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砚沉默无声的站在榜下,心里是什么感觉他自己都没有办法说清楚。
他知道科举不容易,就拿他知道的一些人来说,唐朝著名诗人贾岛,屡试不中,留诗《下第》,怅曰:下第只空囊,如何住帝乡?
李时珍十四岁中秀才后,却止步乡试,九年三次不中,之后弃官从医。蒲松龄一生科举,直到七十一岁时才破例补为贡生。
也正是因为科举不易,范进才会在得知自己中举的时候,一时间居然精神错乱。他才十八,才是第一次乡试,不是应该早就有不中的准备吗?
还是有不甘吧……他明明自认为答的不错,为什么就没中呢?是他过于高估了自己,还是说时也?命也?
站了良久之后,宁砚转身准备离开。而在他转身的时候,看到了不远处站在轿子旁的何才岩,看样子是在等他,而且明显不是刚刚才到的,只是宁砚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察觉罢了。
宁砚走过去行了一礼。“知府大人。”
“嗯。”何才岩点了点头。
“你今年不过十八岁而已,乡试不过是很正常的事情,《商君书》有言,胜不骄,败不馁,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而且恩师当年乡试考了两次,会试考了两次,才得以金榜题名。据我所知,宁翰林也是屡试方中的。”
宁砚知道,何才岩口中的“恩师”就是章严维。而宁翰林,自然就是他爷爷宁伯生。
宁砚抿了抿唇,而后颔首回到:“宁砚明白,多谢知府大人提点。”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准备上京去国子监学习吗?”何才岩问道。
宁砚微微摇头。“我打算三年后再考一次,如果依旧不中,我就去国子监,肄业后去当教习。”
这是他给他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
“好,你有自己的打算就好。恩师也和我说了,你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来宁安府找我。”
“宁砚记下了。”说完后,宁砚再次作揖行礼。“宁砚拜别大人。”
何才岩挥袖。“去吧。”
看着宁砚的背影,何才岩双手背后,感叹道:“此子心性着实不错。三年后,若能中举,说不定就是长风破浪的时候。”
他身后的随从附和了一声。“大人说的是。”
“回吧。”说完,何才岩转身撩开骄帘钻了进去。等轿夫将骄子抬起后,又传来了何才岩的声音。“不回府,去贡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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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院。
两名帘官从垂花拱门联袂而出,走进九曲回廊,朝前院大门走去。
“唉~你说糊名制度到底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主考官大人一句话说了算?”
“谁说不是呢,就拿那个叫宁砚的人来说,明明是送去评定五经魁的考卷,在拆封看到名字后,柳御史一句话就将他从举人的名单中给抹掉了。”
“要怪就只能怪这个宁砚有哪里得罪了柳御史吧。行了,也别发牢骚了,走出贡院的那一刻,这件事就要永远的烂在我们的肚子里,不然要是让别人听……”
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两人看着拐角处的何才岩,心下大乱。
“知……知府大人。”
两人低头小心的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慌,他们不知道何才岩听到了多少,万一都听到了,那……
何才岩脸色如常,说到:“柳御史即将启程回上元府,本官和他也算旧识,今天来就是想叙叙旧的,你们二人且为我带路。”
两人在心里叫苦不迭,脸上却带着毕恭毕敬的笑容为何才岩带路。何才岩跟在两人后面,神色阴晴莫名。
一处独立的小院外,在差人通报过后,何才岩走进了院子。在进院子之前,他让那两个人候在门外。两人只能心惊胆战的站在外面。
雅致的小院中,柳宗志一身常服站在石凳前,朝何才岩拱了拱手。
“山石兄,这边坐。”
“高远兄。”
待何才岩在石凳上坐下后,柳宗志亲自给何才岩倒了一杯茶。
“山石兄,自你五年前离开上元府,我们就再也没有这样相对而饮了吧。”
何才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而后道:“是自从你成为韩首辅的女婿后,你我二人就没有这样相对而饮了。”
柳宗志拿杯的手微微一顿,然后一饮而尽,放下茶杯,意味深长的说到:“道不同,饮也无味。”
“是啊,道不同了。既然这样,那这茶我就不喝了。”说完,何才岩将茶杯里的茶水一点点的浇到了地上。
柳宗志面不改色。
搁下茶杯,何才岩说到:“高远兄,我今天来是想让高远兄帮我带封奏折呈给圣上。”
柳宗志淡淡回到:“那你应该找的是驿使。”
“不,这封奏折没有比高远兄更适合呈给陛下了。”何才岩停顿了一会儿后接着道:
“因为我想呈的奏折是参高远兄的,如果高远兄你亲自把奏折交给圣上,想必圣上在心里会相信高远兄,而不是信我的‘谗言’。”
柳宗志面无表情。“参我?参我什么?”
何才岩没有回答,反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刚才路上碰到两个人,他们帮我带了一下路,顺带聊了两句,觉得是两个不错的人,想看看高远兄能不能提携提携他们。”
说着,何才岩冲院门扬声道:“你们两个进来。”
当柳宗志看到两人时,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大……大人。”两人哆哆嗦嗦的见了一礼。
“怎么提携就看高远兄你了,我还想去府库看看这次乡试封存的考卷,就不打扰高远兄了。”
说罢,何才岩便起身离开了院子。至于他说的什么奏折,什么去府库看封存的考卷,都是他在变相的告诉柳宗志他已经知道宁砚落弟的真相。
“宁砚,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何才岩在心里暗道。
如果柳宗志坚决不妥协,他会选择妥协。不但不会将这件事捅出去,反而会将这件事捂住,根本不会去他说的那样呈奏折接发。
因为他不会因为一个宁砚,而坏了大局。
章严维初入内阁,而柳宗志的泰山韩哲松已经在内阁盘踞了五年。两人现在正是明争暗斗的时候,但也只限于在台面下。
章严维根基尚浅,如果因为宁砚这个□□,率先和韩哲松“宣战”,很大的可能会落余下风。作为章严维一系的人,他绝对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宁砚不中,实力在那里,大不了三年后再考,那时主考官换了人,就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而如果章严维败了,章严维连同他这一系的人,这辈子也许都翻不了身了。那样,被默认打上了章系烙印的宁砚,即使高中状元,也会被打压的一辈子都别想出头。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会选择压下宁砚的事,就当作他是没有考中,而不是考中了却被故意抹去了名额。
一个事关自身,一个说起来就是不相干的人,根本就无需选择就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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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柳宗志做出了抉择,一个让何才岩心情舒畅的选择。
负责书写榜单的帘官写错榜单,将本该是最后一名的“宁砚”误写成“王林”。乡试二次放榜,该帘官于张榜地点被鞭笞二十,以儆效尤。
除了最后一名考生的更换,对其他人没有任何影响,所以这次二次放榜几乎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就被所有考生接受了。
对这个结果,何才岩自然是欣然接受。虽然说宁砚从五经魁之一直接被拉到了孙山,但举人的身份算是“夺”了回来,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而宁砚这个时候已经从宁安府走了一天了,为了“弥补”一下宁砚,官府专门差人前往凤鸣县平德村传捷报,何才岩顺便附上了手书一封。
三天后,宁砚走到了家。在进村之前,宁砚就将所有的负面情绪藏到了心底,免得会影响到家里的两个人。
而等他刚进村,看见的第一个人突然就喊了起来。
“举人老爷回来了!”
宁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