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脉案的册子,看上去已经泛黄古旧,应是年岁不短。
沈姝抬眸看向暮和:“这是?”
“三十年前圣人扫平药王谷,班师回京以后的脉案。”暮和回答道。
这一次,尽管沈姝看不懂脉案,也下意识的接过,翻开。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
原以为里面都是记录详尽的内页。
却没想到,映入眼帘的,竟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当朝皇帝的脉案,自是无人敢动。
而这些空白的纸页早已泛黄,毫无半点墨迹,更无墨迹褪色的痕迹。
想来应该是当年真没有记载东西。
沈姝疑惑地看向暮和,就见暮和伸出手,往后翻过整本脉案的一半,才赫然出现了记录详尽工整的内页。
暮和意有所指道:“一页纸便是一日脉案,这本脉案里,整整空缺了半年。在这半年里,对于圣人当年的病症没有任何记载。
方才我问过李院使,李院使只说圣人从药王谷回来以后,身中剧毒,卧床半年,这期间用了白信留下来的解毒方子医治。按照惯例,不记录脉案。”
“外祖的方子?不记录脉案?”沈姝更加疑惑:“那是什么方子?怎会有这样奇怪的惯例?”
“不知。”
暮和顿了顿道:“当时正值先帝新丧,太医院……院使之职在白信故去之后,亦是空缺,用白信留下来的方子,为圣人医治的,是李成仁的父亲李唯忠。李唯忠是太后亲信,后来李唯忠因病亡故,我师父才被圣人亲自提拔,做了太医院的院使。”
若是之前,沈姝听着这些话,或许不会察觉有异。
可是方才,她亲眼见过李成仁,又深刻感受到现如今太医院的氛围……
再加上,先前从楚湛那里听到的“前世”之事。
她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头。
“那你方才说,圣人‘走投无路’是什么意思?”沈姝问道。
暮和指尖轻敲那页正常记载的脉案:“从这里开始,有所记录的,便是风寒之症,李唯忠用风寒之症的方子,给圣人医治了足足一个月。
从脉案上来看,期间圣人脉象反复,风寒病情时好时坏,有几次危急,却险险挺过去,最终,圣人还是痊愈了,这便是太医口中圣人的‘旧疾’。”
他说着,看向沈姝:“这次,圣人的脉案,与三十年前这本脉案记载的相差无几,是以,太医院便按照这本脉案里的方子,给圣人医治‘旧疾’。”
说到此,他声音微沉:“也就是说,按照这本脉案上的记载,即便此刻圣人脉象反复,病情日益加重,在太医们看来,也实属‘旧疾’的正常表象,如此下去,万一圣人身子有什么……最多不过砍了这些太医的脑袋陪葬而已。”
这话让沈姝心下一沉。
她没忘记,之前在福缘楼里,当她告诉楚湛,如今皇上在用风寒药时,楚湛曾断言“皇帝命不久矣”。
此时此刻,沈姝毫不怀疑,若继续用这本脉案的方子治下去,皇帝大概会——必死无疑!
沈姝再次把那半本空白的脉案翻了一遍,心底犹有几分疑惑:“如此看来,三十年前真正救了皇上性命的,定是外祖留下的方子。这种事就算别人不知道,李院使也该知道……皇上若没命,他们的脑袋也会不保,还会祸及亲族,为何他们会……”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暮和低声打断:“你方才也听见了,他们并不认为,圣人如今的病症是中毒所致。若非你昨日发现蝠鸟尸身和肉翅,又有谁能知道……圣人是中毒,而非‘旧疾’复发的‘风寒之症’?”
这话让沈姝深蹙起了眉,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暮和又道:“更何况,当年白信那张为圣人解毒的方子,如今也不在太医院。十多年前,那张药方同师父一道消失无踪。为今之计,只有在皇上昨日给你的手稿上,寻找蛛丝马迹了。”
沈姝杏眸微怔。
昨日她回家以后,只顾去解决萧晴雪将死之事,并不曾打开那些手稿详看。
她原还以为,时间还长。
琢磨九转还魂汤的配方,为皇帝续命之事,可徐徐图之。
如今看来,若真如暮和所言,不出月余,皇帝便会……
时间当真所剩不多。
这么想着,沈姝立时有股冲动,想要马上回县主府,看看外祖留下的手稿里,究竟有什么内容。
然而,下一瞬——
她冷不丁又想起,进宫之前,淮安曾说过,暮先生是同熠王殿下一起进宫来太医院的……
可她自打进门以来,却没见过熠王的身影。
“殿下如今人在何处?”沈姝赶忙问道。
暮和微怔。
他没想到正说着皇帝的病症,眼前这姑娘竟突然会问起殿下。
“如今,知道三十年前情况的太医,都已经不在,就连外头这位李院使,也对当年之事,所知甚少。
殿下方才随我一道来,看过脉案以后,便去了太极殿,想是要找圣人问一问,三十年前中毒之症的医治情况。”
沈姝闻言,想到自己最多只能看见寿终前三日的阳寿,就算昨日她亲眼见过皇帝眉心没有香灰印记——
也保不齐今日会不会出现。
算算时辰,此刻距离昨日面圣,已经过去一天,还是去亲眼看上一眼,也好放心些。
这么想着,她直接说道:“我有事要找殿下,先去太极殿一趟,若先生下值以后得空,还请过府一叙,我对医术一窍不通,外祖留下的手稿和针法,先生可愿与我一同研习?”
这话让暮和素来没什么表情的面容,露出几许诧异。
杏林之家大多都有祖传医术,或是方子、或是针法。
这些都是行医世家立身之根本,轻易不会示人。
就算要让外人知晓,也都要正儿八经拜过师,才会传授。
暮和没想到,沈姝竟会主动邀请他一同研习。
他拱手道:“不瞒姑娘,此番圣人命我进太医院,就是为了辅佐姑娘。
若姑娘有什么不懂的,可随时问我,暮某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至于研习就不必了,那些手稿毕竟是姑娘外祖毕生所学,还是由姑娘传承衣钵才是正道。”
沈姝摆了摆手:“我自来对医术一窍不通,也不感兴趣,况且外祖当年只想让母亲做个普通人,那些手稿里,若果真是外祖毕生所学的医术,我相信暮先生定会将其发扬光大。”
暮和闻言,还欲再劝,却被沈姝止住。
“时候不早,我还有要事找殿下,暮先生切莫再推辞。”
说完这话,沈姝转身,匆匆朝外面走去。
暮和看着她的背影,沉吟几息,提步跟在她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