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外, 以次辅申泰、御史大夫唐友卓为首的官员纷纷跪在殿外, 高呼着“天变”、“废止新法”之类的话。
但无论他们怎么喊,紫宸殿的大门始终禁闭着, 萧旻从始至终都不曾给过他们回应。
在离这里不远的白玉石柱之后,章严维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一群人。半晌后, 脸色开始漫上了潮红之色,直到一口血吐了出来, 潮红迅速退去,脸色煞白一片。
跟在他身后的夏敬连忙扶住了章严维往后倒的身体,眼中尽是惊慌之色。
“阁老!阁老!您这是怎么了啊!”
“天变……天变……好一个天变!”颤声说完这一句,章严维就昏了过去。花白的胡须上沾染的点滴鲜血触目惊心。
夏敬惶恐的大喊了起来:“快来人!来人啊!阁老吐血昏倒了!”
听到夏敬的声音, 跪着的一众官员纷纷看了过来, 其中有几个人也跟着夏敬喊了起来。
数声脚步声传来, 紫宸殿被打开, 一身蟠龙绣白袍的萧旻匆忙走出,看到倒在地上的章严维后, 咬牙道:
“快去传御医!”
说完,萧旻冷视那一众官员,沉声说到:“章世安乃朕之左膀右臂,朝廷肱骨,他若有事, 朕绝不轻饶你们!”
刚才还喊得义愤填膺, 慷慨激昂的人这下都萎靡了下来。还有些就是不怕死的人还想说, 被自己身边的人给牢牢的按住了。
“还呆在这里干什么, 都给朕滚回去!”
有了章严维吐血昏迷的这事,萧旻也找到了可以大发雷霆的突破口,直接就将这帮人赶了回去。
“将章卿抬到紫宸殿去。”
萧旻对章严维不止有器重,还有敬重。如他说的,章严维就是他的左膀右臂,章严维出事,他的忧心也不少。
没多久御医就来了,给章严维看过之后禀告道:“陛下,章阁老是怒急攻心,再加上常年累月的劳累,心脉虚弱,怒冲之下吐血。
臣开一剂莲心散,用酒调服,连用七天就可以停药。阁老毕竟年岁已长,保持心平气和才是长寿之道,切记忧思怒急,劳心劳力。”
萧旻听后点了点头,对御医道:“这几天你也不用在宫里当值了,去章卿府里待着,照料好他的身子再回太医院。”
“臣遵旨。”
夏敬代章严维叩拜。“谢陛下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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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官署,又忙了大半天,宁砚才终于辅助康尤毅将赈灾所需的钱粮都准备好。不到两天的时间就能准备好一切,还多亏了这几年变法与田赋司的功劳。
换作变法之前的大凉,不是说不能做到,但需要的时间就要大大增加。而救灾如救火,时间每拖延一段时间,潼川府不知道就要死多少人。
就在宁砚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的时候,又有人来报章严维被气的吐血昏迷的事情,宁砚的一颗心一下就吊了起来。
首辅病重,按理说其他官员都要上门探病的。所以康尤毅直接就和宁砚一同出了官署后,直往玄武街而去。
等他们到章府时,已经来了很多同为探病的人。由章严维的长子章钟丘在正堂招待着。宁砚没和他们一起,和康尤毅说了一声后,径自往章严维的卧房走去。
章府里的人都知道宁砚,也没人拦着,放任让宁砚进了房间。房间中,章严维躺在床上,看样子还没醒。章钟凌在一旁和御医小声的交谈着。
“世叔,章公怎么样?”宁砚走上去问道。
“怒急攻心,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章钟凌回到。“你明天就要出发去潼川赈灾了,这里有我和大哥在就行,你尽快回去收拾去。
赈灾之事非同小可,一旦有什么差池你难辞其咎。你就跟着夏次辅,凡事三思而后行。京城这边的事你不用担心,只要陛下那里不松口,新法就不会有事。”
宁砚点头。“我省的得。我去看一眼章公我再走。”
章钟凌应允后,宁砚走到床边看了几眼然后又给章严维掖了掖被子才转身离开。
他理解章严维的怒,这怒与其说是怒,不如说是哀。太初元年开始变法,太初二年被迫中止。太初五年章严维被起复,变法继续。
如今是太初十一年,变法已经进行了七年有余。章严维为变法殚精竭虑,为国为民耗尽心神,顶着巨大的压力,一人撑起了整个新党。
数年来,大凉各方面都在向好,比之当今初登基之时的局面好上了不知道多少。现在就等着国库丰溢之后,整军北上东进,荡平匈奴,驱逐倭寇,重现大凉一个朗朗乾坤。
可以说,他这一头白发,一大半都是因为新法白的。
但到今天他蓦地发现,还是有这么多人看不到变法的好,看不到的他的努力。几场灾害,一块巨石,就将矛头直指新法,张口天变,闭口废法。
章严维怎能不气、不怒、不悲、不哀、不愤!甚至都可以用上“委屈”一词。
但现在新法已经不是这些人想废就废得了。一来萧旻支持变法的决心异常坚决,他也正当壮年,比起太初二年,恩威更盛,就像章钟凌说的,只要萧旻不松口,新法就不可能废。
二来,七年多的考察法几乎将吏治整个整顿了一遍。现在能就在朝堂上的,多是有真才实学的实干派,而这些人又多是变法的忠实支持者。
三来,变法又很多地方是施恩惠于普通百姓的。国以民为本,有民心的基础在,旧党想将事情闹大都闹不大。理不站在他们那边,所以也就能找找天变这样的理由了。
再等上几年,等老一辈的人开始退出历史,这些人走到朝廷的各个重要职位,那时新法肯定就能大大巩固。即使那时章严维不在了,也不会再出现人亡政息的情况。
就让章严维发泄这一次也好,这气恐怕已经郁结于心许多年了,也许反倒对他的身体好。
而且他这一吐血,那些嚷嚷着废止新法的人也能消停上一段时间了。他们也怕章严维真的被他们气出个好歹来。
这一缓和,等潼川赈灾结束,一些留言也就该消失了。最好还能带回两把万民伞什么的,就能彻底堵上旧党的嘴了。
现在他只求章严维能放开心,好好的养好身体。这是他作为晚辈最衷心的祝福。
这么来回一折腾,等宁砚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明天一早他又要跟着赈灾的队伍出发,等回来也不知道是几个月后了。
知道就要离别,白淑兰和陆秋歌两人合手做了一大桌子的菜。本来还没开始伤感的宁砚在吃饭的时候就觉得鼻子酸酸的。
多情自古伤离别,谁也没办法避免。
怕小宁颂知道宁砚要离开伤心,夫妻两人都瞒着没有告诉他。吃完饭后,宁砚陪着一无所知的小宁颂玩了好一会儿,然后把他哄睡着才回自己的房间。
陆秋歌正在给他收拾整理东西。小宁悠被放在床上,解开了襁褓,正不亦乐乎的挥胳膊蹬小腿儿的。
宁砚走过去抱起,一边放在怀里逗弄着,一边看着陆秋歌忙来忙去的身影。
陆秋歌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交待道:“我听人说潼川府那边多雨,你记得出门就把伞带上。那里不是家里,没人去给你送伞的。”
“有柴浪在呢。他会帮我记着的。”
“我记得以前老爷在时说过,大灾后一般都有疫病蔓延。你……你一定要小心。”
陆秋歌口中的“老爷”是宁砚的父亲。宁远平死的时候还早,陆秋歌嫁给宁砚后也没有改口的人,所以还是一直用老爷称呼着。
宁砚点头。“我一定记着,肯定完完整整的去,完完整整的回来。”
“那边的饭菜你要是吃不惯,就请一个会做京菜的厨子。赈灾本来就辛苦,吃食一定不能落下了。你要是回来瘦了,悠悠也许就真的不认识你了。”
宁砚听着,将脸凑到了小宁悠的面前,逗道:“女儿,你爹长这样,你可要记好了,一定不能把你爹忘了。”
小宁悠没用眼睛看,而是直接上手去挠了一把,然后咧开嘴笑了起来,宁砚笑呵呵的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
陆秋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陆秋歌和宁砚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而且两人很有默契,有时候不需要说话就能知道对方的意思。
但这天晚上两人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事无巨细,陆秋歌都不厌其烦的交待着。她知道,宁砚处理大事起来得心应手,但在生活的小事上又粗枝大叶的。
平常有她和白淑兰在,没什么可担心的。但这次她独自去赈灾,陆秋歌就有了太多不放心的地方。
宁砚也将每一句都认真的记下。虽然他其实不是一个马虎的人,只是有了可以依赖的人后,就刻意放纵了自己。
一夜过后,陆秋歌天还没亮就起来,先给宁砚做好了饭才叫他起床,帮着他穿衣洗漱。平常这些事宁砚都不让陆秋歌来,但这次,他想在临别前享受一下这即将阔别的温馨。
收拾好一切后,白淑兰和陆秋歌将宁砚送出了家门。临上马车前,宁砚用力的抱住了陆秋歌。
“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