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刚回到招待所,就看见陈连长带着两位很眼生的军官等在门口。
“袁工,程工,”陈连长向我们敬礼,我们穿着便装,于是只向他点头致意。“这两位是北京来的同志,说是找你们两位有事。”
“袁主任吗,我们是学院保卫科的,来找二位了解些情况。”其中一人同袁里握手,话说得很模棱两可。
“是吗,”袁里扫了他们一眼,沉声说道,“请里面谈吧。”
“好。”那人看了我一眼,“程副主任也一起来吧。”
我一愣,找我?
陈连长告辞离开,袁里打开房门,侧身把两人让进去,自己稍稍落后一步,悄悄握了握我的手,我朝他微微点头,示意他不用担心我。
进了袁里的房间,我们把东西堆在门口,很有默契的等待对方开口。
“两位大概还不知道,你们实验室的项目昨天刚出了大问题。”还是那个人开口说道。
“什么问题?”袁里的神情一凛,身体微微绷紧。
“你们正在研发的这个平台,刚刚被一家图形搜索网站提前发布出去了,对方提供的地图搜索和实景模拟等功能,与两位负责的项目如出一辙。”
“什么?”我惊叫,怎么可能?我转头去看袁里,这次平台开发的保密工作非常严格,所有参与的人员都经过了详细的审核,而且都是在籍军人,不然我也不会被逼入伍了,怎么可能会泄密?
“你确定那个网站的平台跟我们研发的平台是一样的吗?”袁里也很吃惊,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来,和我一样无法置信。
“是一样的,张教授仔细的比较过,他证实那家网站发布的正是实验室上个月刚通过Beta测试的最新版本,也就是你们在这里实测的版本。”这位赵科长一脸的凝重,语调沉缓,一边说一边不断的观察我和袁里的反应。
可惜我们已经没有反应了,屋子里一片沉默,我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袁里也一样。各种措施和手段都做到位了,为什么还会出现这么严重的问题?除了实验室的人员,外人几乎不可能接触到任何版本的软件,到底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我和袁里默默对视,万分震惊于眼前的消息,丝毫没有意识到后面还有更大的意外等着我们。
赵科长跟着我们沉默了一阵,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更惊人的内幕抛了出来。
“保卫科专门请计算机系的老师检查了实验室的服务器访问日志,发现最后一个访问产品库的登陆帐户是程副主任,时间恰好是两位出差的前一天晚上22点左右,IP地址显示的是市区内的一家网吧。”
“怎么会?”我震惊的抬起头,面前的两个人表情漠然波澜不兴,我转头去看袁里,他和我一样不能置信。
“服务器的日志就是这么记录的,所以我们连夜赶到这里,来请程副主任协助调查。”旁边那个稍微年轻些的保卫干部公事公办的解释。
“你们想她怎么协助调查?”袁里从意外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冷冷的开口。
“袁主任,是这样的,因为这个项目的重要性,实验室除了张教授和他的学生当天有无法使用电脑和网络的证明以外,其它所有人员都作为嫌疑人接受了隔离调查,您和程副主任也一样需要接受调查。”赵科长用礼貌但不容拒绝的语气宣布了校方的处理意见。
我和袁里没有异议,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所有人都是被怀疑对象,这点无可厚非,而且,当天晚上我和袁里是最后离开实验室的,从时间上也没有任何有力的证据表明22点左右我们没有机会使用电脑和网络登录服务器,更何况查到的帐号还是我的,虽然我可以肯定我从没在哪个网吧上过网。
当天晚上我和袁里被限制行动,只能呆在招待所的房间,手机和电脑被收走,而且不能互相见面,分别由那两个保卫科的人询问了若干问题。
第二天,我们一行四人搭乘袁里预订的那趟航班返回北京,刚下飞机,我们就被保卫科等在停机坪上的专车“接管”了。
我被单独安排在某干休所的一栋别墅里,活动范围仅限于室内,门口有卫兵站岗,所有与外界的联系均被切断,不能打电话不能上网,任何人也不能随意见面,唯一的消遣是看电视,而且是固定的军事频道。
我郁闷的几乎要疯掉,倒不是担心如何洗脱嫌疑,对于这个问题我心里还是有底的,关键在于太无聊了,平常忙得恨不得一天当成两天用,现在突然闲下来,而且是毫无打扰的空闲,我不但没有感觉轻松,反而开始万分怀念那些每天忙忙碌碌的日子,巴望着这样整天无所事事的日子赶紧结束。
袁里的处境比我好很多,因为到这的第二天,他就来我这里“串门”了。当然,在没有彻底洗清嫌疑之前,我们的对话是在有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进行的。
“不用担心,事情很快会查清楚的。”他穿着军装,看起来很不错。
“我不担心这个,反正不是我做的,早晚会水落石出。”我无精打采的坐在沙发里,委屈的抱怨,“我郁闷的是现在没事可做啊,早知道我就把程里的PS2拿过来,起码也可以消耗点时间嘛。”
“你就只烦这个?”他不屑的瞥我一眼,轻哼一声,“拜托你认真一点好不好?你就不担心这件事会影响你今后的发展?还有你家里人?”
“我本来也指望自己有什么发展啊。”我小声的喃喃自语,这家伙一定会说我没追求的,果然——
“你怎么这么没追求啊?”他恨铁不成钢的对我咬牙切齿。
“我就是这么没追求啊。”我无所谓的耸耸肩,唉,连爸爸都没嫌弃我没出息,他几个什么劲儿啊。
“那你就不担心家里因此受到牵连?”他瞪眼。
“这件事哪可能牵连到我家人?”我不以为然的反问。
“程伯伯已经被停职了,”他严肃的看着我,“当初你进实验室是我和程伯伯一起推荐的,按说他是主要负责人之一,这种保密级别的工程是不应该安排亲属参与的。”
“所以爸爸才会被停职?”我吃惊不小,本来没把这件事想得那么严重,反正追查IP可以查到那家网吧,只要找到当天的登记记录就可以证明我是清白的,所以这几天来我并没有担心太多,却没有想到,爸爸会因此受到牵连。
我暗暗握紧拳头,身体慢慢挺直,“袁里,你能不能把负责调查这件事的人找来,关于那个网站发布的平台,我有些细节需要确认一下,也许对调查会有帮助。既然内部调查的进展缓慢,那么从盗用平台的网站那里入手,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好,”他看了看我,语气沉稳的答应下来,片刻后满意的笑了笑,“这样才是我认识的程媛,感情问题逃避一下还可以原谅,这样的原则问题如果你还逃避的话。。。”
“我哪里逃避了?”我恼恨的瞪他,喜欢接人疮疤的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
“哼,每天闷在这里被动挨打不思进取,不是逃避是什么?”他抱着肩面带微笑的看着我,眼睛里闪过一种叫做纵容的神情。
“我怎么就不思进取了?”我咬牙,我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勇于接受批评的人,“不就是充分相信了组织一定能还我清白吗?这有什么错?”
“相信组织没错,但是一味等待不肯配合就是你的不对了。”他敛了眉目。
“我哪里不肯配合了。。。”我心虚的低头。
“我看了你的调查笔录,这个平台里的保密设置和细节你最清楚,可你却一句都没提。”他严肃的表情很有威慑力,我的舌头开始打结。
“我。。。”
“你猜到了什么?”他突然轻声的问我,目光灼灼的看着我。
我轻轻抬头,有些诧异于他的敏锐,还有他居然能看到我的笔录,不过很快释然,他是实验室的主管,这个项目出任何问题他都不可能逃脱干系,上面肯定也认为他泄密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因为没人会笨到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我的确猜到一些,不过有些地方还要再确认一下。”我望进他的眼睛,那片墨黑沉沉,敲碎了我所有的隐瞒和顾忌,把心中的猜测慢慢的说给他听,一字不漏。
那些我一直不愿面对的猜测,也许带来的不只是真相大白的痛快,还有更沉重的打击。
部队的执行力一向值得称道,第二天我就等来了阔别几天的电脑,当然还有那个已经颇为熟悉的保卫科长,当然也少不了袁里这个第一责任人。
我打开对方的网站,仔细浏览这个图像处理平台,一个功能一个功能的试,一个画面一个画面的看,越试越吃惊,越看越心寒。看到最后,我已经双手冰冷,几乎握不住鼠标。
“有什么发现?”赵科长满怀希望的问我,刚刚他一直在观察我的神色,看到我这样的反应,立即肯定了我已经有所发现。
“媛媛,你的想法如何?”袁里接过我手里的鼠标,点开网页细细浏览。
我沉默了半晌,果然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抬头看看赵科长探寻的眼神,还有袁里肃穆的表情,我犹豫再三,终于和盘托出。
“我们的平台设置的防盗版功能,有90% 以上都被破解了。”我陈述事实,毫不意外的看到两张吃惊的面孔,我点点头,“就是这样,所以他们才能把平台发布出去,而且还换上了他们自己的Logo。”
“不是防盗版的吗,怎么还会被破解?”赵科长满脸怀疑的问。
“你觉得,是内部的人搞得鬼?”袁里的嘴角抿起,眼神变得凌厉。
“是,不过,还不止是实验室的人。”我从心底不愿意接受这个推测,但事实摆在眼前,根本不允许我再自欺欺人。
“你怀疑谁?”袁里低低的声音问。
“知道这些隐秘设置的,还有清软件的人。”我慢慢合上双眼,艰难的吐出这句话。
“赵科长,把实验室的小王监控起来,同时约谈清软件所有曾经参加这个平台开发的人。”袁里立刻安排下一步的调查行动,“还有,这件事要注意保密。我们已经对那家网站提起诉讼,不能泄露任何消息出去,以免他们提前销毁证据。”
赵科长领命而去,房间里只剩下袁里和我。我斜眼看了看已经一身军装的他,却发现他正若有所思的看我。
“你,你看着我干嘛?”我发现,在他面前太容易心虚了,大概是因为他熟知我的脾气禀性,所以总能轻易的看穿我的伪装和躲闪。
“你早就猜到了是吧。”他用的是肯定句,说明我已经没了狡辩的机会。
我只好点头,在心里打鼓,希望他等下不要太苛责。
“为什么不说?”语气越来越严厉了。
我沉默,以不变应万变。
“你以为,只要你不说他们就不会被抓到是不是?”他冷冷的盯着我说,“你以为,这件事情拖久了就会不了了之是不是?到时候查无实据,你一个人把责任担下来就没事了是不是?”
我低头,那点小心思这样被肆无忌惮的摊开来说,实在有些尴尬。
“我早就说过,你表面上精明能干,却总是在这种大是大非上毫无原则的心软。”他叹气再叹气,终于忍不住伸手过来狠敲我的头。
我吃痛抬头,眼泪汪汪的看着他。
“你怎么就不想想,为了你的心软要影响到多少人?不但是我和你爸爸,张教授和那几个学生,他们一样会受到牵连。还有那家网站,难道就这么纵容他们窃取别人的劳动果实吗?”他声色俱厉的指责,让我再不能保持沉默。
“我错了,是我欠考虑。”
“现在知道严重了?”
“知道了。”
“那就把你想到的都说出来!”
我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迟早他都会调查清楚,对他们,我再不能维护了。
“就是这样?”袁里听我絮絮叨叨的对着网站解释半天,抬起头问我,“就凭这几个Easter egg你就能断定是谁破译的?”
“当然。”我送了颗卫生球给他,这家伙,永远也改不了小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