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二妞心里特瞧不起他哥。至于吗?不就是要小学了,不就是这个小学老师是个大学教授么,你至于这样子怂么?
“哥,俺可给你说。你赶紧把你现在这小心忐忑的模样子收一收,过会儿给人看到不好。”
“拜师傅是人生的大事,俺难免会紧张,谁看到也不能为这笑话俺,有啥不好的。何况,俺都要成为陆家举人老爷的亲传弟子了,就是谁笑话俺,也不敢笑话举人老爷的亲传弟子呀。”苏小溪紧张归紧张,却也还是要和自家妹子争辩一二,他自认没有说错话,言辞更是透出了一股子优越,虽不够明显,却也能叫亲近之人感受到的。苏小溪怒,只他兄长活活被自家妹子扯着手儿教训起来,就够叫他憋屈的了。这时候便是要辩驳一二。
岂料,苏二妞却沉下脸来,她定定盯着苏小溪看,小嘴抿着,脸色沉沉,倒把苏小溪给惹恼了。
“阿妹,今天是俺大好日子,你做啥还给俺脸色看?俺好歹是你亲哥!”尤其那“亲哥”二字上咬得重重的,他这是被苏二妞一副要教训他的模样惹的恼羞成怒了,也是气恼极了,才冲着苏二妞暗暗吼起来。吼完之后,他就后悔了。眼前这个。是他亲妹,没有她,此刻自己就雌伏在那个变态的狗屁师爷的身下,没有尊严的被糟蹋呐。
这样想着,苏小溪面上闪过浓浓的愧疚,“阿妹,俺……”
正是这时。那个脸色沉沉。仿若泼墨的山水画的柔嫩小脸猛地平静无波,苏小溪转过脸去,就见到一张面无表情的小脸一顺不顺地盯着他看。
“苏小溪,这个拜师礼俺看。就到此为止。”她平静的脸上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苏小溪急了,忙问:“凭啥?!”
苏二妞心中冷笑,他说的是“凭啥”。而不是“为啥”这一字的区别,可就大了去了。她也懒得和他争辩“凭”啥。只哂笑起来:“苏小溪,俺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自己想,半柱香的时辰。你还是想不明透,俺自去替你回了陆家的三老太爷。”
苏小溪更急了,非但急切。更是有些对苏二妞的行止忍无可忍,当下不管不顾就吼道:“苏二妞!你莫要忘记。俺才是那个做兄长的!”言下之意是你这个做妹子的凭啥不尊重着兄长,还对兄长指手画脚?
“呵呵,”苏二妞自去摘了身上洗衣做饭的围兜,堪堪往苏小溪身上一丢,留下一句话:“君子如玉,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为君子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此时的苏二妞哪里像一个五岁孩童,其深沉,其肃然,绝然非是一个小女子该有,而况今才五岁有余。
“苏小溪,你做到了吗?”苏二妞稚嫩的声音陡然一沉,忽而声音更是悲切,“还是说,你的目标不是那如兰君子?我曾同你说,读书明理,通晓大意,你就是这般想要趁着陆三太爷的势耀武扬威的?”她也不知不觉,竟然把“我”字说出口。实在是痛心,自家哥哥竟然是这般想的,如是如此,也太令她痛心了!
“俺,俺……不……”苏小溪此刻脸色惨白,哪里还有刚才的喜气洋洋,他没有追究他傻了五年的妹妹怎么能够说出这般大义凛然的话来,却因自己的傻妹妹这般话感到深深的震撼。
苏二妞瞧着他极力辩解,仿佛不解释清楚,不说清楚,他就再也不能是苏小溪了。苏二妞叹了一口气,到底是自家哥哥,想起她在小溪河落水的时候,绝望的时候,奋不顾身跳到河里来救她的是眼前这个快要被突如其来的馅饼砸的快要忘乎所以的哥哥,想起肚子饿的时候,是这个哥哥骗自己吃过了,却把吃的让给他,想起这个哥哥别扭的讨厌自己却又别扭的关心自己……苏二妞到底是,意难平!
意难平,不能让自己的哥哥被一点物质迷花了眼。陈胜吴广起义,一朝揭竿,风生水起,最后却为何没能皇朝长存?就是那贫小中农,一朝富裕,便不辨东西。此刻的苏小溪,和他们,何其相似?
苏二妞深吸一口气,久久才吐出,道:“苏小溪,我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一只流浪狗,过得苦哈哈,经常饿肚子,像是过街老鼠一样,人人见了都要打上两下,后来这只流浪狗因为运气好,救下了一个乡绅老爷,这位乡绅老爷为了感恩这只流浪狗,就把这只流浪狗收留在自己家里。好吃好喝的供着,家里的奴仆都知道这只狗是自家老爷的救命恩狗,谁都对它客客气气的,这只狗的地位甚至比家里的奴仆还要高。后来有一天,乡绅带着这只狗去散步,路上遇到一个人,这个人因为一些事和乡绅有些矛盾,这只狗就凶狠地咬了人,……苏小溪,这就叫,狗仗人势。”
说罢,瞥了一眼苏小溪,苏小溪脸上已经没有血色,惨白的难看,神情更是难堪,他嗓子眼上下艰难地滚动,艰涩地开口解释:“俺不是……”他想说,他不是那只流浪狗,他没有狗仗人势。忽然却说不下去了,刚才种种……不,从得知他自己将被陆三太爷,小溪镇的举人老爷子守卫亲传弟子的那时候,心里的雀跃,渐渐地变成了优越,渐渐的有些洋洋得意……那些画面在他的脑海里转腾,倏然,他低下了头颅,声音讷讷如蚊蝇:“俺错了。”
声音虽然小,但承认错误的时候,却没有丝毫犹豫。苏二妞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看来她这个兄长,还没有错到无药可救。
大约是从前在小溪村的时候,被苏家老宅压得太紧了,压制的没有任何的尊严了,这一朝翻身,恨不得就将心中郁结全数发泄出来。少年年少,不曾有人谆谆教诲,却不知,叫人刮目相看的方式,并不只有踩低别人来抬高自己。
想到此,苏二妞又嘱咐起来:“哥,”这一次,她终于是开口再叫他哥哥了,“哥,你从前所受的苦,所受的不公平的对待,是该还报。但是哥,凭着踩低别人来抬高自己,你就真的高贵于别人了吗?你若是今日继续执迷不悔,这才是真的叫人鄙夷。”
苏小溪似乎被什么踩中,猛地抬头,“阿妹你说,俺想叫那些欺负过俺,看不起俺还有俺们一家子的人受到教训,俺想叫他们后悔当初那样对待俺,俺想叫……苏家老宅那个偏心偏的好过分的老爷子……刮目相看……,俺,俺到底要怎么做!”
苏二妞心中咯噔一下,原来……原来是她低估了那件事对苏小溪的影响。苏家老宅那个偏心眼的苏老爷子竟然为了苏相礼,要让苏小溪成为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的玩宠……没有想到,苏小溪心中的这个结竟然结的这么深。
突然之中,她再也不能张口责怪面前这个准备“狗仗人势”的哥哥了。原来……潜意识里,他是认为有了陆三太爷做后盾,就可以不再战战兢兢过日子了。也对,苏老爷子能为了苏相礼糟蹋苏小溪一次,就能糟蹋第二次。这一次是运气好,逃过了一劫。那下次呢?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想到此,苏二妞眼神中狠厉之色一闪而过,快到苏小溪根本抓不住。
“哥,苏家老宅为难俺们家,为啥?因为俺家穷,俺家好说话,俺家没脾气,俺家像个面团儿一样被人家捏了几十年了。苏老头儿为了苏相礼能在童生试中得到个好一点的名次,竟然把你推出去,”说到此处,苏二妞明显感到了身前人身子颤抖了一下,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眼中冷厉之色更浓,说出口的话,却越发平静起来。
“哥,那一宅子的人欺负俺们家,是看俺们爹娘好拿捏,你瞧俺们爹现在,还是之前那样好拿捏吗?”心中却说,就算苏三郎还是那样烂泥扶不上墙,她也绝对不会让老宅那群猪狗不如的畜生再有机会欺负到自家头上来。“哥,你要读书,读好书。读书不只是为了认字,也不是为了做官。‘君子不器’赞美的是一个人允文允武,文武兼备的贤才。
苏老头儿为了苏相礼中童生糟蹋你,你就在这上面打败苏相礼。”
“可是……俺才开始开蒙……”言辞之言有些游移不定,言下之意是苏相礼都已经读了好几年的书了,今年都要童生试了。
“学如积薪,后来者居上。你若还不懂,就去翻一翻《师说》。”《师说》是唐代韩愈写给他的弟子的。她却忘记这里是唐明。
“可是阿妹,你咋能懂得这么多的?”
“额……”苏二妞肃然深沉的小脸龟裂了,“俺去做饭,做饭。嘿嘿,嘿嘿……”
苏小溪看着一溜烟逃也似的苏二妞,虽然对她怎么懂得这些大道理很是不解,眼中却露出浓浓的宠爱……不管阿妹咋懂得那么多,阿妹还是阿妹啊。
只是阿妹……难道真的是文曲星转世?L
ps:稍后还有一更。和妈妈吵了一架,一写小说,我就变得暴躁了。但愿文章中没有暴戾的气息。
☆、第一百零五 陆家人不痛快了
时辰差不多了,外面一片热闹。一开始不明白怎么回事的邻里乡亲,这一会儿也差不多明白了。
为啥呢?
因为咱苏老爹苏三郎实在太高兴了,自家的儿子要拜师了,头二天里就给邻里乡亲送信了,让人来吃席。
这小村小镇啊,就是这么个习俗,谁家要是有热闹了有喜事了,那定是要闹一闹的热闹一下的。
苏三郎更是个实诚的庄稼汉子,那就更是要喜事出门,恨不得人人都晓得的。他说是拜师礼,人家只以为是给孩子找个私塾启蒙呐,哪儿就能往陆三太爷那个举人老爷的身上想?
这会儿见这架势,闹得还有些非同寻常。
怎么个非同寻常法呐?
苏三郎家请了戏班子!
戏班子呐!
那可是大户人家家里才请得上的,要不那就得村里镇上过节的时候,每家每户出了份子钱去请来的,这回却在苏三郎家的老胡同口搭了台子唱大戏。
你且仔细听,那戏文戏曲儿绝对不是从前听惯了的《单刀会》、《望江亭》之流……却是一出新戏!
往常戏班子唱大戏那就热闹,现今,这还是新戏,戏班子可说了,这是头一出演,戏文都是苏三郎家给的,前个晚上整个戏班子上上下下都没睡,通宵达旦开始练习,倒不是说人家给的报酬银子多,却这一出戏着实是好。戏班子里那都是老戏骨,一看那戏文,顿时就心中激动,这出大戏绝对会红得发紫,用那现代话说。那就是会火。
要问这出戏叫个啥,到现在还没取个好名儿。
那台上戏班子咿咿呀呀唱着大戏,因着台子是搭在了老胡同口的,外头那可就是通了大路了。也因此,停留看戏的的一片黑压压的人头,陆家来人的时候,就听到一片叫好声。
领头的陆伟舫着实有些愣住。心道。这是怎么个回事。
皱了皱眉,今天可是自家老爷子收徒的日子,这来个唱戏的不但堵路。还要夺了老太爷收徒的光辉,这就不大高兴了。
虽说,苏三郎家里的那个女娃子是个人精,但惹得老太爷不高兴了。到底是不好的。
他正要开口劝说,却见自家老爷子已经下了青步小娇。背手踱步向着胡同里走去。
要到胡同里。必定是要经过唱戏的大台子。原是不准备停留的,陆三太爷却忽然停步不前,扭头朝着台上看去,竖起耳朵听起来。
陆伟舫是陪着陆三太爷的。三太爷止步不前,他也就跟着竖起耳朵听戏来。这一听,恍然大悟!
“三叔。这苏三郎有心了。”
陆三太爷却摸着须白的胡须,摇摇头。又点点头,“苏三郎这个老实汉子还想不到这一出。是苏家那个鬼机灵儿的女娃子。不过她倒是真的有心了。我三天前让人传话给苏家,暗示苏家,我陆家的拜师礼不能简单了,但也不能过隆重。
小娃子就想到请了戏班子来唱戏,不敲锣打鼓不放鞭炮,关键是,伟舫,你听听,这戏文里唱的可不就是老夫收徒么。收的是穷苦人家的娃,这是在说老夫不以身份挑徒弟,慧眼识英雄呢,既把老夫抬得高高的,又把她那个兄长形容成英雄。
哎……十年之后,这个苏小溪若是成才,老夫的身价也因这出戏升了升。……可要是……”
这可是后头的话,不说出来,陆伟舫也听明白了。不禁有些豪迈,又有些担忧。
陆三太爷拍拍他,“事已如此,多想无益。”话语一转,忽地冷哼了一声:“这个女娃娃顶坏顶坏,她是怕老夫怀有私心,到底苏小溪不是陆家儿郎。”
经陆三太爷这么一提醒陆伟舫猛地睁大眼睛:“小侄竟然没想到,她请来这么一出大戏,原来还是担忧三叔藏有私心不肯用心教导她兄长。现如今,这一出新戏文出来,戏班子走南闯北,定是要在各地唱开的。只怕有心人追本逐源,查出这戏文的由来。到时苏小溪成才倒好,成了一番师徒佳话,不然,恐成为一番笑话了。到时,三叔的名声怕是……我陆家怕也……”
这两个“怕”正正是苏二妞的筹谋算计。
陆伟舫突然觉得有些冷寒,不光是为了这般算计,更是为这小小年纪,心机之深,他狠狠咬牙,有些咬牙切齿:“这女娃,倒是好算计。但她这般算计,就不怕适得其反,三叔你不待见她兄长?”
陆三太爷此刻也有些不快,但他看得更远,“如今箭在弦上,”所以不得不发,而况……“走,随我前去听听这个乖张的女娃子如何解释今日这一遭!”
陆伟舫忙跟上来。陆家来的人不多,但是陆家族里重要之人都来了。只陆伟舫和陆三太爷先赶来陆家,而陆家其他人则在他的小厮真言的带领下,随后赶来。当然,陆淮是绝对不会来的,对于陆三太爷要收一个外人作为亲传弟子,陆淮是满满的意见,只是当着陆三太爷,他决计是不敢说出口的,非但如此,是一点都不能投反对意见。但是即便如此,他也可以用缺席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只他自己忘记了,在这个陆家里,他陆淮恐怕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当做一回事,族里有地位的那些个,那是不把他放在心上。所以说,再是嫡出,要是个酒囊饭袋,谁也瞧不起的。
而此刻,苏三郎真捉急地等在陆家小院门口,院门大开。时不时往外张望,也不知是第几次向外张望,忽然,苏三郎眼睛一亮,那里走来的,可不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陆三太爷和陆家大爷吗?
苏三郎恭敬又热情地迎了上去,这个汉子眼里满满的望子成龙的希望,憨实的面孔上,陆三太爷和陆家大爷很用力的看,却看不出半点的心虚和算计。
二人心中又是微微地叹息……感慨这么一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怎么就教养出那样心机深沉的女儿。
苏三郎早早摆了香台,摆了三牲。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从来没有主持过拜师礼这么重要的事情。但是他看过苏家老宅里苏老爷子为了庆祝苏相礼启蒙,为此特地摆了香台,摆了三牲祭拜。似乎是求苏相礼那个孩子学而成才,虽然不会,依样画葫芦总可以的。
香台和三牲摆在小院的院子里,绕过三牲和香台。正堂被整理了出来。一张宽敞的靠背竹椅摆在正中央,苏三郎小心翼翼请了陆三太爷去坐,苏小溪就站在一旁。
为了苏小溪的拜师礼。老实巴交的汉子特意在镇上有名的瓷器店里买了一套杯盏,又拿出所有的积蓄在一家茶行买了毛尖儿,他不知在哪里听说陆三太爷喜欢喝毛尖儿,就攒了积蓄去购置了一两的毛尖儿来。毛尖儿是今年新上的新茶,而且。品相十分不错。
陆三太爷远远看了一眼苏三郎端在手中的茶盏,即使年纪大了,眼神却相当不错,当即就发现这是今年新上的毛尖儿。品相十分不错。只一眼,陆三太爷就心中明了了,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哪里会选茶。恐怕是知道他爱喝毛尖儿,用了家中所有的积蓄。要了价格昂贵的茶叶。
也好在,卖给他毛尖儿的茶行老伙计没有故意坑他,以次充好。不然真是钱白花出去,又得了差品的茶叶回来了。
苏三郎把茶盏递给恭敬立着的苏小溪,按理,苏小溪是要跪下给陆三太爷下跪坑头奉茶的。
“慢着。”却在苏小溪跪下将茶盏递给陆三太爷的那一刻,坐在靠背竹椅上的陆三太爷慢吞吞地叫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