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着眼,脸上未加掩饰的情绪流露得太过直白,加上还没完全褪去红润的眼眶,惹得几人神色都有些复杂。
晏向辰此刻分不出心情与他计较这些无论合不合适的私人感情,刚从丢了学生的角度,这也没办法称之为小事。他立刻转过头对赵成宇说:“你去教学楼找一找,首先要确保学生的安全。”
“我去!”程翊很快说。
“你留下,”晏向辰一把拉住下意识想跟着去的程翊,不容置疑地说,“你现在不要落单,跟着我们。”
“行,我过去看看。”赵成宇看了看程翊,快速往门口跑去。
“你给我打起精神来。”晏向辰狠狠地剐了程翊一记眼刀,“别忘了你的保证。”
程翊低低地“嗯”了一声,他抬起头,强迫着自己凝神,把注意力集中在眼下明显异常的环境里。
程翊伸手把走在自己身后的唐宁拽到面前来,唐宁再怎么说也是个女孩,没有理由让女孩跟在后面殿后,晏向辰对此没作反应,唐宁有点感动地拍了拍程翊的胳膊。
晚自习不需要动员到学校所有教职工,所以今晚有课的老师都在教学楼里待着,办公楼里是死一般的沉寂。
晏向辰走在最前面,他屏息沉气,脚步放轻,生怕错过任何一点细微的动静,唐宁和程翊自然也是如此,但程翊手中震动不停的敛魂却让他心中的不安愈发加重。
沿着楼梯上到三楼,唐宁才小声开口:“你们有没有觉得,咱们进来的太容易了……”
“对。”程翊附和道,他抬起下巴朝三楼楼梯口赤光闪烁的明魂符篆扬了一下,纳闷地说道,“每一层都亮了煞光,按理说不该一路上什么都没遇上。”
“也许是在后面等着我们呢。”晏向辰眯了眯眼,“先把苗钰那个不让人省心的玩意儿找回来再说,都提防着点。”
三人继续往楼上走,刚一出四楼的楼梯口,三人同时一惊——走廊东侧的明魂符上煞光异常明亮,猩红的色彩在视线里铺开,被照亮的走廊伸出仿佛弥着血光,透着令人极不舒适的诡异。
越往前走那种令人生寒的感觉越是强烈,唐宁抬手微微遮了下口鼻,又怕被说矫情,放轻了声音问道:“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很难闻的味道啊……还是说这个环境给我的错觉?”
程翊嗅了一下,的确,空气里似乎有种淡淡的腥臭味,有点像洗手间地漏返潮的味道,并且味道随着三人向前,这股气味逐渐变得浓郁起来。
“前面是厕所吗?”程翊皱起眉头,抬手揉了揉鼻子。
“不是,”走在最前面的晏向辰脚步慢了下来,他抬手朝三人刚过来的位置指了指,“厕所在楼梯口,我们刚路过……除非这所学校的老师有尿频的职业病,不然不至于几步就装个厕所。”
三人快走到走廊尽头时,这股浓烈的臭味已经刺鼻到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而气味的源头也总算找到了,这股难闻的气味是从靠近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里散发出来的。
唐宁掩住口鼻,两条细眉在眉头倒出了八字,忍不住说:“好臭。”
晏向辰扭头与两人对视一眼,程翊冲他略微点头,晏向辰转过头去,唐宁与程翊屏住呼吸,神经紧绷地盯着面前的虚掩着的办公室门。晏向辰伸出手,握住到门把,刚将门推开一条细缝,就听到办公室里传出婴儿尖细却微弱的哭啼。
三人皆感诧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都是茫然。
为什么会有婴儿,不满周岁就要被王峥那个畜生派出来打工?
还没等三人惊讶完,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啼哭声中响起,轻声细语地唱着儿歌安抚孩子,那歌声是程翊从未听到过的,唱词似乎是南方的某种方言,调子绵软婉转,不难听,却在此时此刻也实在很难让人体会出其中美妙来。
唐宁被她唱得头皮都麻了,她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无声地问晏向辰:我们进去吗?
晏向辰似乎僵在了原地,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怪异,直到程翊在后面轻轻戳了下他的后腰,晏向辰的喉结才在脖颈上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脸色逐渐变得煞白,他闭了闭眼,伸手将办公室的门推开。
眼前的一幕让唐宁瞪大了眼睛,捂住嘴发出一声低呼。
办公室的窗台边上坐着一个穿着碎花睡裙的妇人,女人头发凌乱,在脑后随意地挽出一个松松垮垮的发髻,微隆的小腹处腥粘的血液浸湿了睡裙,一双赤裸的双腿搭在窗沿,露出的大腿内侧肌肤上沾满了血迹,半掩在裙摆下的双-腿间耷着还未干涸的脐带,在窗沿下蹭出一道道令人触目惊心的血痕。
她低着头,表情极度温柔,看着怀中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低声哼唱着柔情的小调。哭啼的婴儿在她的歌声中慢慢停了下来,女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破有成就感的笑容。她抬手撩起垂在眼前遮挡视线的长发,抬起头,朝门口几人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女人刚才的笑容仿佛是几人的错觉,此刻,面无表情地望着几人,眼神却怨毒至极,这道目光看得晏向辰如芒在背,他下意识回避女人的目光,却听到她冷冷地笑了。
女人朝着几人身后看去,声音低沉阴冷:“囡囡。”
程翊的后背倏地一凉,僵硬地转过头,就见自己身后站着一个背着黄色书包的小女孩。
女孩的头发用两根红绳扎了两根羊角辫,身上浅粉色的连衣裙前襟沾了一大片油渍,女孩目不斜视地从三人身边走过,朝着女人的方向走去。
“不……”晏向辰的双眼充血,嘴唇不自然地抖动着,他看着女孩迈着步子向女人走进,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扯女孩的胳膊,身后的程翊和唐宁这才意识到不对,用尽全力将晏向辰拦下来。
“冷静一点!”程翊死死抓住晏向辰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吼道,“你忘了吗,老晏,她当初是被你和我爸亲手送走的,是假的,不是她,别去,别去……”
“囡囡,怎么裙子都这么脏了还不让爸爸换呢?”女人摸着女孩的头发,温柔地笑着,“爸爸昨天晚上是不是又去打牌,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了?别怕,宝宝,妈妈告诉你一个秘密。”
女孩踮起脚尖,乖巧地把耳朵凑过去,女人抬手半遮着嘴巴,目光却锐利地朝晏向辰脸上投射过来,冷冰冰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妈妈已经杀了爸爸。”
晏向辰睁大了眼睛,拼命挣脱两人的桎梏,程翊见势不对,死死绞住晏向辰的胳膊,对唐宁喊道:“姐,踹他的蛋!”
“这……不好吧?”唐宁惊恐万分地看向他。
程翊:“没什么不好的,现在必须得让他清醒一点,之前那个案子早八百年前就已经结了,我看过卷宗,这女的十年前就被送去地府炼油了,窗户边那东西谁知道是什么妖魔鬼怪!”
唐宁咬着下嘴唇进行了一番艰难地心里挣扎,最后一咬牙一跺脚,抬手对着晏向辰的脸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一看就是拿出了唐宁在精神世界里拳打渣男恶斗小三的力气,当场把晏向辰甩懵了,脸颊火辣辣地烧灼着,深红的印记连同指甲痕在侧脸上慢慢重起,让晏向辰连挣扎都忘了,木滞地望着窗口的方向。
“宝宝啊,你想不想永远和妈妈在一起?”女人轻轻说。
小女孩点点头,女人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狰狞,扭曲,接着一把薅住女孩儿纤细的胳膊,从窗台一跃而下。
视线里赤色的光芒逐渐暗了下来,空气里那股腥酸难闻的味道也从敞开的窗口向外散去,程翊绷得酸痛的手臂总算懈下了力气,晏向辰也因为缺少了支撑膝盖弯曲慢慢跌跪在地上。
程翊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喘着气骂道:“你是不是今天出门没带脑子啊大哥?这种级别的错误我真的都不好意思说你了,你他妈是**吧?”
晏向辰头发上的皮筋在刚才的挣扎中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打着卷的头发散了下来,前额的发丝被额头渗出的汗珠打湿,垂着眼没说话。
唐宁神色惶惶地蹲在旁边,盯着自己发麻的手,心有余悸地说:“这,晏哥别怪我……我这也是为了你以后的性福着想……”
第92章
清脆急促的银铃声刺破了走廊里的静谧,铃声轻细遥远,其中似乎还隐约掺杂着什么声响,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程翊迅速从办公室窜出去,朝铃响的方向喊道:“苗姐!”
虽说晏向辰刚才有过片刻的情绪失控,但在正事上还是丝毫不含糊。他脊背的冷汗还没干透,一个弹身冲进走廊,侧耳仔细辨别了一下,拔腿朝楼梯口跑去:“走!”
程翊和唐宁紧跟其后,几人两步并一步地往楼梯上跑,铃声在五楼西侧黑暗的走廊深处再度消失,晏向辰跨步跑上去:“苗钰,站住!”
唐宁也着急地追上,跟最后的程翊却在迈上最后一阶台阶时脚步慢慢停了下来,耳边银铃声停下,刚才那道混在铃铛声中的声音也清晰起来——
“时辙。”
程翊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浑身的肌肉倏然紧绷,他清楚地听到,有人说:“时辙,过来。”
那道声音不知从何处遥遥传来,悠远而轻沉,程翊觉得耳熟,又无法立刻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声音。
手中的敛魂在掌心中震动着,枪把微微发烫,像是觉察到危险,无声发出的警醒。
——要小心一点,那东西最善于摧人心智。
程翊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强迫着自己的情绪不要受那道声音的干扰,而那个名字却像是一根扎在心口的刺,让程翊连一呼一吸都因此而牵动。耳边晏向辰和唐宁急促的脚步声渐远,程翊在原地滞了滞,抬腿循着声音源头朝楼上走去。
没有光线的楼道很暗,程翊用手机照着眼前的台阶,其实他不用看也知道,再往上就是天台了。
他伸手握住门把,拉开天台入口那扇锈迹斑驳的铁门,沁骨的寒风裹着飘尘呼啸着扑面而来,将程翊的头发吹乱了,他将眼睛微微眯起,偏过头裹紧了外套,天台的夜风灌进楼道里,发出的声音如同怪物低吼般,低沉的声音裹在风里听不清楚。
程翊紧握着躁动难平的敛魂,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以确保自己在见到任何状况之下都能保持平静与理性,但当他真的跨出步子迈上天台时,心里那点岌岌可危的心理建设显然化为了不用风吹,自己就能散成沙的豆腐渣工程。
月光暗淡,眼前宛如被蒙上层黑色的薄纱,视线模糊,听到的声音被夹在晚风中,不等人听清便被吹散了。程翊眯着眼睛朝声音源头望去,艰难地辨别出视线里的轮廓时,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时辙,你过来啊。”
天台边沿的男孩双手背在身后,荡着腿,微微偏头,眼尾勾出一道浅浅的弧,眼睛漆黑明亮。看清这张与自己相同的脸那一刻,站在门口的程翊呆若木鸡,这才恍然意识到,刚才觉得熟悉的音色正是因为与他自己有几分相似!
这人想干什么!
他顿时慌了神,还没等目光寻到时辙的位置,下意识开口制止道:“别过去!”
紧张的情绪冲上顶点,陡然拔高的嗓音不稳,尾音染颤,他慌忙在黑暗的夜色中寻觅时辙的身影:“时辙!”
距离天台边沿不足五步远的黑衣身影闻声,脚步微顿,诧异地转过头。时辙的刘海被风吹起,露出一张茫然的脸,他几近苍白的皮肤在夜色中白得显眼,眉头轻蹙,目光从天台边沿的人脸上扫回到门边的人身上,低低地唤了一声:“……程翊?”
“我在这里。”程翊的呼吸不由地一滞,他朝时辙抬起手,“过来。”
“别过去时辙。”坐在天台上的人脸上慢慢换成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双手撑着平台跳下来,朝时辙的方向迈了一小步,眼神虎视眈眈地盯着门口的程翊,不等程翊开口,便先发制人,“你是谁!”
时辙站在原地没动,纤长的眼睫微微搭下来,看着不远处的程翊,眼中陌生的目光让程翊心惊胆战。
“时辙,是我。”程翊慢慢往他的方向靠近,他的喉结轻轻滚动,声音有些哑,“过来,来我这里。”
时辙微微顿了顿,小幅度地将身体转过来。还没等他的步子迈出去,身后那人便喊住他,声音里带着质问的怒意:“时辙,你在干什么!”
时辙削刻的下颚绷紧,转头看向身后几步之遥的“程翊”,那人皱着眉,一把撸起自己的袖子,他杏眼圆瞪,稍长的眼尾拉出微垂的弧线,语气嗔怪:“你怎么会认不出我?”
那人手腕上的银镯在黑夜里泛着冷冽的光泽,程翊的脑袋里“嗡”得一声。
程翊看着时辙迈出的脚步退回,他摇头,死死地盯着时辙的眼睛:“他不是……”
时辙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将步子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