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猪脑袋。这会儿才想明白。”老者轻哼,一脸嫌弃。但是陆伟舫好像已经习惯老者这样的态度,嘿嘿笑称:“三叔,小侄哪儿能比得上您老啊,您也知道,我这个陆家的大老爷,跑出去人家看在陆家面上,还买我几分面。在陆家,我哪里比的上那些嫡出的小辈?”
老者不耐烦地挥挥手赶人走,“去去去,你小子少在老夫这里哭诉。当老夫睁眼瞎啊。我说大侄儿啊,你虽然是大哥的庶子。大哥这辈子可就只有你一个儿子啊,你娘虽然是你爹的姨娘,可是你爹这辈子可没娶妻。”老者说起这话来。脸上也没有时下文人对于妾室庶子的轻视。
陆伟舫心中一暖,他这个三叔没说什么好话。可却暖了他的心。别人怎么看他,他也知道,可是陆伟舫心中一直有一道迈不开的砍。庶子的身份,每每让他心里有所顾忌,放不开来。
“三叔,您老是知道我的,这辈子啊。我最顾忌的就是这庶出的身份。尽管陆家现在是我当家着,族人虽然当面不说什么,我也知道族人背后怎么轻视我的。”也因此,他才更加勤奋努力。比一般的人都渴望成功和功绩。只要为族里挣来足够大的利益,才能维持一族里现如今的安稳。
可是陆伟舫自己午夜梦回,总是被惊醒。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样平和的陆家,什么时候就会生乱。
老者有些腻歪。伸出老竹一样苍劲的手,屈起食指,就是一个毛栗子敲上陆伟舫的脑袋。
“哎哟!三叔,我都快三十的人了,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打我啊!”陆伟舫委屈地一边瞪着他三叔。一边伸手揉着自己被打的脑袋。
“三十怎么了?三十我还打不得你了?别说三十了,你四十,五十,六十,老夫活着一天在,就有一天能揍你。”老者吓唬陆伟舫,不一会儿又接着赶人走:“滚吧,臭小子。”顺手抄起石桌上的茶盏,看也不看,朝着陆伟舫丢过去。
陆伟舫也不傻,一边左躲右蹿,还要回头,拉长了脖子,不遗余力地磨蹭:“那三叔……那个苏家小子的事儿?”
“如果能叫你小子放宽心,睡上两天安稳觉,那你去回了苏家老三,这笔买卖,咱们陆家做!”老者这时却放下手中准备用来丢陆伟舫的茶壶,笑呵呵,一副不正经的打趣。
老者不正经的打趣,却没叫陆伟舫生气。陆伟舫浑身一颤,旋即,眼眶瞬间红了,大男人眼眶湿润地看着老者,隔了三四米,冲着老者,满是感激,又带着一丝愧疚地说道:“三叔,谢谢你,每次都替我……唉!是我没用,要是我再能干一些,就不需要三叔替我善后了……”
话还没说完,迎面一个核桃,恰恰好砸在了他的脑门儿上。随即果然听到了老者驱赶人的声音:“滚滚滚,小子你是故意燥老夫?谁说你不能干?老夫看着,你够能干的了。再说了,老夫是你三叔,真替你擦屁股,那也是应该的,别说你,你爹这个年纪了,前两天老夫还替他擦屁股来着。”
“三叔,你都是读书人,怎么用词如此粗劣?”
“兔崽子!快滚!老夫乐意屁啊屎啊尿的,管你屁事!去去去,一边儿玩去,明天记得把苏家老三家的小子带去族学。”
“是是是,那小侄这就去苏老三家再走一回。”
老者摇摇头,看着陆伟舫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嘴里才振振有词大骂道:“臭小子,圣人还得放屁屙屎撒尿呐,老夫又不是光喝西北风就能饱的神仙大能,你不放屁屙屎撒尿啊。”
……
陆伟舫出了陆家三叔的院门,他贴身小厮站在门口等着,见他出来,连忙迎了上去,嬉皮笑脸地问:“大老爷,三太爷肯了?”
“哼。”陆伟舫鼻子中哼出一声不以为然,“你小子管的真宽,老爷我的事情,你都插上手了?”
“这不,奴才关心大老爷嘛。”青衣小厮讨好道。
“拉倒吧,是我娘又让你来套话吧?”陆伟舫的“又”字,特意加重了声调。小厮被识破,讪讪笑着跟在陆伟舫屁股后头,口称:“大老爷英明,奴才可不是老太太的哈巴儿,奴才可是被老太太威逼的……”
话还没说完,一道冷冷调笑声响起:“哎哟?真言哥儿被我家老太太怎么威逼了啊?说来与我家老太太听听呀。”
前边还侃侃而谈,告状不遗余力的青衣小厮真言闻言脸色骤变,一扭头……“哎哟妈呀!你要吓死我呀,桃红姐姐?”他见后边不远处的大桃树下站着一身粉衣的大丫鬟,孤零零站在那里,哪儿有她口中的老太太在啊,可又怕老太太就在附近,他还勾着脑袋,缩头缩脑地仔细打量一番,确定除了桃红,再无其他人,这才拍着胸口,回道:“桃红姐姐,你可不能在老太太面前乱说话啊,老爷要出门了,我给老爷套车去。”
一说完,脚下跟抹油一样,飞快穿出老远。
大桃树下的桃红看的目瞪口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嘴里嘀咕道:“找借口溜走也不动动脑子。大老爷出门,什么时候需要你套车了。”
此刻的青衣小厮真言早就跑得不见影,哪里听得见桃红的“真知灼见”?
陆府门口,陆伟舫坐着马车准备出门……
“二老爷回来了,快开门。”
恰逢遇上喝醉了酒回来的陆淮,陆淮和陆伟舫可不一样。陆淮是二房的嫡子,今年二十八,只比陆伟舫小上一岁。关键是,人家是嫡子。
也是因此,陆伟舫虽说在陆淮面前并不怯懦,可是到底陆淮眼底不加遮掩的轻鄙之色,还是会让陆伟舫嘴里一阵发苦。
陆淮和他差不多的年纪,同个辈分,他也明白,陆淮之所以会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是因为看不起他这个庶出的身份。再则,陆淮仗着是嫡子,小时候没少欺压过陆伟舫,这才一眨呀,曾经小时候欺压的对象,赫然成了这偌大家族的掌权者。陆淮心中没有芥蒂,那是绝不可能的。
陆伟舫正是对此心知肚明,才会在陆淮面前,对他的多方挑衅视而不见,装作不知情。
可也不知陆淮这是怎么了,最近这段时间,对他的态度愈发恶劣,愈发跋扈起来。
就说他先出门,遇上陆淮回府,对方却要先进府。陆伟舫放在袖子里的手死死攥成拳头,……好歹他如今是这一族的掌权人,陆淮就算心中愤愤不平,也不能当着府中奴仆的面,打他的脸。
想到此,他的脸沉了下来,眯起眼对身边的真言吩咐:“我们走。”
“咦?老爷?”真言显然没有想到,一向遇到陆淮,隐忍退让的大老爷,这一回会首次主动向二老爷发难。
但他是奴仆,只听主子话。当下就大喝一声:“起轿!大老爷出门了!”
对面二老爷车马上的人,也都愣了愣,神情比真言还要吃惊。
恰逢陆伟舫掀开车帘,这一幕,便入了他的眼。
冷笑一声,……如今这个陆淮是越发放肆了,老子难得争锋相对一回,连他的马夫和小厮都吃惊。
对面马车这时也“唰”的一下,掀开了车帘子。
陆伟舫撩起眼皮,车厢里的一切,尽入眼底。心底冷笑……果然如此!
“陆伟舫,你给爷让开!”对面马车里,陆淮冷着脸叫嚣。
“二弟,我要出府。”陆伟舫垂了眼皮道,分毫不退让。
“陆伟舫,谁是你二弟,你一个庶子,也敢当我大哥?脸皮真比城墙厚。你别以为有个老东西给你撑腰,我就怕了你!”
“公道自在人心。二弟,说来你我是血亲,否则,何止二弟你不愿意有我这个大哥?我也不愿有你这种弟弟的。”陆伟舫不为所动,却把心中对于陆淮的不耻道尽。
“你!”陆淮气怒,伸手就要破口大骂。
“二弟,骂人之前,先想一想,牡丹阁欠下的那笔债。”
一句话,竟然出乎预料地让二老爷歇了菜,看门的门房也好,两方车马的随从也罢,全都心知肚明,……二老爷花巨资买了牡丹阁的花魁,没有嫖资了。
☆、第九十五章 插曲
“老爷这回真是英武,雄赳赳气昂昂,老爷啊,咱以后见了二老爷一伙人都这样好不好?你就没瞧见刚才二老爷的眼珠瞪得跟山炮一样大,小的瞧他喘气喘得像要咽气一样,着实好笑咧。”真言嘻皮笑脸道,夸张地学了陆二老爷瞪凸了眼,拼命地喘气。
只叫做真言的小厮也够倒霉,遇上一个爱装逼的老爷主子。
陆伟舫一巴掌恰到好处拍在真言的天花顶上,把玩的不亦乐乎的真言给拍个“哎哟”直叫,清秀的脸蛋挂上满满的委屈,向着陆伟舫哭诉:“哎哟喂,唔……疼喂。老爷哟,我的大老爷哟,小的说错什么了吗,至于劳烦老爷抬了抬手受累吗?”
陆伟舫本来绷着脸,心底其实多得意的,这么多年,陆淮那蠢货没少欺压他,这一回,总算是在陆淮那个笨蛋面前挺直了腰杆子了。这简直比他做成一桩大买卖,还要叫他兴奋不已啊。
出手教训了身边的真言一巴掌,其实也就是做做样子。真言是奴,陆淮那个蠢货再不堪,那也是陆家的子嗣,是主子。
本来只是顺手赏了真言一巴掌,也没真动怒。这会儿见真言这个坏小子满脸阿谀讨好地做着怪:“大老爷,下一回小的说错话,做错事儿,你直管教训小的。只有一点,您老想教训小的,直接和小的说一声,小的一定乐意替您代劳,何须累了老爷,还伤了手咧。”
陆伟舫再没忍住。被作怪的真言刺激的哭笑不得,连忙笑着打发这小子去看路了。
“老爷老爷,快到了哈。”没多一会儿,这小子又欢脱地回到自己身边。陆伟舫点点头,忽然从透过车窗。看到路旁买点心的铺子的。
“停一下。”
“咦?老爷您这是?”真言追着径自下车的陆伟舫到了糕点铺子。
“伙计,给我包两包云片糕。”这个时候的云片糕是刚做出来的,吃在嘴里甜甜糯糯的,又香又美味。等到陆伟舫结了账,拎着两包云片糕后,马车轱辘才重新转动起来。
……
“阿爹啊,哎哟,别打俺哥。不就是摔破一只粗瓷碗吗?”
此时苏老三家正在上演一副鸡飞狗跳的闹剧。
只见偌大的院子里,七八岁的小子溜得飞快,脚下带白烟,后头半米开外紧紧跟着个三十好几的壮汉子,手里提着个打了补丁的破步鞋,光着一只脚还能又是跑,还兼顾越过障碍物的。脚力同样非凡。
只可怜这二人身后身高不足一米的小女娃,扎着两个羊角辫儿。哼哧哼哧地跟着后头。却被拉开好大一串距离。
哎哟,呼呼,呼呼实在是跑不动了,跑不动了啊。苏二妞一边抬了手臂,囫囵擦了一把满脸汗水的小脸蛋。小小的胸口拼命地起伏,看这模样,分明就是力竭而尽。
苏二妞狠狠地瞪了一眼前面正你追我赶地欢快的父子俩,见他们生龙活虎,又想想自己个儿随便跑两步。已经大口大口喘气,顿时心里各种强烈不满,外加羡慕嫉妒恨!
“他大爷!老娘跑得腿快断,这俩人倒好,一点不见疲惫。不公平啊不公平!”决定了,今晚开始,一定要变勤快!
跑不过。苏二妞干脆就吼了:“阿爹啊,哎哟,别打俺哥,不就是摔破一只粗瓷碗吗?”
她这一喊,前面的壮汉瞬间刹车一样打住身形,陡然转过结实的腰板,看他脸黑得像锅底,苏二妞暗道一声“完了”。
果然……
“啥叫不就是摔破一只粗瓷碗?粗瓷碗咋了?你这是觉得粗瓷碗一文不值二钱?粗瓷碗就不是碗了?粗瓷碗就不要铜板买了?”
苏二妞闭了闭眼睛,心底叹了一口气。暗道,完了完了,再不止住她爹的话,接下去她就完了。
可她心思刚动。好似连老天爷都不保佑她似的,她爹的尊口又开了。
“二妞妞啊,你是不是嫌弃爹没本事赚钱啊?”
苏二妞连忙摆手,急着解释:“不是不是,爹你听俺说啊……”
“粗瓷碗是不值几个钱,当初爹给人从山上砍了好些干柴火,才挣来二十个铜板,也就只够购置俺们家一家四口四只碗,四双筷。这还是你娘与人砍价半天,才买到的。粗瓷碗是不值几个钱,哎,是爹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