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府, 皇宫紫宸殿。
皇帝萧旻坐于大紫檀雕龙案之后, 手里拿着把折扇悠悠的扇着,御案之上, 由金陵快马加鞭送来的五张兑票一字排开。
萧旻随手拿起了放在最右边的一张兑票,看到上面注明的面额之后, 笑道:“就这薄薄一张纸,就能抵得上铜钱五十贯?”
章严维开口回道:“臣回禀, 此之一物在金陵兑票铺确能兑换成铜钱五十贯。”
萧旻放下了兑票,转而拿起了一旁放着的奏折,打开,隽秀小楷映入眼帘。奏折间夹着一张票签, 上面是内阁给出的批阅建议。
萧旻扫了两眼, 票签写的是两条完全不同的意见。一为准折中所奏, 二则是否决。萧旻将票签拿开, 看起了折子。
臣宁砚谨奏:臣自任金陵之审判史来,为天子之耳之目, 察金陵之民情,闻金陵之民生。金陵富庶,沃土千顷,田桑裕民,工商繁华。市易之间, 银铜往来数额日增。
然, 银铜币重, 往来不易。臣曾见一民欲买耕牛三头, 一牛价八贯,一贯钱重八斤。是以三牛之钱,由二人共抬于市,方得三牛。三牛尚如此之艰,况百牛,千牛乎?
金陵大商大贾,市易之间,动辄百贯千贯,深感银钱输运之不易,由是合联,创一物,曰:兑票,置兑票铺于闹市之中。持兑票之人,兑票书数额几何,便可于铺中换得银钱几何。千贯之易,不过区区数纸而已,垂髫小儿亦能承其重。
……
兑票一物,关乎铸币,假草民商贾之属,殊为不智。故臣欲设兑票务于金陵,替商贾而印兑票,而后使之流转互通,利民、利商,更利官、利朝廷。
……
臣乞陛下,允臣之所奏,动金陵府库之财,为兑票务之准备,联金陵之商贾,扬兑票之光大。其途虽遥,其事弥坚,臣虽不才,愿勉力前往。述著文字,明证典章,诚惶诚恐,微臣草上。
金陵审判史,宁砚。
合上奏折,萧旻没有先说兑票的事,而是道:“可以将这封奏折供朝臣传阅传阅,奏折合该如此,就事言事,至于那些阿谀之词,奉承之语,完全是可以省了的嘛。”
正等着听萧旻意见的一众阁臣一下听到这话,好几个人还怔了两下。最后是韩哲松应到:“陛下说的是。”
“朕的这位宁爱卿腹中新颖之法还真是多,才出一个田赋司,如今又出一个兑票务,还真是有意思。”
说着,萧旻看向章严维和韩哲松两人,道:“章卿,韩卿,朕看你二人意见完全相左,想听听其中缘由。”
韩哲松率先发难。“兑票一物,自古未有,究其根本,就是一张纸而已。拿它当银钱来用,未免太过儿戏了。若真如此,纸张无限,可造兑票无限,那要铸币有何用?岂不是完全乱了套。”
“况且,地方府库之财,是供府衙之用,赈灾救济之需的,岂能轻易动用。莫不是他宁砚想借机中饱私囊,贪污府银?!”
在章严维开口之前,次辅夏敬率先站了起来,直视韩哲松。“韩阁老,若兑票只是儿戏,那为什么金陵民间能使用两年之久,巨额买卖之时,更有商人直言要兑票,而非金银?”
“那金陵商人丢弃铺子,卷数万之款私逃又作何解释?一人之贪,连累百人为之受过。如此扰乱民生之举,该止该废!”
夏敬再对:“所以才要办兑票务。由官府来办,便不会再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夏敬在章严维被排挤出内阁的那段时间就任过首辅,和韩哲松也平起平坐过一段时间。
虽然如今又任回次辅,在身份上低了半筹,但与韩哲松理论起来,气势却丝毫不弱。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章严维缓缓开口,开口的对象是御座之上的萧旻。“陛下,臣同意宁砚所奏,设兑票务,主要是因为一件事。”
“章卿请说。”萧旻道。
“大凉如今,北有突厥之患,沿海有倭寇之乱,虽无内乱,但外乱久存,常年累月,军饷日渐耗空国库。”
“但国贫民却富,钱财多积累于世家大族,商人巨贾手中。臣变法之时,重商税,商人却转而弃商买地,兼并良田。”
“陛下不忍见民生之苦,所以推行累进税收,稍降商税。但宁砚所提兑票务却让臣看到了另外一条用商之财来强兵的路。”
“宁砚在奏折中说,有三钱,便可印制十钱兑票,十钱兑票用于民间,可当十钱用。其中多出来的七钱,朝廷便可以动用其中一部分,来练精兵,整军备,以北抗突厥,东拒倭寇。陛下,如此利国利社稷之举,臣为何不赞同?”
萧旻被章严维这一番话说的心中大动。大凉开国已经百余年,朝廷上下,积弊日久,内有冗官冗费,外有突厥倭寇,国库亏空。
他想做中兴之主,重现大凉开国之初内外臣服的强大。所以自他登基,掌控权力之后,便重用章严维变法。
期间虽有波折,但章严维到底没有让他失望。考察法,精兵法等举,已经让大凉有了中兴之象。如果能再解决突厥与倭寇的问题,他何愁大凉不中兴?
韩哲松是两朝元老,自萧旻登基就一直是内阁首辅,对萧旻之志不可谓不了解。在章严维说出强兵之时,他就知道自己这次又输了。
他要是再说下去,只会招徕萧旻的不快。因为他之前阻挠变法,萧旻心中本来就对他有芥蒂,他就不去找不自在了。
而且,这次他输的并不难受。兑票务并没有触动到他或者是他之一派的人的什么利益,他会反对,只是怕兑票会对朝廷不益,会搅乱铸币制。
如果真的如章严维所说,兑票务的设立可以强兵,他不会反对。他是大凉之臣,忠的是大凉,自然也希望大凉强大。
萧旻也没有再问韩哲松的意见,直接拍案下了决定。
“既是如此,那就让宁砚试一试。就准他在金陵设立兑票务,待有成绩之时,就是他调职回京,向天下推行兑票之时。”
说完,萧旻打开宁砚的奏折,拿起朱笔,在上面提了一个“准”字,后面又用小字写到:告户部许之。
地方府库归户部管辖,所以萧旻才会写上这么一句。
写完后,萧旻将这封奏折直接递给了大太监。“章爱卿,告知户部之后,尽快将奏折送回。”
“是。”
大殿左边帷幕屏风之后,安静听完了整个过程的温梅芷悄然从偏门退出了紫宸殿。在她的手中有一封信,和那封奏折一样,都是来自宁砚。
她应宁砚的请求,特意进宫,让萧旻答应她幕后听政。也做好了万一韩哲松势大,她出面帮助宁砚一二的准备。
没想到章严维只是三言两语就让萧旻答应了宁砚所奏之事。也就省却了她一番功夫。
而且她不出面也好,免得她一个田赋司大司卿却跑来掺和内阁议事,让御史台的人知道了,她和萧旻都得被“教训”。
从紫宸殿出来后,温梅芷立在檐下,仰头看着万里晴空,喃喃说到:“有你为臣,是陛下之幸,大凉之幸。有你为友,是梅芷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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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宁府书房。
因为白淑兰带着陆秋歌去拜佛上香去了,宁砚就留在家里照顾小宁颂。
宁砚在地方铺了一床被子,将小宁颂放到上面,然后再放上几样小玩意,就去做自己的正事了。
小宁颂也乖巧,不哭不闹,一个人坐在那里玩的不亦乐乎。宁砚就是时不时的看上两眼,确定他不会再像上次一样乱爬,结果把脑袋给撞的起包。
他自己坐在桌子后,桌子上面乱七八糟的堆着一堆纸,砚台里除了墨,还有好几种用来作画的颜料,五彩缤纷的。
只见宁砚将买来的上好的质地比较坚硬的桑皮纸裁成巴掌大小的一块一块的,然后再用蘸了不同颜色的笔在上面写上比划简单,容易认记的字。
宁砚这是在为小宁颂的早教做准备。他本来想的是做上许多画着画写着字的卡片,用来给小宁颂启蒙。
但做的时候发现他的绘画水平难登大雅之堂,画出来的都是四不像的东西。于是卡片上就只有字,不作画。
为了弥补没有画,让卡片更有吸引力一点,宁砚就用不同的颜料来写字。
做了一会儿,宁砚伸了个懒腰,看着一旁的小宁颂,自言自语的说到:“儿子啊,你爹为了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被吸引了注意力的小宁颂将手中的东西一扔,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声音响起的地方。
“进来。”宁砚出声道。
门被推开后,柴浪走了进来,递上了一个包裹。“大人,这是驿使从上元府从来的文书。”
宁砚一听,连忙接过,打开包裹后看到了他递上去的奏折。翻开后,第一眼就看到了鲜明的朱红色的“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