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后再回到镇西,音仪就像换了个人。
那因离别而撕裂的心怀,在家里和汇南那儿,被愈起来。她不再孤独自闭,不再一个人漂浮。 她好像接纳这个温馨旖旎的南方小城,不再跟自己的命运过不去了。
除了功课之外,她又开始看起闲书。 她觉得自己西方的书看得偏多,想起早先中学语文老师说,中国没读过“红楼梦”的人就不能称作文化人,就找时间把“红楼梦”和“水浒传”也看了。学校有个文科图书馆,音仪就从那儿借书。
这样她的心境逐渐平和,也开始用心观察校园的奇花异草。她捡些奇形怪状的叶子,把它们夹在信封里,一个个寄给汇南。
这天晚上七八点钟,大家刚刚考过普通化学,紫玉乐颠颠地跑回宿舍,说几个同学建议一起到海边泡茶跳舞。
“哎!怎么样——音仪,海晴,冯淑, 要不要一起去?”
冯淑怪紫玉打搅了她练瑜伽。海晴也一扬满头乌黑的长发,笑眯眯地说:“今天赶不上跟你们作乐了。人家正准备回家,妈妈说要做好吃的。”
紫玉有些失望。正在蚊帐里看闲书的音仪探出头,说:“紫玉,别人都指望不上的。还是我陪你去吧。”说罢,就撂下书,跟紫玉走了。
大海幽暗深邃,薄薄的月光给奔涌着的海浪镶了一道道闪亮的银边儿。潮声轰隆作响,不绝于耳。音仪走近大海,一身白色连衣裙被海风吹扬起来。松林下的石桌边灯火摇曳,已经聚着七八个本系的男生。任赫在,还有音仪的老乡杨凯生。
录音机里正放着台湾歌手的歌曲,空中低飞着或明或灭的萤火虫。
“辗转只为与你相见
无论哪一天
我期待你到永远。。。。”
紫玉笑着打了招呼,旋即拉出个男生舞蹈起来。音仪在一张桌子前坐下。
“听说要来几个女生,怎么也没想到你会来!”任赫坐了过来。他拿起茶壶,为音仪斟上一小杯茶。
“这是本地的铁观音。”他说。
音仪啜了一口,果真香味浓郁,然后看也不看任赫,说:“你没想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任赫若有所思,说:“是吗?——对了,那天大海给了你什么启示了吗?”
看着音仪不解的样子,他补充道:“前几天看见你一个人在海边。本来想打招呼,可没敢打扰。”
音仪想不起来哪天自己溜到了海边,笑笑说:“还有人跟踪啊。”
任赫欲言又止,俄而,轻声说:“我有个音乐的朋友就住在附近不远,我也常过来。”
音仪偏过头来,看紫玉跳舞。紫玉青春洋溢,舞步娴熟,那个伴舞的男生勉强应付得了。
带着盐味的海风袭来。任赫默默喝着茶。旁边几个男生在大声说笑。
“是老乡梁音仪啊!——怎么架子这么大,把任赫撇在一边?不理我就算了,人家任赫可是高才生。”杨凯生不知什么时候跑到跟前,扯了嗓门喊着。
音仪笑眯眯地转过脸看他, 顺手递上几颗花生。
杨凯生伸出双手,夸张地接了,边说:“怎么样?毕恭毕敬吧。”
音仪不再搭理他。
这时任赫看着音仪,问:“要不要也跳一曲?”音仪正要逃避杨凯生,就应了, 起了身。
任赫尽量大方地把左手搭在音仪的腰上,右手挽起音仪,两个人慢悠悠地走着舞步。
任赫饶有趣味地看着音仪,弄不清她在想些什么,就说:“你说话一点北方口音都没有, 不象凯生,一听就是条北方汉子。”
“我说话就这样。上中学时别人从南方回来,说南方人说话跟我一样。”
“你的性格也不象北方女孩。”任赫又说。
“你怎么知道北方女孩该是个什么性格?”音仪不以为然。
任赫自己圆场似地笑笑,说:“真的不知道。 知道的都是偏见。”
音仪微微一笑。
跳了一会儿,两人都不说话了。音仪有些不安,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搂着别人跳舞,心里就说不出的别扭。等曲子一完, 她就借口头痛,丢在仍在开心说笑的紫玉回寝室。
经过校园的满月湖时,前面因影影绰绰地有个人影。他穿着宽松的白衬衫,孤独专注地走着路。音仪的心猛地一跳,幻觉中他就是汇南。她想也没想,疾步跟了上去。那人走到黑幽幽的柳树边,转过身, 站住。 音仪这才看清, 那人圆圆的脸,跟汇南长得根本就不一样,她的心才缓缓平静下来。
音仪大学二年级时, 系里高年级的学长们组织了一个学生学术团体。每到周末,其他人都奔着球场和物理食堂的舞会去,这些书生气十足的学生,就聚在某间教室里,为着哪个自然现象争论不休。
十月份的镇西还残留着夏日的暑热。教室里也有些闷热,知了在什么地方不消停地聒叫着。远处舞会的轻慢音乐隐约传来。
一个叫章恩泉的大四学生载黑板上画出三个碳同化途径,又画了生态系统示意图,然后他动作略有夸张地旋过身体,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快速地说:“你要是用心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自然生态环境跟植物的生理特征有很大的相关性。严冷的地方有C4和CAM, 其他的地方就有C3。大自然的安排如此精妙绝伦!”
教室里只有十几个人。音仪一个人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的确美妙,不过很简单, 很自然。说来说去,几个途径各有千秋,也就是个进化适应的现象。”音仪声音不是很大,却充满自信。
大家不约而同往音仪这边看来。章恩泉也朝着音仪点点头。
再往下,章恩泉又提到一个非常有趣的实验。据说实验证明,人在植物的旁边,他的思维会影响植物的电波图。虽然谁也没亲自见证过这个实验, 这种可能性还是把大家迷惑住了。
“人是会发射电磁波的。”章恩泉肯定地说,同时将手里的粉笔往讲台一掷。
“只有这样才解释得了。”他说。
音仪也受了震动,心想假如果真如此,是不是就可以解释孪生孩子之间的心灵感应?
人身体神经活动的那些电脉冲,分子和细胞水平上的脉冲,是不是就组成人的电磁场呢?这些特点,是不是很多都存在,只是不能被人们检测出来呢?
人的思维的物质存在,假如真实,人的意识和精神,不也就是哲学意义上的纯物质吗?
音仪陷入自己的思考之中,不能自拔。
讨论会结束之后,章恩泉走到陈永博的身边,热情地拍拍他的肩膀,说:“永博,我很快就得集中精力考研究生了。以后这个讨论会,只好拜托给你了。”
陈永博淡淡一笑,说:“那我就尽力而为了。”
外面舞会的音乐声已经消失了。知了还在重复那单调的音符。夜色深沉宁静。陈永博叫上了音仪,两人一起往寝室走。
“你觉得恩泉的想法怎么样?”陈永博问。
“挺有意思,挺大胆的。他喜欢讲些新鲜而又不可思议的东西。”音仪说。
她的脑子仍有些紧,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激动中脱离出来。 夜风忽地袭来,她身子一抖。
“你没事吧?”陈永博关切地问。
音仪摇摇头,说:“没事。”
空气里飘来一股芳香,大概来自他们经过着的一棵俗称鸡蛋花的花树。
“你好像读了很多书,也很爱思考,很有想法。”陈永博又说:“要不你也找了机会,上前面讲一次?”
没等音仪回答,他又诚恳地说:“我们还有本杂志,系里批准资助的,等我那天找本给你看看,你也凑篇文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