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冉说的是实话,沈宜修觉得以他妈妈斗了一辈子小三儿的丰富战斗经验,他过年这几天的异常行为,她老人家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是为了什么,现在指不定怎样迁怒陈冉,正恨得牙痒痒呢。
沈宜修点点头:“等明年吧,明年过年我带你回家。”今年时机还不成熟,现在把陈冉带回家,就是给人送了个活靶子。
陈冉笑了笑没说话,目送沈宜修出了门。
……
陈冉没什么事做,干脆叫了个车,直奔关爱中心来看思思,他之前跟沈宜修说过过年想来看思思,但是当时沈宜修好像不太高兴,只说过几天陪他一起去。可陈冉一天都不想等了,他有人陪着过年,思思没有,虽说有老师有其他小朋友,但那到底是不一样的。
陈冉到的时候,思思在房间里画画,小美女穿着黑色的羊毛衫,红色的棉布连衣裙,看起来温暖又喜庆。
思思对他的到来,表达了她所能表达的最大热情,指了指小书桌前的一个小凳子,微微笑了一下,说:“坐。”
于是陈冉乖乖地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画画,一边随口问她些生活上的事情,小朋友间的事情,有的问题思思会用简单的句子回答,有的则像吃饭掉米粒一样,被直接忽略掉了。
陈冉也不当回事,问着问着倒自说自话起来。
“思思,你觉得一休哥哥好吗?”虽说思思叫沈宜修哥哥感觉辈分有点乱,但是小姑娘从见到陈冉就一直叫冉冉哥哥,如果叫沈宜修叔叔,那感觉似乎更乱,所以就这么叫下来了。
“不好。”思思这次回答得很快,简直是在抢答。
“为什么?”陈冉对这个回答也不太吃惊,却有点哭笑不得。
田思思不答了,皱着眉头,好像在想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我跟一休哥哥吵架了,你觉得我们应该和好吗?”过了一会儿陈冉又问,他没有指望思思能回答他,甚至不觉得思思能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
“不应该。”但思思又很坚定地回答了:“他对你不好。”
陈冉笑了,耐心地解释道:“过去不好,但现在……”他低头扫了一眼摊在桌子上的画,这随意的一眼却让陈冉生生停住嘴边的话,紧接着一阵热血上涌,眼前发黑,他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小矮凳在他身后咣当一声翻倒在地。
刚才没注意,思思一直在画些乱七八糟的,也没画完,看着像是室内的家具,非常抽象的桌子凳子床什么的,但陈冉这一眼再看过去,思思那副画已经基本完成了,画面右上角的床上多出来一个男人,虽说画的不怎么像,陈冉也一眼能看出来那是个微胖没什么头发的男人,而且白花花一片,不着寸缕。
“思思,你画的这是什么?”陈冉的声音有点发抖,他压着胸口,希望只是自己反应过度了,思思可能只是无意看到了什么电视电影镜头或者书里的图片……
“家和爸爸。”思思说。
“为什么会突然画爸爸?”陈冉觉得自己周围的空气突然就被抽空了,他觉得自己的心肺不堪重负,很可能下一秒身体就会在这样强势的气压差下爆炸。
“因为我看见他了。”
“什么时候?”
“前几天。”
“在哪里看见爸爸了?”
“老师办公室,”思思说:“还有一休哥哥也在。”
☆、无措
沈宜修正在沈家老太爷这边跟一年半年见不得一次面的亲戚们闲话家常,周芸也在。不过母子两互相没说一句话,连眼神都没碰一碰,沈宜修倒是有心去道歉哄哄他亲娘,奈何周芸不给他这个机会,一张脸冷若冰霜,连额头的皱纹好像都格外深了深。
沈宜修也没办法,陈冉这个事,得慢慢来,离明年过年带他回家的目标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突然手机叮的一声,这些天尽是给他拜年的,沈宜修本来不想看,又想着不知陈冉在家干嘛,怕是他发来的,就赶紧拿起来打开。
果然是冉冉发来的,沈宜修微弯嘴角,见信息上写着:我去出租屋收拾东西,今晚就搬回去住。你晚上回来吗?
沈宜修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又细细一字一字看了一遍,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脸上就僵住了,虽说他对追回陈冉是很有信心的,但这……是不是有点太突然了?
他们家冉冉可不会这么主动……沈宜修这么想着,站起来想跟长辈们打个招呼走了。周芸正跟老太爷聊天,亲热又恭敬地剥了一个小蜜桔,给老人家递了过去。
“爷爷,妈,我……”他话还没说完,沈老爷子就放下手里的手机,他正在让周芸教他怎么用微信发红包。
“吃完饭再走吧。”老爷子摘下老花镜,抬头看着沈宜修,慢条斯理地说。
沈宜修垂手站着,过了好半天才点点头。他给陈冉回信息:晚点回去,你今天先别去,我明天跟你一起去收拾。
可等他终于心不在焉地参加完家宴,急匆匆赶回丁香公寓,从楼下往陈冉房间看过去,却发现黑漆漆的一片没有开灯。
沈宜修边上楼,边给陈冉打电话,没人接。他烦躁地挂断电话,从电梯里出来,意外地看见陈冉坐在家门口,抱着膝盖埋着头,身边有个行李箱。
“冉冉?这是怎么了?没戴钥匙?”沈宜修看了眼那个行李箱,疑惑地皱起眉头:“不是说明天一起去吗……”
“你等多久了?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楼道里挺冷的,沈宜修心疼地走过去,要把陈冉扶起来。
陈冉仰起头,对上沈宜修的眼睛。
楼道里的灯闪了闪,这个灯最近有点问题,大过年的也没人及时来修。
陈冉苍白的脸在闪烁的光线里晦暗不明,漆黑的瞳仁里浮现出朦胧的水光,眼眶通红。
“嗯,我没带钥匙,你给我的钥匙我忘了挂回钥匙串上去了。”陈冉的声音非常平淡,甚至有些漠然。
沈宜修说不出陈冉哪里古怪,就是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他把陈冉从地上拉起来,两个人的肌肤相触的瞬间,沈宜修愣住了,钥匙停在半空中。陈冉应该在外面坐了很久了,刚刚站起来的时候身体都有些打晃,那么他的手应该是冰凉的,可沈宜修拉住的手一片滚烫,那温度已经有些吓人了。
“冉冉,你怎么了?怎么发烧了?”沈宜修马上去摸陈冉的额头,陈冉下意识地躲了一下,沈宜修一阵心痛自责,肯定是在外面等太久着凉了。
“一休哥,”陈冉叫了他一声,腿一软,跌进他怀里:“我错了。”
……
沈宜修心里一片混乱,冉冉这是烧糊涂了吗?他手忙脚乱地把已经昏迷不醒的陈冉抱回屋里,马上打电话叫了医生来。
“冉冉,喝水吗?”沈宜修倒了一杯温水,在杯子上插了根吸管,轻轻推了推陈冉,送到他嘴边上。
陈冉动了动,茫然地睁开眼睛,他怔怔地看着沈宜修好几秒,好像才反应过来眼前这男人是谁,跟他是什么关系。
“我真的错了。”陈冉用压抑喑哑到不忍听闻的声音说:“我再也不会提分手了,我回来了。你别把思思送走行吗?”
“你在说什么?你今天去哪里了?”沈宜修英挺的眉峰微微蹙起,语气寒冷中透出几分慌乱来。
陈冉看着他没说话。
“你误会了,冉冉。”沈宜修很敏锐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怎么会呢?他早已经跟关爱中心的人打好招呼,他们绝对不会乱说话的。
但现在追究这个没有用,他觉得委屈,急于辩解:“思思的生父不是我找去的,我是去把他送走的。”
可陈冉好像根本没有在听他说话,他闭着眼睛,很慢很慢地呼出一口气。
“你在听吗?冉冉?”沈宜修有点着急了,恨不得把陈冉从床上拖起来在他耳边喊。
陈冉茫然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能看出他表情惊慌痛苦,能听出他声音嘶哑颤抖,但就是无法分辨他到底在说什么。意识仿佛被投入漆黑的深海,在暗潮汹涌的洋流中被撕扯成碎片,被毫不留情地冲散。
“我真的没有!是我妈把人找来的!我不会把思思送走的。我发誓!”沈宜修紧紧握着陈冉的手,把他滚烫的手放在自己嘴边,紧张而急切地亲吻,好像这个亲密的动作可以缓解他内心无处安放的焦虑一样。
思思?思思!意识的碎片犹犹豫豫捕捉到这样一个熟悉的名字,陈冉觉得那大概很重要,而眼前的人就是一切的主宰,生杀予夺,他必须去讨好。
陈冉突然翻身,半跪在床边上,用力拉着沈宜修的手伸进了自己衣服里,眼神涣散空茫,嘴上含糊又急切地说:“我真的错了,你要怎么样才能答应?你要这个是不是?”
沈宜修愣了一下,然后用力挣脱陈冉的手,痛心疾首:“你怎么了?冉冉!”他突然想到在西山别墅陈冉拿着刀刺伤他那天,眼神也是这样凄惶又茫然。
“这样不对吗?那你是想要这个?”陈冉伸手去拉他的拉链,俯下-身去。
沈宜修猛地站起来,急退了两步,撞上身后的衣柜,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冉冉,你冷静点……”
这时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沈宜修长长出了一口气,稳稳心神去给医生开门,甚至有种不合时宜的如释重负的感觉。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事件让他措施不及,一时竟然完全无法应对。
……
陈冉到医院以后,反反复复又烧了一天一夜,才终于清醒过来。他醒过来的时候,沈宜修在,林亦晖在,关爱中心的罗老师也在。
沈宜修见他醒了,马上调动疲惫不堪的身体和五官,微微前倾,露出一个平和温暖的笑容:“冉冉,你终于醒了,我们等你半天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要给你解释清楚……”
林亦晖看了陈冉一眼,叹了口气,有些不情愿地道:“年前周老师找我问过思思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她要干嘛,就大概跟她说了说……对不起啊,冉冉。你别误会你一休哥。”
罗倩关切地看着陈冉,小心翼翼地说:“后来田爸爸确实来找过思思,还闹着去做亲子鉴定,但是我们第一时间就通知沈先生了,我们没让他见思思,沈先生从来没说过要把思思送走……你放心,我带了思思好几年,我也会保护她……你要不要给思思打个电话?她挺好的。”
陈冉迷茫地看着他们,刚刚醒过来,他神智本来还不太清楚,猛地听这些人着急上火地说了这么多话,一下反应不过来。
“你……还好吗?”沈宜修深深皱眉,如果现在陈冉还像前天晚上一样,完全无法理解他们的话,那他肯定会当场崩溃。
所有人都在等陈冉说话,病房里一片静谧,好像时间都停滞不前了。
“你们……先出去吧。”可能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陈冉终于说:“我知道了。”
林亦晖和罗倩逃出了病房,沈宜修还在犹豫陈冉说的这个“你们”到底包括不包括他在内。
“一休哥,我想问你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