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生病了?阿姨前几天还说你重感冒发烧呢!”男孩子依旧不紧不慢地跟在赵归雁身边。
“没,早就好了。”赵归雁有些心不在焉,声音也是懒懒的。
“哦。”程学明沉默了,他本就不是多么能说会道的人,能扯出几句话,已经是极限了。即便心里充满了杂乱无章的情绪,他也无法表达。
“那什么,我妈叫你来我们家玩。”走了一阵,程学明又硬生生憋出一句。
“哦,再说吧……”
“那你什么时候来?”他自懂事以来,就没有这般死缠烂打过,此刻一张俊脸早就憋得通红。
“不用麻烦阿姨了……”女孩子依旧走神,机械地回答。
“你什么时候有空!这周六,行不?”程学明伸手扯住她的袖子,拽了拽,硬生生将她转过来,眉眼微眯,“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周六可以……我没事……”赵归雁摇摇头,不愿多说。
“老二!你果然从爹妈手里拿钱了!我是怎么说来着,大家看看,我当初就说,他赵老二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粗噶的男声骤然尖利,将两人都吓了一跳。
赵归雁转过身,看清场中的几人,惨淡的脸色骤然冰冷!
☆、第24章 发泄
“爸?发生什么事?”赵归雁皱着眉,加快两步跑到赵爸爸身边。
“没事,雁子,你先回屋去。”赵爸爸神情严肃,摸了摸她的头,就把她往家方向推。
“雁子,回去。”赵妈妈也扶着赵归雁的肩,推她往回走。
“你们看看,还说是一家人呢,结果不是背着我们到爹妈那儿去骗钱?我早说过了,你们乐意跟着程家人干,我没意见,但是,爹妈就那么点养老钱,你们还往使劲向往外掏,你们有没有良心!”对面的男人上蹿下跳,神情凶恶,嘴里更是不依不饶。
周围已经聚集了好些看热闹的人,一时之间指指点点的议论之声,不绝于耳。赵归雁看着面前的男人,脸色阴沉铁青,赵妈妈使劲推她,她却硬生生杵在原地,冰冷的眼睛死死盯住所谓的“姑父”,怎么也不肯往家里走。
“怎么了?你家大人不服气,小孩也不服气吗?”男人也感觉到了赵归雁那剜骨一样的眼神,极其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哼声道,“就算生了赔钱……哼,别拿做生意当借口,我看你们就是想趁着爹妈没死,急着给女儿攒嫁妆吧?可惜,攒得再多,最后还不是便宜了别人?!”
“姐夫!我敬你是姐夫,本不想和你吵,但是扯到孩子身上是不是太过分了!”赵妈妈是个护犊子的,之前一直忍气吞声,此时见男人这样贬低自己女儿,也忍不住了。
“哼,说不说孩子有什么两样的?你们自己做出这样的事,还怕孩子知道呢?要我说,趁着孩子小,好好教,千万别想你们这样,一门心思就会惦记别人家的东西!”男人见对方都不反驳,不免得意起来,端着长辈的架子,数落地更加起劲。
“哦?不知道这别人家的东西,该算谁家的?”赵归雁忽然推开自己老爸,冷笑着看向洋洋得意的男人。
“自然……自然是你爷爷奶奶的东西!”男人眼神一飘,立刻瞪大了眼睛,佯装生气。
“那好,我想问问,我爸是不是爷爷奶奶的长子!且不说我爸是向他们借钱,就算真是爷爷奶奶白给的,你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赵归雁盯着面前的男人,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尤其是“长子”和“外人”两个词,更是咬得极重。
“你什么意思?”这一句果然戳中了男人的痛脚,他上蹿下跳地更加欢,甚至毫不避讳地直接指着赵归雁,颇有些咬牙切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家打得是这个主意!怎么,我们都成外人了,所以家产就该归你们所谓的‘长子’!你小小年纪,心肠就如此歹毒,赵志明,你敢说不是你教的,你敢说你不是这么想的!大家都听到了吧?这村里谁不知道赵家两兄弟是他们姐姐带大的,结果就养出这样的白眼狼,把姐姐当外人!”
“松林!志明,怎么回事啊?啊?怎么回事!”一个女人急冲冲地从路口跑过来,身上的围裙都没解,想来是刚刚得了消息就从家里赶过来的。
赵归雁看着自己这位姑姑,人是好人,可惜怯弱无能,就算以后日子好过了,她也只能是个附属品,谁知道她姑父那样的人,是不是拿她做跳板?
“你看看你的好弟弟,你辛辛苦苦带大他们,他们就是这样报答你的!”男人指着赵爸爸,一脸凶恶,眼神里还兼带得意,他很清楚的知道一旦牵扯到他姐姐,男人就不可能会跟他吵。
“姐姐,你回去,没事。”赵爸爸果然立刻压抑了怒气,强扯出笑脸对女人道。
“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们都不说,我这怎么能放心!”女人擦着围兜,一脸焦急。
“姑姑,姑父说我们骗爷爷奶奶的钱,哦,还说我们惦记‘别人’的家产,说我爸爸忘恩负义,嗯,还有什么来着?”赵归雁不顾爸爸的拉扯,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脸难看的男人,“对了,姑父还说,我们家生了我这个赔钱货,所以活该拿不到家产,所以活该被人指着鼻子骂,所以活该别某些白眼狼光明正大地惦记老人的东西!对了,姑姑,你大概不知道吧?姑父这辈子最得意的是,可就是生了表哥,哦不,我说错了,是堂哥!”
“雁子!”赵爸爸严厉地喝了一声,头一回极严肃地指着她,“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啊!我让你回家去,没听见!”
赵归雁的情绪本就极端郁结,濒临崩溃的边缘,此刻,男人的一番话让更加深刻地想起前世被鄙夷忽略的痛苦,而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竟然也开口呼喝她。她忽然觉得自己活得这两世,没有任何区别,最终依旧是万人嫌永久孤,依旧是流落异乡不得善终……这魔怔一样的想法逼得她发疯,她痛,却疯狂地想让别人比她更痛。
“我说错了吗?!”赵归雁退后两步,冷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她看不见他眼里的焦急,听不见母亲的低呼,她沉沦在自己阴冷的世界里,“你难道不后悔不愧疚吗?我不相信,不相信,你没有想过如果当初没有捡回这只白眼狼,如果当初任他饿死在村口,那就他就不会娶姑姑,就不会害得我们家宅不宁!你不是一直愧疚吗?愧疚自己一时冲动,害了姑姑一辈子?!呵,干嘛遮遮掩掩?人家既然都不要脸了,你又何必替他遮掩?莫说咱们家,这村里,谁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来历,是个什么东西?白眼狼,人家说的还少吗?”
“你……你给我滚回去!”赵爸爸气得全身颤抖,一双宽厚的眼,只剩下震惊和愤怒,还有隐在背后那几不可见的悲伤。
“雁子,妈求你了,回去吧!回去吧……”赵妈妈推着赵归雁往家里走,一双眼睛已经通红。
赵归雁回头瞥了一眼,就见村民们激动地指指点点,而对面的男人却像是一瞬间被抽走了元气,满脸青白,只是那双盯着她的眼睛,满是怨毒。
呵,她怕什么?她还有什么好怕的!赵归雁心里冷笑,却没能看到自己脸上的笑容是多么凄凉。
她走进屋子,爸妈依旧在外面,但是却已经听不到吵架声,只有那“嗡嗡”的议论声偶尔传入耳中,她久久呆坐在自己的小床上,闭着眼,久得像是变成了一座雕塑,然后她忽然勾唇笑了笑,无比冷漠也无比惨淡,呵,都结束了。
她终于知道她上辈子为什么结局悲惨,因为她这样的人就不配得到幸福。偏执、冷漠、疑心、好强、不懂爱,却会恨!就像浑身尖锐且齿牙锋利的兽,每一个靠近她的人,都会被她刺探,然后被她伤害,直到他们再也无法忍受,只能,离开。
她转了个身,伏到在床上,将头埋进被子里,终于一声声哭了出来。这场痛哭迟来了多少年,而强掩的创伤又腐烂出多少脓水?她以为经历生死,心已如铁石,却发现那只不过是破了洞的血肉,只要有风吹过,依旧疼得死去活来。
日头很盛,门边投下人形的阴影,男孩不知道自己在这儿站了多久,也许从她发呆开始,也许从她呜咽开始,也许从她连独处也不将哭颜露出来开始……一个女孩会有怎样的烦恼?他对此一向嗤之以鼻,女孩子,不管是讨论衣服头饰家庭身份,不管长得多漂亮成绩多优秀人气多高,他都觉得无趣。
但是,是什么时候,他对这个九岁的女孩子上了心?他甚至忘了她以前的模样,也是如此倔强好强?也是如此聪敏幽默?也是如此痛苦悲伤?他似乎从来没有懂过她。
男孩抿唇,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抽噎的背影,在来人进门之前,走了出去。
“雁子,雁子!”赵妈妈一踏进家门,就四处寻找着女儿,眼眶依旧红红的,面上却满是焦急和疼爱,“雁子,你爸爸不是故意骂你的?雁子!!”
赵妈妈迈进女儿的房间,就看到了床上抽噎着的背影,心里生疼,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也跟着掉了下来,声音哽咽:“雁子,是我们不好,别哭了,好不好?妈妈知道,雁子是为了维护爸爸妈妈,我们雁子很孝顺……”
赵妈妈坐在床沿上,一手轻拍着女儿的背,另一只手使劲抹了抹自己的眼泪,“我们雁子很厉害,很勇敢,知道护着爸爸妈妈,妈妈心里很高兴,爸爸也明白。他不是怪你,他只是……他只是拉不下那个脸……那些陈年旧事,与你没关系,但是你爸爸……他放不下呀!”
赵归雁依旧将脸埋在枕头里,拼命地摇头,不是这样的,该道歉的是她呀!是她贪心不足,是她不知好歹,明明拥有了不曾拥有的亲情,却依旧敏感得像刺猬,拼命去伤害无私爱着她的人。
“你爸爸重情义……他在他们面前……永远矮了一截……妈妈知道,雁子替爸爸难受,替爸爸委屈……妈妈也替爸爸委屈呀,可是……我们要尊重爸爸的意见呀,那是他的姐姐……是他的血肉至亲,就算你姑父不仁义,咱们忍忍也过去了……是不是?”赵妈妈抚着赵归雁的背,一脸温柔,“雁子会生爸爸的气吗?”
“不会的。是我错了,应该怪的是我!我太冲动了……我还骂爸爸……我错了。”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赵归雁用力地摇摇头。
“没有,雁子最乖了,爸爸知道雁子是心疼他的,爸爸多知道……”赵妈妈转头看向踟蹰不前的男人,笑了笑。
☆、第25章 家人的意义
男人不好意思地转头,眼神却依旧温柔地停留在妻女身上。
“是我不好,爸爸妈妈对我这么好,我还要惹你们生气……我……”赵归雁依旧摇头,心里不再有怨愤,却慢慢都是愧疚和后怕,她好不容易拥有的亲情,又差点被她作没了。
“没事的,没事的,父女哪有隔夜仇?只要雁子去给爸爸道个歉,他肯定会立刻原谅你的,妈妈保证!”赵归雁越是愧疚,赵妈妈反而有些欣慰,女儿懂事,又知错能改,最重要的是,维护爹妈,她如何能不高兴?
“真的嘛?爸爸不会怪我吗?我刚刚再那么多人面前……我……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赵归雁慢慢地直起身子,赵妈妈把她抱进怀里,给她擦眼泪。
“不会,我们雁子刚才多英勇呀!”赵妈妈笑着拍拍赵归雁的背,“你看,你姑父都被吓退了呢,要不是有雁子,我们都不知道还得在哪儿,由着他骂多久呢!雁子把妈妈想骂的话都骂出来了,好样的!”
赵爸爸躲在门口,看到老婆递过来的视线,尴尬地摸摸鼻子,他知道这些年自己一退再退,一忍再忍,害得玉梅也陪着他受气,她被轻贱,却只能忍气吞声,他心里明白,却依旧进退两难。女儿这一番胡闹,虽然伤了他的面子,也伤了姐姐的面子,却也替玉梅出了多年郁结的怨气。
“如果妈妈生了男孩,也许就不用受气了。”赵归雁扑在母亲怀里,哭声已经止住了,只是声音依旧带着鼻音。这辈子,她能够如此无忧无虑地活着,可不就是因为母亲把那些轻蔑非议全给挡了下来吗?
“雁子,以后不能这么说自己,知道吗?”赵妈妈抬起女儿的脸,低头与她对视,满目骄傲,“我们雁子那么懂事,孝顺,聪明,妈妈都知道了,雁子已经从二年级跳到了四年级,不仅是这样,听说四年级的老师都对你赞不绝口呢!呐,这事,妈妈不问,小丫头是不是想要一直瞒着我们呀?”
“噶?!”赵归雁忽然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偷偷觑了一眼母亲故作严肃的脸色,小声道,“我本来想着成功了就和你们说的,结果校长也一直没让我找你们来,我一忙,就给忘了……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哼,不仅自己拿了主意,还敢瞒着不报?”赵妈妈用手戳戳她的额头,笑了,“好了,不哭了吧?去洗洗脸,马上就吃饭了。”
赵归雁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一打开门,就看见自家老爸背着身,站在他面前,措手不及的赵菇凉立马愣住了,卧槽,被坑了!!原来她老爹听了那么久的壁脚!喂,别以为转过身去她就不知道!你这样顾头不顾腚真的大丈夫?!!
“那什么……爸……爸爸……”赵归雁张了张嘴,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挤出蚊子点大的声音。
“听不见。”赵爸爸依旧背着身,缚手,望天……花板。
你这样傲娇,你老婆知道吗?赵归雁心里腹诽地欢,可以付诸行动就立刻蔫了,继续鼓了股胸腔,声音依旧低得听不见:“爸爸,我错了……”
“哼。”赵爸爸依旧背着身,但是那张黝黑憨厚的脸已经一片绯红。
“爸爸,我错了!!!”赵归雁闭了闭眼,忽然来了个震天吼,把前面的赵爸爸吓了个趔趄。
赵爸爸哭丧着脸,这都叫什么事儿啊,儿女果然都是债!他想提前享受一下女儿的温柔伺候都不行咩?
“吃饭,吃饭。”赵爸爸垂着头,摆了摆手。以后,除了不能挑战自家媳妇之外,看来也不能挑战自己女儿了,他这个一家之主当得真虐!
赵归雁忽见自己爸爸突然垂头丧气,刚刚的笃定一下子全没了,心里也有些慌乱,以为对方不肯原谅自己。好在赵妈妈从后面走上来,揉了揉女儿的脸,偷笑:“你爸爸呀,偷鸡不成蚀把米,别理他!”
“那他原谅我了吗?”赵归雁越加迷茫。
“放心,你爸爸是积得住脾气的人吗?你什么时候见过他生别人的暗气,尤其对象还是他的宝贝囡囡!”赵妈妈捏了捏赵归雁的小鼻子,“去吧,洗手吃饭。”
赵归雁这才略放下心,跑去洗了手,乖乖坐到饭桌前。赵爸爸虽然依旧别别扭扭,但却把好几样赵归雁喜欢的菜,夹到她碗里。每次夹完,还都特别细声细气地来一句:“多吃点。”让赵妈妈好一阵偷笑,赵归雁也有些哭笑不得。
第二天,照例是星期五,郁结已消的赵归雁依旧开开心心地去上学,路口自然是雷打不动等着她的程学明,只不过对方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奇怪。
赵归雁偷偷觑了他好几眼,果然不是眼花啊,这小子看她的眼神确实奇怪呀!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