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婶正坐在院子里,一脸颓然,头发披散着,露出的手臂上都是她自个儿抓出来的伤痕。她此时垂着头,神色空洞,瞧不出里头有些什么。
李老太太见她这个样子,不免有些心软,对夏荷道是:“你给她整整仪容吧,你林婶当年是最爱美的,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
夏荷哦了一声,忙去把林婶扶到她的床上,打了水来,给她擦擦脸,梳整了一下头发,简单挽了下。
林婶就坐在那里,任由他摆弄。若不是还在喘息,夏荷都以为,自己是在折腾一个死人了。
尽管林婶总是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拍着胸脯讲,夏荷也谈不上多喜欢这个人,但见她这个样子,夏荷也有些心酸。他想了想,拍着林婶的背,安慰着说:“你要相信相公,他说到的,会做到的。”
林婶没动。
夏荷又琢磨着:“要不然你吃点东西吧,肚子里饱饱的,才会心情好。”说着,他悄悄地掐了块馒头出来,递送到林婶面前。
这回林婶有反应了,僵硬地别过头来,问道:“夫人,你从哪里弄来的馒头?”
夏荷奇怪地看了一眼林婶胸前那不算多挺却也鼓鼓的地方,不明白她为何会问这个问题,还能是从哪里来的馒头?
但夏荷还谨记着娘亲的叮嘱,绝对不能跟别人说馒头的事,说出来了就不是好女儿了。他只是把馒头塞到林婶手里:“吃吧,反正是家里的馒头,咱家都吃的精面馒头,香着呢。”
林婶将那块馒头攥在手里,攥成了细长一条,没再说话。
林婶这个模样,夏荷也不能指望她去做活了,只好自己去把晚饭做了,先给林婶送去了一份,才去陪李老太太用饭。这刚坐稳当了,忽然听到前院有人敲门。
一边敲,那人还在一边喊:“救命!李家的,救救我!”
夏荷还是被李老太太推了一把,才反应过来“李家的”是在喊他呢。夏荷年纪还小,又才成亲,村里人大多都喊他名字,叫一声夏荷便是,倒极少听过有谁用夫家姓称呼他,喊他李家的。
颇不适应这个称呼,夏荷瘪着嘴,撂下碗筷,去前院开门。
打开大门一看,外头有个神色慌张的女人杵着,夏荷并不熟悉,使劲想了想,才记起来这是村长家的女儿李香儿。
村长这女儿模样俊秀,是村子里数一数二的,只是性子有些傲,好像同秋月有什么不对付,连带着瞧夏荷也同样不顺眼。夏荷都一时没想起来上回见到她是什么时候,见这人在自家门口,颇有些奇怪,问道:“你来做什么?”
李香儿立时给夏荷跪了下来,吓得夏荷连忙躲开。李香儿行着大礼,哭诉道:“那薛大人瞧中了我,我好不容易借口回屋换身衣裳逃了出来,求求你,收留我吧,容我躲过这一晚就好。”
夏荷没立即答应,而是问道:“若是那些人寻来了呢?我家只有我跟母亲两个,林婶今日又不太好,拦不住那些精壮的男人的。”
李香儿抿住唇,像是下了大决心似的,道:“若是寻来了……能不能求你,告诉那薛大人,我已经许给了慕哥?”
“……你这是置我于何地?”夏荷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女人是什么意思?
“我跟慕哥本来就是有婚约的!”李香儿忽然道是,“你姐姐秋月已经抢走了他了,为何他就连续弦也是续的你?——就算是沦落到做妾的份儿上,我也宁可做慕哥的妾!”
夏荷皱眉。
他在李香儿的眼里看到了恨意,仿佛真的是自己抢了她的男人似的。只是夏荷可没听说过李香儿和李慕还有婚约——这两个虽然出了,不还是同宗吗?怎么可能成亲?
“你在门口等一下,我去问问母亲。”夏荷这么说,就想关上门。
李香儿赶紧一个前扑,扑进了门里,慌张道是:“你便收留我吧,再让我在门口等着,我怕他们就追来了!——让我藏好,藏好就行,他们不会发现的!”
夏荷扫了一眼门外,笑了起来:“为何他们不会发现?你出来了难道还乔装打扮了?村里人可都看着你往我家里钻呢。”夏荷只是随意一瞥,便瞧见了好几个人在远远地往这边打量。
李香儿一怔,声音弱了下来,没什么底气,却天真道是:“这……都是乡亲,想他们也不会害我。”
夏荷摇头道是:“是乡亲就必须如你愿了?没准有谁怕得罪了县里的老爷,就说出来了呢。”
李香儿不语。
夏荷又道:“再者说,这亲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偷跑出来,你爹娘可知道?为何你不让你爹娘回拒薛大人,而是要你自己跑出来?”
李香儿扭过头去,不与夏荷对视。夏荷忽然间便明白了过来,嗤笑道:“怕是你爹听到薛大人要纳你,高兴得很吧。”
李香儿立时恶狠狠地瞪了夏荷一眼,夏荷便心知自己是猜对了。
他施施然地大开着门,倒是没有去拉扯李香儿,只是抱臂站在那儿看。半晌后,李老太太在屋里问道:“夏荷,是谁呀?”
“母亲,是村长家的香儿姐。”夏荷回道。
“香儿?倒是许久没瞧见她了,上一回还是你跟慕儿成亲的时候,她跟着她爹娘来的。”李老太太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李香儿来串门,乐呵呵地出屋来迎。一瞧李香儿正跪坐在地上,模样十分狼狈,怪道是,“这是怎么了?”
还未等李香儿张口,那边的薛大人便带人赶来了,领路的正是村长。
夏荷赶紧让开了,退回到李老太太身边,大体说了才刚发生的事。
李老太太瞧村长那模样,也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只能叹息一声,道是:“我李家好端端的女儿怎么就非得给人做妾呢……罢了,有这么个当爹的,也是香儿命不好啊。”
李香儿闻言,双目失神,知道李老太太的意思,是不帮她了。
“香儿,你怎么还跑到这儿来了,都要成亲的人了,还这么贪玩!”村长呵道,仿佛李香儿跑过这半个村子,就是为了玩似的。
李香儿低声啜泣:“爹,您曾经说过要将我许给慕哥的,您不是说只有慕哥那样的人才配得上女儿么。”
村长瞪她一眼:“你说什么呢!李慕可是你族兄!再者说,薛大人已经许过了,一定会好好待你,你有什么可不满的?”
李香儿只是在哭。
见哄不好女儿,生怕惹怒了身后的大人,村长忙回头赔笑。那薛大人倒也跟来了,只是见李香儿这模样,颇有些意兴阑珊,摆手道是:“罢了,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令爱不愿意嫁,那便让她留在这儿吧。”
夏荷有些惊讶,这姓薛的倒是还挺好说话的。
作者有话要说: 哈罗大家还记得不那个村长家的跟张家不怎么对付的闺女……
上次出场在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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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拾陆 留宿
那姓薛的摆了摆手,居然真就这么走了,剩下个村长还在拉扯李香儿,闻言怔在当场。倒是李香儿是这里头唯一一个高兴的了,她立时就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一点也瞧不出才刚狼狈的模样。
等村长回过神来,薛大人早已经走远了。
原本好端端的一个机会被女儿搅合了,村长忽然一股子火气涌了上来,竖起眉毛,抬手就要往自己女儿身上扇:“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爹养你这么大,连给你挑个人家你都不听吗!”
李香儿被吓得一声尖叫,忙往李老太太身后躲。
李老太太这才出声道:“同财,住手罢。”
村长名叫李同财,但自打他做了这个村长,已经少有人这么喊他了。被李老太太喊住时,他一时犹豫,却想尽管他才是安乐村的村长,但眼前的老太太才是李家真正嫡系的人,李同财的权仍旧受宗族的管束,他便收回了手,叫了声嫂子,道是:“这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这丫头……”
“同财。”还未等李同财说完,李老太太便又喊了他一声,打断了他的说辞,“香儿做的对,咱们李家女儿都是好孩子,平白无故的,如何还要送人做妾,你这是置咱们李家的脸面于何地?”
李老太太话说得严厉了一些,却也在理。闵朝的妾侍地位颇低,算是半个奴才,只比家仆要强上一些,上不上得了夫家家谱还要两说,但凡是能吃饱饭、不需要鬻儿卖女换活命钱的人家,少有把女儿上赶着送去做妾的。李同财缩了缩脖子,他心底里也是知道,自己将女儿送人为妾,是在给李家抹黑,原本想趁着旁人不知道,抓紧攀上薛家这棵大树,等族中之人知晓之后,惧于薛家,哪里还敢对自己说什么。
他说不过李老太太,只好瞪了还躲在李老太太身后的李香儿一眼。
李香儿似乎怕得要命,被李同财这么一盯,更是头皮发紧。又生怕自己回家之后被打死,她带着哭腔对李老太太说:“大娘,求您收留我几天吧,我给您做牛做马。”
夏荷倒是有闲心想,她这时候知道管李老太太喊大娘了,怎么就忘了她理该叫自己嫂子来着?
“罢了,同财你回去好好想想,香儿这两日就住我家吧。”李老太太一声叹息,对夏荷道,“送客吧。”
夏荷便不看戏了,上前两步,对村长道是:“村长,母亲身子不好,得回去歇息着,您请回吧。”
李同财剜了他一眼,夏荷没放心上,不痛不痒地瞧着李同财,目送他迈出自家大门槛后,立时将大门给关上了。
就这么个功夫,等他回了李老太太那儿,却瞧见那李香儿已经疏整好了,一脸笑意掩不住,真看不出是刚刚小兔似的缩起来的那个人。
夏荷在心底里想,面子上不显,问道:“母亲,饭菜是不是凉了,要不要去温一下?”
还未等李老太太回答,李香儿忙道:“我来我来!”紧接着又刺了句,“我记得林婶的手艺挺精致的呀,这瞧着……不像是林婶做的吧?”说着,她瞥了夏荷一眼。
夏荷点头道是:“我做的,委屈你吃这糙食了。”
夏荷这才忽然想起兰娘曾向自己抱怨过两句他成婚那天村长家的古怪态度,再加之这李香儿对自己的莫名敌意,夏荷冷眼觉得,这人恐怕是真对李慕有意,将自己和二姐秋月都当作了敌人吧。
这么想着,夏荷倒不介意恶意揣测李香儿一下,她究竟是为何非要留下?莫不成是因为,明日又到了李慕旬休的日子了?
李香儿却道是:“你可别介意,我不知道是你做的。只是大娘年纪大了,还是吃精细些的好……”
“我倒是觉得,夏荷做的不错。”李老太太倒似乎是真喜欢夏荷的手艺,夸道。
夏荷懒得跟李香儿多说,端起几个盘子就打算去回下锅。
他端盘子的手艺一向吓人,两只胳膊间能夹三个,还一手端着一个,新婚第二日早上还惊到过李慕。如今李家人习惯了他这法子,倒是觉得省事得紧,不用一趟一趟往灶房跑。李香儿却是头一次见,又惊叫起来:“呀,小心呀!摔了可怎么办,我记得这套盘子是镇上才有卖的花样吧!”
夏荷蹭蹭蹭地端着盘子就走,李香儿借口着担心在后面追,却瞧见夏荷安然地把东西都送到了,半点事都没有,不免有些可惜。
她正打算跟进厨房,却被人给拦了下来。
不是夏荷,竟是林婶。
李香儿也有些日子未曾见过林婶了,立时笑着招呼道:“林婶你在这儿啊,怎么不去前头跟大娘一起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