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有紫衣卿相, 今有绯服宁家郎。”
宁家, 一身绯色官服,腰佩银鱼的宁砚只觉得精神抖擞, 意气风发,也难得沾沾自喜起来。
奈何没有一个人附和他。
“别自夸了, 你快来看看管家少爷给你送来的信。”陆秋歌含笑朝宁砚招了招手。
“哦。”宁砚咂了一下嘴走过去坐下,拆开信件读了起来。
随着信从来的还有近几个月话本收入。比起上次, 又锐减了几成。
看到宁砚放下信纸,陆秋歌就为宁砚倒了一杯茶,而后问道:“管少爷说什么了?”
“他要和我结儿女亲家呢,说这次不管是生男生女, 他要提前定个娃娃亲。”
陆秋歌的手放到了小腹上轻轻抚摸着, 那里已经有了些许的起伏。“你是怎么看的?”
“当然不行。”宁砚果断的说到。“未来是什么样都不知道, 怎么能这样草率的就将孩子的亲事定下来呢, 这可是关乎到咱们孩儿一生的幸福呢。”
他本就不喜欢这里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明要成亲的人是夫妻双方, 拍板决定却跟双方几乎没有关系。
虽然他不能改变周遭的环境,但在自己家改变一下的能力还是有的。大不了到时候他自己来当这个媒人,亲自给自己的孩子去说媒。
“那管少爷那里……”
陆秋歌在心里一直都很感激管光武,所以担心宁砚的拒绝会影响两人的关系。其实她本来觉得也不是不可以,但经宁砚那么一说, 她也觉得娃娃亲好像不是很好。
“别人我还担心这个, 文思兄那里完全不用担心。他是什么性子我还是清楚的, 我回信跟他说清楚就是了。”
“那就好。”
“等会儿我要去章府一趟, 晚饭如果赶不上,你和娘不用等我,自己用饭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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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砚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韩家三个在官场上最主要的人正聚在一起讨论他。首辅韩哲松,吏部侍郎邱泰园,佥都御史柳宗志。
至于韩哲松的儿子,因为能力并不出众,韩哲松也不公权私用,任由他们自己去摸滚打爬,到现在官职最高的也不过是一个六品知州。
平日有事他也只是和这两个女婿商量。
这次宁砚凭借自己的能力得到萧旻的重用,才算是真正走进韩家的视线,引起了他们的侧目。
邱泰园端坐在太师椅上,右手捏着袖子不时的搓上两下。
“年仅二十四岁的正五品官员,这宁砚的升迁之路也太让人讶然。他入仕满打满算也不到两年,就从从七品坐到了正五品,还是陛下钦点的田赋司大司卿。”
“虽然说田赋司直属户部,但实际上却是独立于户部存在,硬生生将田赋从户部中剥离出来,掌管天下田赋,其重要程度与户部都有的一比了。”
“如果田赋司不是初设,陛下也拿不准他能做到什么程度,这大司卿就不止是正五品了。”
柳宗志嗤笑一声。“天生反骨的竖子而已!怕是章阁老已经后悔将他带进了内阁吧,踩着他登上了一司之首的位置。”
邱泰园对此不表态,而是对韩哲松道:“如今这般,他和章阁老那边肯定已经不和,泰山大人,小婿觉得不如我们趁机拉拢他,此子有能力,前途不可限量。”
柳宗志反对道:“姐夫,你别忘了如果不是他爷爷,如今的吏部尚书也许就是你。还有,这小子天生反骨,能背叛章阁老,就能再背叛我们。”
邱泰园摇了摇头。“当年也是我自己犯了错,也怪不得宁翰林。至于天生反骨……他已经得罪了章阁老,再得罪我们的话,这个朝廷还有他的立足之地?只要他是聪明人,就不会这么做。”
“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妥。”柳宗志依旧坚持他的看法。
“泰山大人,您觉得呢?”邱泰园看向韩哲松。
韩哲松手里有一块软玉,拇指顺着上面雕刻的纹路一遍遍摩挲着。良久之后,两人也没有得到答案。
韩哲松就那样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呼吸平缓,仿佛睡着了似的。
邱泰园与柳宗志对视一眼。他们清楚,韩哲松不想回答,也是因为他还没有做出决定。两人起身,轻手轻脚的退出了书房。
宁砚到章家的时候被告知章严维正在小憩,他就在主院里等着。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天色都暗了下来。
宁砚知道,章严维对他有气,故意晾着他呢。他也不生气,耐心的等着章严维接见他。
等书房中有火光亮起的时候,宁砚就明白到时候了。
“宁少爷,老爷让您进去。”
听到管家的“少爷”二字中,宁砚心下稍松。看来章严维还没有气到要与他断绝来往的程度,不然这“少爷”早就换成“大人”了。
“多谢章叔。”
“宁少爷要谢应该谢二爷。老爷今天放衙回来时生了不小的气,是二爷为宁少爷说了不少的好话,不然老爷也许都不会见您。”
宁砚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专门找世叔道谢的。”
章富将宁砚带进书房后就退了出去,只留下章严维和宁砚两人。
“章公。”宁砚行了一礼。
“起来吧。”章严维的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喜怒。
宁砚没有起身,而是撩袍跪了下来。“章公,清墨有话要说。”
“允。”依旧是平平淡淡的一个字。
“章公与家爷曾是至交好友,即使是家爷仙去,您也记着这份交情,在清墨微贱的时候关照于我,还赐下‘清墨’一字。”
“之后更是和纪大人一同将清墨举荐进内阁,在内阁中也对我多加关照,此情此恩,清墨牢记于心,永世不忘。”
“清墨并非忘恩负义之人,此次陛下设立田赋司,任命清墨为第一任大司卿,许多人说我是借着章公上位,忘恩负义,但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清墨曾经在一本杂书上看过一句话:黄金无足色,白壁有微瑕。人又何尝不是这样。我曾经在章公这里说换作我是章公,我会行商道以开源,您批我舍本求末。”
“清墨回去细想后,知道我的确有些幼稚了。我说这点是想斗胆告诉您,您也不是完人。”
“您的募役法、考察法等无一不是希望强大大凉。但您也发现了,施行的过程中总是存在着或大或小的问题,如果一成不变,依靠强权继续推行下去,必定难以长久。”
“清墨所提出的累进税收、降低一成商税,是对那些问题的一些纠正,是站在希望变法,希望新政更好的立场上,绝对没有反对变法的意思。”
“清墨视您为恩师,为长辈,对您有孺慕,有遵命,有敬仰,唯独没有背叛。我知道您气我瞒着您,不通过内阁,就直接向陛下抒己见。”
“但是因为您太坚决了,我只在您面前提过一次降低商税的事情,您差点就大发雷霆,我没办法,才通过温侍诏将我的想法传达给了陛下。”
“清墨有不对的地方,特在这里向您赔罪。”说完,宁砚弯腰连续磕了三个头。为表诚意,这三个头宁砚还用上了些力气,“咚咚咚”的声音清楚可闻。
他说的都是实话。章严维对的恩情,他一辈子都会记着。
而且在变法这个事情上,他是赞同章严维的,所以根本就不存在背叛一说,最多就是在某些方面意见有些相左罢了。
磕完头后,宁砚垂着眼帘等着章严维的答案。
片刻后,章严维从书案后走出,在宁砚的身旁停下了脚步。
“我晚饭还未用,你也一起吧。”说完,章严维打开门就走了出去。
后面的宁砚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知道,自己的话章严维听进去了,而且对他的气也已经消的差不多了。
起身跟在章严维的身后走出书房,又听他交待章富:“去烫两条帕子给他敷一下额头”。闻此,宁砚不觉得心头一暖。
当天晚上宁砚在章府留宿,次日,两人一前一后步入立政殿的时候,不管是韩派的人还是章派的人都被惊讶了一把。
宁砚今天来内阁纯粹就是为了交接一些东西,交接完毕后,和众人告辞后便离开了内阁。
田赋司属于户部直辖,官署也是在户部中划出来的,在皇宫外的官衙内。
宁砚刚走出内阁,就看到了不远处明显是在等他的温梅芷。宁砚笑着走了上去。
“温侍……”刚准备喊‘温侍诏’的宁砚反应过来,温梅芷现在已经不是侍诏了,就改口道:“温少卿。”
温梅芷行了一礼。“梅芷见过大司卿。”
宁砚说到:“不用多礼。我们一同去户部田赋司?”
“梅芷正是如此而来。”
一拍即合,两人一同朝宫外走去。
今天,两人要做的就是熟悉田赋司的官署,熟悉里面分派过来的官吏。分派的官吏并不多。
田赋司现在更多的像是一个学校。之后两人需要去国子监挑选合适的人。然后教授累进征税的办法,而后再将他们派往大凉各州府。
那时就是累进征税开始真正执行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