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波澜暗涌的水面上陡然出现七八个黑衣人,他们似乎早就潜伏在船侧,一跃而上的瞬间轻舟微颤。
小八早已蓄势待发,短刃出鞘,刀光雪亮,下盘沉稳的在船沿对付那几人,只是这扁舟泛泛而行,那几人游刃有余的在船侧包围了小八,水上功夫训练有素,沉浪拍打船身摇荡,小八若应付一两个是没问题,但团团困住他的有七八个,可见有多吃力。
毕竟他再厉害,也架不住人数悬差,何况那几人在刀光剑影中未被小八伤到分毫,倒是小八的体力逐渐在耗损。
颜笑干着急,可她无能为力,别说上前助人一臂之力,她连划桨稳住船身都不会......等等,她似乎会掌桨,犹记得上辈子在学校举办过“龙舟大赛”,她还热情的去折腾了一段时间。这船桨和现代打磨后的肯定有差别,可如今死马当活马医,再这样不为所动,这一叶舟船迟早要翻!
颜笑手脚并用的挪到桨边,吃力的试了两下,可怜阻力太大,她只能勉强控住小舟不那么跌宕起伏,至于转移方向之类实在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对岸越来越远。
她一心用在划桨上,却不知身后有个高大身影举刀就要落下,等颜笑回身,眼中只剩惊惧。
小八箭步移行中挡住了朝自己劈下来的长刀,可挡不住冲颜笑落下去的利器,无奈之下只得扛下身前的狠厉一刀,千钧中将短刃精准的投掷出去,一下穿进了那要砍向颜笑的黑衣人。
这期间江水暗潮汹涌,细雨斜风吹得船身大起大落,船上之人就是功夫再厉害,也不得不因惯性狼狈的踉跄几步。
小八身重几刀脚步略有虚浮,那几个黑衣人步步紧逼,刀箭如影随形,这场狠斗越发惊心。
颜笑的蓑帽早在不知所措的摸爬滚打中撞落,一袭青丝飘绕,雨水浸湿苍白的脸颊,眼看广阔江水茫茫无际,唯一可靠之人又身陷囹圄,自顾不暇,顿觉再无天外之人能相救,大罗神仙也保不了他们。
依稀可见小八身染血色,不知挨了多少伤口,却仍能阻住那些戾徒的脚步,生生将他们挡在与颜笑的一墙之隔距离外。
颜笑心中绝望,她不想看见小八受更多伤,也不想就此殒命,为今之计只好大喝一声:“你们主上难道是要你们杀了我吗?”
果真,那几人身形一顿,连小八也闻之一僵。
“如果不是要置我于死地,我可以和你们走。”颜笑扶着船舷咬牙再道。
那几人果真面面相觑,姿态仍未放松警惕,将小八束缚在其中。
颜笑看得出他们不同于前几次那样,被小八耍些功夫就能摆平的角色,大概太后是摸清了小八的实力才派来这么大的阵仗,还挑了这么幕天席地的时刻,一切尽在她老人家的掌握中,若继续死斗下去,小八重伤,她自己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不如退一步。
也只能退一步。
小八转过头望向颜笑,他已经杀红了眼,神色冲煞狠厉,那一瞪险些把颜笑吓进江里。
“你们......你们不要再伤他,我会和你们走的。”
见那几人稍稍舒缓的动作,颜笑轻叹,好歹算给她猜中了,这些人接到的命令可能是“带不回来就杀掉”的指示,如今她说了愿意和他们走,或许他们可以斟酌一下。
小八双眉紧皱,“不行!”
“我说行就行!”颜笑毫不示弱的朝他瞪回去,转而望向那几人,“想必你们主子更乐意看见我这个大活人,而不是尸沉江海。”
片刻的沉默后,其中一个黑衣人盯着颜笑道:“你先过来!”
“不要过来!”小八睚眦欲裂。
“你闭嘴!”颜笑狠狠瞪眼,颤巍巍的起身,稳住脚步踟躇上前,几步之遥被她走得艰辛无比。
她是真怕那群人出尔反尔,转头就把小八再次围困,致他于死地。
但如果她不暂缓这局面,一样也是死。
颜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到底对不对,可她真的不想再看小八血染重裳的狼狈模样,这情形让她脑海中浮现段长决被猛虎压在身下动弹不得的场景,令人胆寒。
偏偏这个时候了,她竟然还会想到他,莫非真如传闻所说,临死前要思念一遍最爱之人么?
大浪推波助澜,猛地一下将船身倾侧,颜笑控制不住的朝那群人倒去,黑衣人被冲开又聚拢,场面顿时乱作一片。
而小八注定不是束手待毙之人,须臾间,他袖口的毒镖已经纷飞而出,连击近侧的两人,可那黑衣人也不是吃素的,陡转急下的片刻中也不再兼顾颜笑刚刚谈判好的话语,挥刀凌厉的砍下。
后方又一黑衣人见机,也举刀切向了小八的肩膀,伤可见骨的肩胛終是无力再抬,小八任由面前那刀落下,心中哀叹,到底没能将颜笑护送上岸。
颜笑仓皇中稳住脚步,还没平衡好身姿,这随时要倾覆的小舟又被暗流推打一下,颜笑实在站立不稳,这简直比在公交上不抓扶手又遇上急骤转弯的情形还要惊心动魄,一个恍惚间,她被掀到了某人的胸口,气还没喘匀,后背突然传来钻心锐利的疼痛,不由惨叫一声。
小八怎么也没想到,段夫人会这么见义勇为,肝胆忠烈,有情有义,竟奋不顾身的来替他挡下这一刀。想他纵横杀手界,被保护的人却保护了杀手,简直闻所未闻,也不会预料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颜笑被这一刀中伤得差点来个对穿,痛得不能自省,当下身子就栽了下来,小八急忙捞住她软下的身躯,可四面受敌,他自己也受伤不轻,又带着一个重伤之人,除非插翅才能逃出升天。
那几个黑衣人想也不想便一拥而上,恰时江浪翻卷,这片无人掌舵的扁舟顺势倾翻,船上之人被掀个措手不及,尽数拍进了江水中。
小八紧紧箍住颜笑单薄的身子,江水顺风而下,他托着颜笑四目远望,还未能抹净脸上的水渍,迎面寒光立现,一柄长刀挥来,好在他水性不差,抱住颜笑侧身躲过。
可那群黑衣人水性更甚,他们之前可都一直潜伏在水下,要比忍力耐力与迅捷,自然是他们占上风。
如此穷追不舍,小八也是束手无策,只能抵御一番想着尽快游离,关键是这江水中心,哪里看得见岸泊停靠之处?
这大约是他驰骋腥风血雨中最难招架的一次了,若是他一人,必然可以全身而退,可如今怀中还昏迷着一个女人,纵是身死也不能撒手。
但见霭霭江雾混沌一片,朦胧之中竟有一帆赤马舟渐行渐近。
那几个黑衣人在缠斗中也发现了那舟船舶的存在,行动更为狠辣,力求赶在那船上之人发现他们时将小八斩草除根。
颜笑确实昏昏沉沉,然而冷水刺激后,她那后背几乎冻到麻木无知觉,倒也没有方才那一刺之下痛感清晰了。恍惚中睁眼,只觉得四肢都不是自己的,浑身冰凉难受,浸透在寒冷江水中的滋味可谓生不如死。
疲乏的瞧着小八托带着自己且战且退,且退且伤,冷水仿佛从背后的伤口汹涌灌进,直奔心房。迷蒙中她竟然看见段长决熟悉的身影,颜笑心中凄凄,没想到快死的时候会出现心爱之人的幻觉,这竟是真的。
彻冷的江水似乎有无形巨大的阻力,颜笑虚乏中感觉自己被江水冲撞的脱离了小八的掌控,也不知是他放手了还是他支撑不住了。
连着猛灌了好几口刺骨的浑水,颜笑双目暗黑,只觉得鼻腔喉口全被堵塞,几乎要窒息而亡,身子又像灌了铅一样沉沉坠下,五感尽失,此生恐怕再没有这般难熬,难受到求死不能的时刻。
顷刻间,喉内忽然涌进舒畅空气,颜笑感到唇瓣被人轻轻覆住,似乎不那么难受了,但意识再也坚持不住,颜笑只觉得自己如同初生的婴儿一般,毫无知觉的昏厥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总是断更自觉有愧,暗搓搓的增加了一下字数,该不该夸?\(^o^)/
☆、将军莫慌
密密麻麻的痛感侵袭全身,尤其后心窝那处更甚。即使四肢乏力头脑昏沉,颜笑依旧能感受到难捱的不适,更何况睡姿也无法随心所欲,有时被人翻过身子,有时又不得不趴睡,以防碰到后背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虽然这样折腾了,她依旧不愿睁开双眼,也无力睁开双眼。
因着冷水浸泡和牵拉过猛,这患处已然皮肉翻卷,脓肿破溃不堪,即便是柳毓这样眼见各种伤破之口的,一眼望去也是唏嘘不已,倒不是因为这伤口于她来说有多么可怕,而是感叹颜笑福大命大,在水中生死搏斗那么久,明明身子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如今却仍有一息尚存。
小八在门外踟躇半晌,鼓起勇气想要进房一探,正好碰上柳毓从安置颜笑的房间里出来,他匆匆扫了一眼柳毓手中端着的脸盆,里面依旧血水混淆,不过比起前几日,颜色淡了不少。
这是不是代表颜笑最终能捱过这一生死危关?
“她怎么样了?”
小八面上不动声色,但语气已然流露出真切的关怀讯息,柳毓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摇头微叹。
还是同前几日一样,昏睡中的颜笑时而梦魇呢喃,时而高烧不退。这小小乡县再找不出妙手回春的再世华佗,军医们只说如果能熬到清醒过来,便算躲过生死大劫了,这话等于没说。
“你还是别进去了。至少,在她醒来之前。”
柳毓看小八一副想夺门而入的姿态,再想想门内段长决胡碴满颌,双目遍布血丝,一身寒冰的气息,立马出言阻止。
是了,这千里追夫风和月之路,总算熬到头,颜笑一心挂念的人正在床榻望着她,只是隔着一双睡眼,犹如万水千山,亦或生死相阻,到底是最后一面还是团圆美满,也只看无常的造化。
小八闻言脚下顿住,犹豫良久,和前几次一样握拳不甘,却又不得不无功而返。
并非他怕段长决兴师问罪,他已经如实说出这一路的曲折艰辛,也丝毫没有隐瞒颜笑是怎样舍身取义为他挡下一刀的,早已做好段长决勃然大怒对付他的心理准备。
不过段长决自水中捞起湿漉漉的颜笑后,目光再也没有投放到其他人身上,整个人如同魔障一般,晓出日暮,百般细心的看护着颜笑,除了柳毓和几个军医时不时前来察看颜笑的情况,他再不让任何人靠近。
暮色四合,一天又将过去,而且是毫无收获的过去。
段长决赤目狭长,鬓发略显散乱,周身尽是“熟人勿近,生人立斩”的骇人气息,若是颜笑知道他这般心急如焚的担忧她,大概笑也会笑醒了。
八千里云和月的翘首,两个月藕断丝连的离别,到如今奄奄一息的垂死挣扎,段长决每听一句小八面无表情的平板描述,心中便被重锤砸过一次。
他原以为分别后能很快相会,又与顾瑾达成商议,万般嘱托后认为颜笑能无邪的乖乖待在相府静候他归来,哪知他的夫人与其他女子是不一样的。
她不会原地待命的等,她要的东西从来都是主动争取,一如她絮絮叨叨的主动撩拨他说话,一如曾经她进山林寻觅他。
他怎就犯糊涂让她一个人待着呢?
房门被悄然推开,柳毓再次端着一盆热水进来,膏药敷巾一应俱全。
柳毓轻手轻脚的拨开颜笑后背敷的药贴,小心翼翼的擦拭着,看了段长决好几眼,才试探的慢慢道:“那小八很是关切颜姑娘,你......通融一下?”
“别让他进来,”段长决的语气毫无情绪,“我不想她救下的人,又被我而伤。”
倘若颜笑听见,估计又要调侃他哪里来的这么大自信,万一小八比他更厉害呢?
或者他们两人大打出手时,她正好醒来,不会又气得闭目塞听吗?
段长决用无数个理由说服自己不要意气用事,他家夫人之前也批评过他做事有一股冲动劲儿,比如差点要了何学义的命,这些若她觉得是缺点的话,他全都改。
他全改,若她睁眼。
颜笑也想快点清醒过来,被人翻来覆去的诊治疗伤,就算再无微不至,那被摆弄的滋味也并不好受,何况全身痛得飞起,她却似在云里梦中,浑身使不出半分力气。
她明明感觉段长决近在咫尺,可她伸手要触碰时,眼前一花,段长决如同镜花水月般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