育动画片似的,用一种人感兴趣的方式去传递一些道理,往往比直接说长篇大论的道理更有用。
温梅芷细细思量了一番宁砚的话,而后道:“这就是你花功夫给太子写戏本,还帮着戏班子排戏的原因?”
宁砚点了点头。“殿下不缺成为明君的聪慧与能力,但行事的确有些太过按自我喜好了。有些事我这个做臣子的,不能以下犯上去说,就只能去换一种方式。
如果这样有用,也就不枉费我花了一番大功夫去学怎么写戏本了。也对得起我被罚的一年俸禄了。”
就因为这件事,他被御史参了一本,被萧旻罚了一年的俸禄。要不是有萧启崇给他求情,他恐怕还得挨上几板子。
不过好的一点是,事后他和萧启崇达成了一项约定。要是想继续从他这里得到新的戏本,每天要抽出时间与詹士府商讨政务。
后来一众御史见萧启崇不但没有变本加厉的荒唐下去,反而比以前还勤勉了那么一点,对宁砚的攻讦才告一段落。
“这样也的确不失为一个办法。”
“且走且看吧。”宁砚说到。“对了,秋歌让我邀你今天去家里吃饭。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回来后咱们一起走。你不知道,颂哥儿那小子总吵着要见你呢。”
温梅芷笑着点了点头。“好。”
“先说好,不喝酒。”说起这个,宁砚别提有多不好意思了。他一个男人,酒量差到陆秋歌和温梅芷两个女人中的一个就能轻易赢了他。
温梅芷失笑的摇了摇头,应了宁砚。
走至门口,宁砚对候着的小吏吩咐道:“去请少詹士,左右春坊大学士,左右庶子,让他们整理好公文,随我去太子府。”
“是。”
只是宁砚没等来那些人,倒是先等来了一个官票府的人。
“大人,宋大人和太子府的人起了冲突。”
宁砚当即就拧起了眉头。“去看看。”说完,也顾不上其他,让人备轿后便往官票府赶去。
温梅芷在宁砚走后没多久,也离开了詹士府向官票府而去。
等宁砚到官票府的时候,看到眼前的一幕火气腾的一下就起来了。他官票府的正堂,此刻居然被当成了行刑场。
官票府的副总裁,朝廷的从四品官员正被用刀架在脖子上,一脸愤怒又无能为力的看着被扒了中衣按在长凳上仗打的两名官票府主事。
而从太子府来的,萧启崇的贴身太监李善正坐在太师椅上,一脸悠闲自在的看着被打的皮开肉绽的两个人。
“都住手!”宁砚喝了一声。
李善看了宁砚一眼,才悠悠的让行刑的人住手。宁砚走上去推开行刑的人,也顾不上其他,直接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盖在了其中一个人的身上。
脖子上刀才被移开的宋修也忙照做,脱下官服盖在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之后宁砚才走向李善,压抑着怒气咬牙说到:“李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善不慌不忙的站了起来,脸上还挂着几抹笑容。“宁大人,你可算是来了。咱家这是在替你教训这些不长眼色的属下呢。”
“宋修,你来说是怎么回事?”宁砚扭头看向了宋修。
“刚才,李公公押来了十万两白银,说是要换二十万两的兑票。但您十天前就已经暂时禁止官票府对外印发兑票了,所以下官就没有答应。
李公公就以藐视太子为名欲降怒于下官,两名主事替下官说了两句话,就被李公公迁怒,让人当堂仗打。”
宋修说话时,心里想杀了李善的心都有了。
杖刑也就罢了,可恨的是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行刑。因为杖刑要“去衣受刑”的缘故,一般行刑时都在刑房里。
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对士大夫行杖刑,这份侮辱对他们来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李公公,你是不是做的过了。这命令是本官下的,他们只是依令行事,就算是对太子殿下有不敬的地方那也罪在我。还有,你有什么权力能在这里对朝廷命官处刑?”
如果不是保持着理智,宁砚真想上去扇李善两巴掌,然后骂上一句“狐假虎威的狗东西”。但他知道不能。
李善哼了一声,阴阳怪气的说到:“宁大人,看你这话说的,咱家可没觉得我做错了。殿下让咱家带着真金白银来换兑票,又不是白拿,你们不给不是藐视殿下是什么?还说是你的命令,难道宁大人能大过太子不成?
再说,这整个天下都是萧家的,殿下身为储君,就算是要白拿官票府的银子你也得给,哪轮得到这些人在这里拒绝。不止他们有罪,你宁大人也难辞其咎。”
宁砚面无表情的走到了太子府一名亲兵的身上,将那人手中握着的刀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宁砚有罪,还请李公公将我押到太子府去。”
“你……”李善没想到宁砚来了这么一出,来硬的他都不怕,但这样他还真的没辙。宁砚到底是正三品的当朝权臣,他不得不忌惮。
而且别说宁砚了,就是宋修他也没敢做的太过分,所以才只打了两个主事。“你……不要无理取闹!”
宁砚也不和他争论,平静说到:“宁砚藐视太子,理应受罚。”
李善的脸气的青一阵白一阵的,偏偏又拿宁砚没辙。“咱家,咱家……不和你一般见识!”
说着,李善朝手足无措都那名亲军呵斥道:“还不快把刀放下!还有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收拾了东西随咱家回府。”
李善也怕闹大了不好收场,准备先走为上的他刚出正堂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明显已经不是刚到的温梅芷。
“阁……阁下。”李善的舌头有些打结。
温梅芷先是看了宁砚一眼,而后淡漠道:“我好久没见寿奴了,既然李公公在,那就领我去一趟太子府。”
寿奴是萧启崇的小名,敢这么叫的除了太后,皇帝皇后外,也就自幼与萧启崇亲厚的温梅芷了。
李善尤自给自己壮胆,心虚的道了声“是”。
“宁大人,你既然要请罪,那就随我一起。”
“嗯。”宁砚点头。
李善一听,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战战兢兢的领路回了太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