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押入牢房之后我还有些事要询问他们,届时请许我去探个监。”吕益道。
县令满口答应,“这是自然,自然……”
许白久等吕益不归,又急又担心,又怪自己没用。他现在还太小,能做的只是在吕益身边伺候着,吕益出去行事的时候多不带他。
他只知道少爷一早便出发了,直至深夜也未归。他支使了下人去打探,却只说少爷去看盐了,这一去便不知所踪。他时而在门口翘首盼望,时而在屋里坐立不安,等到夕阳西下,等到灯火阑珊,等到过了子夜之后,还未见少爷归来,心里真是害怕极了。
“丁卯,你去吕岷府上寻他的帮助吧。”许白想了想,万一出了事,吕岷怎么说也是远房亲戚,应该会出手相救。
“但前几日少爷嘱咐我们盯梢在吕府门口,不要惊动他们。”名唤丁卯的下人道,“小的们不敢擅自去找。”
“那就去县衙击鼓报官。”许白又道。
“这个……许少爷,一定要闹这么大吗?”丁卯有些犹豫。
许白一听他推三阻四便急了,“这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都五更了还没回来……”他说着便红了眼眶,“说去看盐了就没了踪影,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许少爷您别哭啊……”丁卯一看许白又是跺脚,又是握拳,说着说着眼泪就要下来了,赶紧安慰:“少爷那么聪明,身边也有人,不会有事的……”
许白瞪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丁卯拿这个小主子很无奈。这小主子平日说话拿腔拿调的,归根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嘛……他又想了个说法,“少爷一个大男人,这晚上去喝个花酒,快活一下,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啊……”
许白听了之后,眼泪簌簌地往下掉,真的哭了。他想到了吕益在余杭沾着一身脂粉气的那天,也是过了子夜才回来。
丁卯更加手忙脚乱,他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得罪了小主子,怎么越安慰哭得越凶了。“许少爷啊,天一亮我们就去报官好不好?”丁卯只能陪着说好话,“现在县衙都关门啦,知县也要睡觉啦……”
“你不许说少爷……去……去……花天酒地……”许白抹着眼泪,哭得有些哽咽。
“小的错了……小的掌嘴……”丁卯除了赔罪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了,假装扇了自己几个嘴巴之后,偷看小主子的脸色。
小主子哭着哭着却没声儿了,突然“嘭”地站起身来往门口跑去。丁卯一看,吕少爷总算回来了。
许白见了吕益想问这,想问那,但满腹的疑问在看到吕益一身狼狈之后全部都忘了,扑到他身上拿他的衣摆擦眼泪。
吕益拿这个小黏人精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每次回来都是这个样子,一副委屈的样子扑过来黏着不走,要抱要撒娇。平日里说起话来看着挺懂事,有脑子也有见解,但一到迎他回来的时候就似乎……特别幼稚。
吕益只得把他抱起来,让他埋在自己的肩头抽抽泣泣,然后吩咐下人去打水,准备洗澡。
吕益把他放在床上,他哭了好一阵,终于想起来要问什么了,但刚抬起头却看见吕益解开自己的衣服,那长衫“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接着是白色的亵衣,露出结实而白皙的后背。
不知道为什么,许白看着吕益的裸体便不好意思起来,他结结巴巴地叫了声,“少……少爷……”
不叫还好,叫了这么一声,吕益便转过身来,许白更不知道往哪里看了。他知道少爷是男子,身体构造和他一样,但成年男子挺阔的肩膀,细窄的腰身,和结实的肌肉,都是他所没有的。
眼见吕益裸着上身往床这边走过来,他紧张得不敢对上他的眼睛,急忙钻到被子里把头蒙起来。
他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大概是吕益放下了床帘。
“先睡吧……我要洗个澡。”吕益的声音传来,然后脚步声渐渐走远。
“哦……”许白裹在被子里闷闷地回答。
☆、27. 吕岷4-谈判
吕益去监牢里审了那个胆子不小的私盐贩子。
为首的男人犹如一头困兽,在见到他之后立即朝他扑过来,然后被手腕上紧缚的铁锁链拉回,背部狠狠地撞到了墙上。
“你们上面还有谁?”吕益丝毫不为所动,甚至都不躲避一下,只是淡淡地问道。
男人盯着他的双眼愤怒地眦出血丝来,再一次试图挣脱手上的铁铐。
吕益也不着急,反而换了个话题,“我敬佩你的智慧与胆识,是从哪里看出这是一个圈套的?”
男人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又牙关紧闭。
“是因为消息传得太过突然,还是捕快巡街巡得太过频繁,还是所谓的外地盐商一次性收那么多盐非常可疑?”吕益没理会他的情绪,继续说道,“我也是时间有限,不得不出此下策,否则怎么能诱使县内县外的盐贩都来洽谈呢?”
男人看了他一眼,显然没料到他像自言自语一样将计策和盘托出,顿时只瞪眼看着他。
“抓你的是官府的人,但我不是,而且我可以让官府的人放了你,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吕益将目光移向他,那眼神仿佛能看懂他心里在想什么,“我若是官府的人,这么多的私盐贩子,我应该见一个抓一个,而你现在应该早就被我移交京城了吧。虽然你贩的那些盐可能量不算大,罪不至死,但绑架朝廷命官的话,罪可够重的吧……”
男人的脸色变得难看了,又奋力挣脱了一下锁链,虽然知道那是徒劳,但却想挥拳打烂面前这个一脸淡然的家伙的嘴。
“但是我没有……”吕益接着说:“因为我不是朝廷派来的,也不是为了抓你们。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上家,吕岷有没有参与私盐的贩卖。”
男人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你如果回答了这两个问题,我便放了你。如果你不回答的话……”吕益指了指旁边的下人。
男人这才注意到他带了佣人来,而那佣人手里拎着的是……盐?
“我会在你身上割几百几千刀,然后把这些盐撒进去。你们拿命来赚钱的东西被用来腌你,是不是再好不过了?”吕益露出了一丝笑容,“还有一袋,是让你全部吞下去,还是划破你肚皮直接放进去,我还需要考虑一下……有点浪费……”
男人听到“盐”和“拿命来赚钱”的时候,表情明显地动容了一下,之前愤怒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下来,但随即又摆出了对抗的姿态。
沉默,沉默……
对峙的气氛依旧僵硬,男人的怒气在空气中凝固了。
吕益依然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知道这些贩私盐的人最为心疼的不是命,而是他们拿命去贩卖的那个东西,“怎么样,生意人的话,应该知道哪个买卖最划算吧?”
“……”
男人的嘴唇张了张。
吕益微笑地看着他,仿佛是一个大善人,“我知道你们私盐买卖不容易……为了帮里的兄弟,为了家里的妻儿老小……”
男人听到这里,表情变了一下,之前眦目的样子缓和了一些。
“为了兄弟们混口饭吃,为了家人能过上好日子,不惜铤而走险……”吕益接着说:“不想早点出去见你的妻儿吗?不想让你的兄弟们也出去与他们的妻儿团聚吗?”
男人仿佛想到了什么,陷入了沉思一般。
又是长久的沉默。
“马上就是中秋节了……”吕益轻轻地说。
男人的表情终于垮了下来,开口了,“……我要问你几个问题。”
“请……”吕益知道男人的抵抗在一点一点地被消磨。
“官兵为什么来救你?”男人的声音沙哑。经历了一番打斗之后,身上的伤口应该是化脓了。
“只要有足够的钱,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吕益回答。
“你撒谎!”男人又愤怒了,“你口嘴谎话,叫我怎么相信?”
吕益又笑了,“你不信只是因为你还不够有钱。你贩卖私盐的那一点点钱甚至不够我的一双鞋。你根本不曾有过有钱的日子,你根本没有见过山顶的风景,你根本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又何必否定它的存在?”
男人真的愤怒了,拼命拽着手上的锁链,不顾那铁铐勒出的斑斑血痕,也不顾脚在地上磨出了血。他甚至真的把后方的墙壁拉得有一点点开裂,开裂的地方,墙灰簌簌的往下掉。
“少爷……”下人却吕益暂时躲一躲,万一男人真的挣脱了铁链,绝对会杀了吕益。
吕益却连晃都没晃一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将无尽的愤怒挥洒在徒劳的冲撞中。
“你是为你的懦弱无能而愤怒吗?”吕益非但没有躲闪,反而往前进了一步。
“你在为你没有能力挣那么多钱而愤怒吗?”又一步。
吕益走到与男人仅仅隔了一步的距离,男人只要抬脚就可以踹到他。男人也确实是这么想了,左脚在地上磨了磨。
“想赚大钱吗?”吕益问他。
男人脚上和手上的动作都停了,看着吕益的神情不解多于愤怒。
“回答我两个问题,然后我放了你。”吕益退回了之前隔着三尺的距离,“你上面有没有人?你和吕岷有没有关系?”
男人平静了下来,深呼吸了几下,终于回答:“我没有上线,这次监/禁你的行为是我一手策划。我和吕岷没有关系,他做公盐,我做私盐,互不干涉。”
吕益点头,给旁边递了个眼色,下人找了狱卒过来,解开了他的铁铐。
男人大概没想到吕益会言出必践,看着拿着钥匙的狱卒走过来的时候,愣在了当场。
“哐当”一声,铁铐被解开,掉在了地上。
“你可以走了。”吕益转身离开,男人依旧呆在原地,“如果你想赚大钱的话,十天后来凤阳楼找我,我会给你个机会。当然,来不来随便你。”
这是男人有史以来经历的最奇特遭遇。他原本以为自己会被严刑拷打,他原本以为这次必死无疑……但非但没有被杀,反而被放了,解放他的那个富家公子甚至还告诉他了一个赚大钱的机会。
他浑浑噩噩地走出牢房,思绪还停留在刚才的那番对话中。而走出牢房的同时,他看见他的几个兄弟们也都走了出来。看着他的眼神也是同样不解和迷惘。
那个富家公子没有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