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霹雳+金光]天下止戈

31.寂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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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过境迁,当杀死帝鬼之后,俏如来来到琉璃树下,看见一个一身墨衣儒袍的人,倘若不是他手上抱着一颗人头在认真缝着,边上躺着一具尸体,当可称得一声君子端方,温润如玉。

    待近前来,俏如来定睛一看,不由失声大叫:“啊,师尊。”

    云无涯不曾抬头,连一丝眼神都不曾给予,用相似的淡漠语气、低沉模糊听来竟有几分像默苍离的声音说道:“安静。”

    不远处的屋子里,冥医杏花君闻声而出,拦着俏如来,转身朝向云无涯,倏然一惊:“云仔,你……”

    话语未决,“喀”一声,斩断的骨骼已经续接完毕,接着是血管、肌肉,雪残丝上下跳动,一点点遮盖淋漓的伤口。

    云无涯对待冥医的态度比对俏如来好了一些,却也不过多了一言半语:“安静,我在修补。”

    看着云无涯分毫不差的接续,驾轻就熟的缝合动作,冥医不由惊奇:“你居然会医术?”

    “自然,不若你以为遇见你之前那么多年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你该知道,凭借它的天运,哪怕再怎么算计受伤也是不可避免的事”

    “你从未说过。”杏花君略带几分愤懑地埋怨道。

    “因为他遇见了你。”

    “这……”

    猜到冥医的疑问,云无涯解释道:“吾并非纯然的医者,所擅长的不过内伤、外伤与解毒,治病,你更擅长。在这里,我的病人只有苍离和我自己。凭借我的修为,已是百病不侵,吾学他何用?”

    “你……”

    “苍离不曾和你说过么?他该猜到的。吾曾掌权,立志改革,指尖染满鲜血,一身罪孽难赦。学医不过是因为曾有那么些年,无数人都欲除吾而后快。在那样的岁月里,每年上千次的刺杀,我无法相信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因此我必须无所不能。”言及此处,云无涯轻声叹了口气,续道:“或许他不曾和你们提到,但是他一定已经知道的,我不是云岫,或者说我不只是云岫。”

    毕竟,他看见过最初的我。云无涯在心底默念着,哈,答案本就是如此简单,默苍离见过云岫,没有云无涯附身的云岫,也见过刚刚被云无涯附身的云岫,所以他知道失忆的子车御绝不是云岫,那些年的纵容,只不是他不能确定我究竟是什么人。

    心念闪动,不过瞬息,云无涯很快便接着说道:“你该去做你的事。我答应过他不会干涉墨家的传承,所以我不会是你的敌人,更不会是你的朋友。”

    言罢,云无涯低头不语,再不理会他人。

    许久之后,云无涯终于缝好手上的伤口,里起身来。只见默苍离的尸身靠在琉璃树上,双目闭合,眉目温和,一如当初。若非脖颈间未愈合的细微血痕,看起来如同只是沉睡。茶色长发垂下,随风飘荡,掩去血痕,那人嘴角残留的微笑,醉了春风。

    但见青丝悲白雪,不闻长安梦长安。先生呐,你好生绝情。

    云岫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站在荒村之上,遍地是兵燹残痕。破碎的木屋上,还有已经熄灭的火焰暗自绽出火星,噼里啪啦。隐隐约约地,断壁残垣间传来轻微的哭泣咽鸣,那是失去至亲的哀伤。

    他感觉自己的魂灵仿佛悬浮在天空之中,看着自己的身体循着小路缓步前行。莫名的哀伤悲切,如乌云横空般压抑,透过未知的联接映照在心。

    他看见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簇拥着一对夫妻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泣不成声。那对夫妻的尸体,依靠着一只水缸,水缸下隐约显现着一个漆黑的洞口,看起来这两个孩子便是被藏在这个洞里才逃过一劫。

    “云座。”在一旁劝说着孩子的儒生看见他的到来急忙行礼,却见云无涯抬头拦下,“不必虚礼,你且照顾他们。”

    “通知下去,这次灾劫中失去的亲人的孤儿统一收容起来,吾来安排。”云无涯转身对一旁一直跟随着他儒生说道。

    恍若戏曲的演绎,本来不曾有人的地方突兀而自然地出现了一个儒生,就好似他原本就在那。“是。云座。”

    云无涯凝视着这对少年良久,转身离开,而周围的环境竟如水墨画一般淡去消逝。空旷虚无的天地间仿佛只有一条灰暗却看不到尽头的道路,而云无涯正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行走着。

    天空着回荡着无声的心音。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的错要苍生付出代价。

    父亲教导我圣德之道,却做着截然相反的事;老师教导我天下苍生,却不惮权位利益的牺牲;先贤们说着海清河宴,却任由着罪恶横行。

    倘若儒门如此,倘若天下如此,我做不到,做不到了为了儒门的利益枉顾苍生性命。抱歉,无涯只能辜负了你们的一片苦心。

    吾惟愿天下靖平,百姓安和。纵使我知道这不可能,那么便先将混乱和黑暗限制在远离平民的角落,让那混乱的武林和安宁的凡人世界分开吧。

    我只求,他们不再为这无妄之灾哭泣。

    云无涯在此立誓,纵千劫加身,粉身碎骨,此心不变此志不改。

    梦恍然惊醒。

    长夜难眠,云无涯再一次来到琉璃树下,琉璃制成的晶棺停置于此,其中的人栩栩如生。云无涯知道,假若是先生本人,一定是希望将他的遗体火化的,只是他不愿意。

    “再等一等吧,就快了,时间快到了。”云无涯叹息般轻声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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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去。”俏如来为封印魔界通道沉思之际,一道冷冽的声音插入。

    “啊!是云前辈。”闻言俏如来不由一惊。眼前人一道身影,白衣如雪,负剑而来。如果不是那熟悉的武息,他几乎认不出眼前这个一脸冷肃的人是曾经惊鸿一瞥时温润文雅的云无涯。

    “你真的知道他是什么人么?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招惹他。”忽然师尊默苍离的话语在脑中响起。云前辈原来还有这样的一面,而师尊早就知晓了。

    “封印,让吾去。”看俏如来皱眉沉思没有回应,云倦初重复了一遍:“吾只有一个条件:吾要他留下的那面镜子。”

    听到条件,俏如来一时惊讶不已,还未来得及回答只见云倦初说:“吾可以承诺,魔界的大门千年内不会再打开。”

    “啊,云前辈。俏如来没有不信任前辈的意思,只是惊讶而已。”俏如来取出镜子,“恕晚辈冒昧,不知云前辈为何如此。”

    “为何,你是疑惑他几次三番设局杀吾,吾却未曾正真和他翻脸;还是因为吾放任他设局传承止戈流,却如今惦念缅怀;亦或是是想问吾和苍离究竟是何关系?”

    “都有。”

    “哈。你的好奇心太过了,不过吾却可以告诉你。他救过我,也设局杀过我,我与他彼此纠缠十余年。纵此一生,他是这世间唯一懂我的人。我的理想,我的过往,哪怕我不曾透露,他却能猜出八成。世间得一知己,够快慰了。”

    “俏如来多谢前辈解惑。”

    “告辞。”接过铜镜,云无涯不曾流连,转身便走。

    “前辈慢走。”望着云无涯远去的身影,俏如来却仍觉得疑惑未解,他不敢细思云无涯不止一次凝视师尊默苍离时不经意间流露的情绪。那神情他曾在很多人身上看到过,玄狐、剑无极、万雪夜……他不敢再细想下去,因为连他不知道云无涯本人是否意识到这一点,而他的师尊默苍离又是否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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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噩梦惊醒,心底却残余彻骨的哀伤。云无涯取出一面圆镜,轻柔擦拭,那些年你究竟在镜中看见了什么?

    你困于道义,我困于你。

    我终究揭不开你镜中的迷。

    “天命?天命是什么。”

    “如果需要靠牺牲才能违背天命,那么顺应天命又如何呢?”

    “吾会记得你,会记得你和我的这些个日日夜夜。”云无涯勾唇冷笑:“你这冷心薄性的负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