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生的,你说你会不会变成这样?
每每这时纪悄都不会反驳,他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照片,然后一遍遍地听池姝萱重复着同样的话……
阎澄一直想知道纪悄的过去,为此他不惜和姜睿私下交易,只为了更接近纪悄的内心想法,可是现在真的听他亲口说了,那滋味才是真让阎澄够呛的,而他不过旁观都已经受不了,更不敢想象当时所经受这一切的纪悄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阎澄对于池姝萱的心理一直很不理解,如果她真的爱纪孝泽,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被独自留下的纪悄,她明知道纪孝泽最大的心愿就是这个儿子可以安好。
说起这个,纪悄却若有似无地哼了一声,口气冷淡,“她不是爱纪孝泽,她只是恨池姝怡而已。“
池姝萱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却也很复杂,她一直都生活于姐姐的阴影下,事事落于下风,套用一句歌词就是“从开始笑着羡慕,到最后哭着嫉妒“,特别是在对待纪孝泽的事情上,一个拳拳真心被舍弃,一个虚情假意反而被珍惜,也许一开始是真的爱过的,但是随着纪孝泽的选择,池姝萱如何能不恨。
更糟糕的在于,她的匆匆退出并没有换得良好的姻缘,在外人看来美满的家庭其实同样充满不为人知的痛苦,姜睿的父亲在外面的花红柳绿从没有断过,池姝萱过得很不幸福,她怨恨她的丈夫,怨恨她的姐姐、姐夫,也怨恨她自己。
在池姝怡离开后,池姝萱是快慰的,她是带着报复的心理和纪孝泽在一起的,而她也知道,纪孝泽同样恨着池姝怡,恨她让他的儿子一出生就没有母亲,没法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于是两人一拍即合,至于姜甄的出生则是池姝萱报复的胜利结果。
然而这场家庭伦理的闹剧随着纪孝泽的出事而彻底变成了悲剧,池姝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对不起纪孝泽,因为财务漏洞的缺口就是从她这里被发现的,虽然最后从纪孝泽嘴里得知,他早已被人盯上,有没有池姝萱都不重要,但是这根刺已经埋下,池姝萱想要纪孝泽不好过,却从来没想要他的命。
她太痛苦了,她的孩子恨她,丈夫也为了别的女人终于要和她离婚,她一边要维持着生计,一边还要想尽办法为纪孝泽到处寻找出路,每天累死累活地回来见到就是一张张怨愤憎恶的脸,还有她最讨厌的那个女人的孩子。
池姝萱的精神每一天都承受着极大的冲击,而这一切自然而然都被回馈到了纪悄的身上。
于是有一天,池姝萱醒来,发现纪悄不见了。
“你去哪儿了?“这也是阎澄一直想知道的。
纪悄没去哪儿,他只是太想念纪孝泽了,他想去找他,可是八岁的孩子能走得多远呢,而且纪悄没有多少钱,所以他只是上了一辆车,然后从头坐到尾,下了车又继续走,一直走到迷路,也没有看见纪孝泽。
最后被带进警局,然后用了两天的时间查明身份,又被送回了当地的街道,只是这一次大妈再去敲池姝萱的门,对方却怎么都不开了。
纪悄能明白她的意思,池姝萱想告诉他:既然自己想走,那就别回来了。
纪悄脸上没有表情,心里也没有,大妈却觉得他很可怜,反复地跟他说一定会帮他找到地方待,也找到他的妈妈。
纪悄被安置在了一个临时的收容所里,那里面有孤老,有因为父母不在身边或双亡或工伤的孩子,年龄跨度很大,不过纪悄这么眉清目秀又干净的却独此一个。
他和六个孩子住一个房间,三个孩子睡一个大床,不算很挤,但冬天的时候却很冷。纪悄胃口小,吃得不多,而且吃饭很慢,所以他每次筷子只要一停下,碗里的馒头和饭就会被挖走,偶尔晚上肚子会饿,不过忍忍也就过去了。倒是衣服常常不够穿,孩子都正好在长身体,纪悄第一次穿到了别人捐赠的衣服,还在口袋里摸出了一张水果糖的包装纸,他记得小时候爸爸也给他买过,不过后来怕他蛀牙就没有多吃了,纪悄有时就会把糖纸拆开放在鼻子下面闻,香香甜甜也算过了把瘾。然而现在他再把鼻子凑上去,那纸上却什么味道也没有了……
有一天大妈又来领纪悄,并带着他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进了一个花园样的地方,大妈敲了很久的门,终于有人来开了,也就是第二次,纪悄在除了照片之外的地方看见了池姝怡。
池姝怡手里抱着个没满岁的孩子,穿着睡袍看着他们。
大妈和池姝怡说了些什么,纪悄都没怎么听,只记得最后大妈道:我给你打了这么多次电话你都不接,我现在把孩子带来了,你连门也不让我们进,你还是亲妈吗?
结果自然是纪悄又回到了那个收容所,他听大妈说过,他爸爸出了事,如果他妈妈再不要他会被判刑的,可是纪悄在收容所里待了一年多,还是没有看见她那个妈妈,也没等到她判刑,反而是池姝萱来接他了。
纪悄这一年多倒一直在上课,还是原来的学校,只是老师同学对他的态度明显不怎么好,整个人也瘦得厉害,要不是皮肤仍旧白得反光,看上去就像只小猴子了。
谁知见到的池姝萱比他还瘦,神色也憔悴,她第一句话就是:悄悄,阿姨对不起你,你跟我回去吧。
纪悄用陌生的眼光看着她,然后默默进了房间。
池姝萱不死心,连续两个星期每天都来,大妈和所里的其他人也来做他的思想工作,终于有句话打破了纪悄的心防,是一个大叔说的。
他说:你在我们这儿能生活多久啊,到大了,没了钱也不能读书了,你不想上高中上大学了啊?
隔天,纪悄答应和池姝萱回去了。
他还记得池姝萱一路都是红着眼睛牵着他,最后到了池家的门口,好像失了全力似得对他道:悄悄,你爸爸真狠啊,他让我恨他,又给了我报复的机会,现在则剩下满心的愧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都是为了你,他对自己这么狠,又这么信任我,我怎么能不对你好呢,我一定对你好……
政坛风向自不是一年两年就吹起来的,自己会有什么下场,聪明如纪孝泽当然早有预料,只是他最不放心的就是他的宝贝儿子,为此,他可以付出所有。
于是池姝萱说到做到,她彻底的改头换面也的确将纪悄从艰难的境地里拉了出来,只是他们那满身的伤痕随着经年累月早已全消融到了骨头肺腑里,一个都别想逃过。
后来有一天,纪悄无意中接到了寄给池姝萱的挂号信,里面装的是零落的几张照片,内容则都是一个女人,有她上街的,有她坐着豪车在幼儿园门口等人的,还有她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亲昵的笑着的,一旁还附了一份检查报告和一些生活细节。
“她在……调查池姝怡吗?“阎澄有些没想到,不过池姝萱当时的背景并没有池姝怡厚,非常容易就会暴露,而且一查就是几年,又没什么动作,实在不像她的风格。
不过转瞬,阎澄就明白了。
果然,纪悄道,“是纪孝泽找人查的。”即便他死了,他也要人一直时刻注意着那女人的动向,以防她哪一天来伤害他的儿子。
而最后这份东西却还是被纪悄看见了,那一年纪悄刚上初中,也因此有了之后每年的咖啡厅之约。
阎澄不傻,池姝萱一直瞒了纪悄几年,怎么突然就被发现这些资料了,说到底,她心里这口气还是没那么容易消去,只是现在,终于有人替她报了。
113
虽然前一天聊到了凌晨,不过第二天两人还是很早就进山了,山里风寒,阎澄让纪悄多披了件外套,自己则短袖短裤地出了门,南县的山峦巍峨 ,且峰奇诡谲,是难得的好景色,不过登山的路也非常难爬,阎澄他们从景区大门进的,但是为了避开人潮,所以并没有随旅行团挑好走的山道走,于是爬起来愈加费力,才一个多小时,纪悄就 ,手脚发软,实在走不动了。
好在天气阴沉,太阳一直躲在云层里没有出来,抖峰将日光遮蔽了不少,但就八月的天气,再凉也不至于凉到哪里去,阎澄见纪悄体力到了极限,拉着他找了棵大树坐下来休息。
树下稀稀拉拉坐了不少人,一旁还有一个小卖部和一些纪念品的小摊,几个高中模样的女生正在叽叽喳喳地挑选着,阎澄起身去给纪悄买水,纪悄坐了会儿也跟了过去,其中一个小摊老板便喊住了他,手里拿着几串花花绿绿的东西让纪悄选,说是当地的特产,不买就不算来玩过。
纪悄默默地看着,脚下没动,阎澄走过来把水递给他,顺便拉着纪悄走到了摊前。
老板立时来劲,推荐得更滔滔不绝了,什么这个是纯天然,那个是纯手工,他们都是当地的居民,山里人淳朴,不会骗人的。
阎澄笑眯眯地听着,也不反驳,转头见纪悄正盯着角落的一串宝蓝色的手链不动,阎澄便问,“那个多少钱?”
老板报了个数,不贵,但也不便宜。
“这可是无杂质的青金石,这么大颗的,就算在城里买都不止这个数啊。”
阎澄把那串东西拿起来把玩了下,上面的青金石只有三颗,用同色的绳结编织串联起来,整体看着很干净,不似两旁人工染色的假货,只是这肯定也真不到哪儿去。纪悄见此,转头就走,却被阎澄拽住了,硬是拉过来套了上去,那颜色衬在他雪白的手腕上更加鲜艳夺目。
阎澄点点头,正要说话,那老板又道,“这个是配套的,还有条项链,如果两条都带走,就算便宜点……”
中途小歇之后,两人继续往上爬,不过纪悄一路上都没开口,问他也不答,那脸色和路边的石头一样冷硬。
跨过两条台阶时,阎澄伸手来拉他,纪悄不愿,要自己爬,阎澄却扯着他的手把歧路越过,然后就不再放了。
感受着手心里那一直不老实在钻来钻去的指头,阎澄忍不住笑道,“有这么难受么,要不喜欢,给我,我扔了?”
纪悄瞪大眼,片刻,骂道,“你很有钱么?“
阎澄一愣,闭了嘴。
他是真习惯了,出手大方,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束缚,对大事精打细算已经诸多不易,现在连买个假货都要瞻前顾后,这种滋味只有从天上掉下来的人才能懂。
到下一个歇脚点之前,两人都沉默着没说话,纪悄静静地看着自己被阎澄牵着的手腕间露出的那颗浑圆珠子,若隐若现,水润生光,还有阎澄脖颈后的一截细线,其实……并没有那么碍眼。但是阎澄这毛病,却不改不行……
到了第二个凉亭里,纪悄的脸皮已经开始泛红了,阎澄拿了宣传手册给他扇风,对坐无语半晌,还是开了口。
“我还有些钱,读大学是够了。”家里给他的东西他一分没拿,这点钱有以前文体比赛得来的奖金,还有和那些纨绔玩闹来的赔资,算算也就三四万,以前是当零花用的,现在则是全部家当了,“不过你说得对,生活费大概还差了点。”
阎澄看着纪悄,“我想过了,等回去我就去打工,做做家教什么也好,扣掉房租,应该不至于活不下去。”
纪悄听他掰着指头在那里算,脸上的冷色慢慢退了下去,但心里也泛出了酸苦。
“其实,我有想过做点小生意,不过这个之后再说,先把本钱凑到了, ”阎澄轻松道,忽的一顿,暗暗打量了番纪悄的脸色才把一直犹豫的话问了出来。
“纪悄……你搬来和我一起住吧?”
纪悄本低着头擦汗的手一滞,紧跟着眉头就皱了起来。
阎澄心里没底,但见他眼神又不似不爽,于是大着胆继续游说,“房子离大学城很近,房间也足够两个人住,方便照顾生活,而且还能省住宿费,最重要的是……我想和你住一起。”
纪悄不语,抬头就见阎澄一脸热枕,那温度比外头看不见的太阳还要高得多,要是换做几个月前,纪悄准给他一巴掌让他一边儿去,但现在在这样的目光下,纪悄竟然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他清楚地知道,阎澄为自己放弃了一切,他现在只有自己,他能说什么?他能继续漠视吗?还是一如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