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起身去关了屋门,一字一字读给风铃: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这话风铃听了还不如不听,只觉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迷茫的说:这认字儿的人真会给人找麻烦,这都写的什么啊?有什么直接说呗,整的跟念咒似的,我啥都听不懂啊。
月亮把那纸条递给风铃说:快快收起来放好,别让别人看到。这是有人写给你的吧?
风铃犹豫了一下,她为自己守夜的时候当着众姐妹说的那些话感到后悔,这刚过去没多少天呢,现在自己又收下了人家的帕子和书信,还巴巴的跑来让月亮念给自己听,既然都已经这地步了,也不好向月亮再隐瞒什么,于是极尴尬的说: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那个谁……杏花的表哥,张大壮。
月亮确实深感诧异:咦?你们还互通书信呢?我记得前一段你不是说抵死不从的吗?怎么?这么快变了?
风铃更加不好意思了,急忙否认:没有互通,我大字不识一个,怎么互通书信?我现在……觉得……张大壮人也还好……以前,以前都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月亮,你不会觉得我是个不正经的坏人吧?
月亮不禁打趣风铃:女大十八变,模样会变,心也会变。看来这次是如意郎君了?既然遂了心意,那就别跟你娘较劲了吧。这张纸上面写的是有一个漂亮的姑娘,我见了之后就再也忘不掉了;一天见不到她,心里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风铃一直低着头,俩手搓着衣角,等抬起头来,只见脸儿红红,漾出怀春少女才会有的甜蜜又局促的笑容,低声嘀咕说:看这他写的啥呀,真是不害臊!听了都让人羞死了。
月亮迟疑的问:那,你前一段不是说心里已经有人了吗?现在那个人还在吗?
风铃一脸诚恳的说:月亮,我以前心里偷偷记挂着林永兴,但是我一看见他,我就心里有些害怕,我就觉得手不知道放哪里,脚不知道放哪里,就怕自己说错话让他看轻我,其实我就是觉得他长得好看,别的啥都不知道。以前我没见张大壮之前,老是想着他应该是丑陋不堪的,我不想找个看见就心烦的人,今儿我见了这张大壮吧,就跟很熟悉似的,虽然心里也有点紧张,但是感觉不害怕,就像见了亲戚似的,看着那儿都顺眼。
月亮看风铃甜蜜的样子,也笑吟吟的说: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就是一见如故。就是见第一面的时候就觉得特别熟悉,这应该就是书里写的姻缘天注定吧,你们俩是老天爷指定的缘分。
风铃水汪汪的眼睛在灯光下泛出异样的光彩,一脸惊喜的说:这就是说我俩特别有缘分?
月亮点点头,但是她还是不忘交代风铃:风铃,咱们这村里虽说不像古时候那样讲究男女不得见面、不得说话,咱们姐妹之间说说没什么,但是这有些大娘婶子嫂子眼都很尖,嘴也挺毒的,你要小心一些,千万别让她们见了。
风铃虽然也知道这些,还是很感激月亮的提醒。再加上月亮今晚上给她读了书信,知道了张大壮的心意,心下十分兴奋、欢喜,放好书信千恩万谢的走了。
月亮送走风铃回屋去,却见巧儿房里亮着灯,因窗户帘子未拉上,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巧儿一人坐在灯下,看着灯花愣愣的发呆。
月亮敲了敲窗棂,低声问:嫂子,时候不早了,你怎么还没睡呢?
巧儿听了反倒站起来说:月亮,你现在困吗?能不能进来陪我说会儿话?
月亮以为她哥白雨生已经睡下了,蹑手蹑脚的进了屋,走近了才发现床上被褥都叠的好好的,并没有她哥。月亮见此情景,皱眉道:哥又出门玩牌了吗?我只顾跟风铃说话了,都没有听到他出门。
巧儿点头默认,脸上有些许落寞,叹口气说:我只怕你哥这么熬着,慢慢把身子都给熬坏了。还好现在是闲时侯,忙时候怎么得了,白天干活,晚上熬夜。
月亮问:我哥他出去玩牌都什么时候回来?
巧儿却岔开话题说:先不说你哥了,刚才风铃来是做什么呢,这大晚上黑灯瞎火的还专门跑来,我看你俩关在屋里好久,说什么悄悄话呢?
月亮迟疑一下说:哦,她啊,又跟她娘闹别扭了,在家待着心烦,过来找我唠叨唠叨。
巧儿点点头说:也是,心里不如意是得和人说说,不然自己憋在心里化解不开会越来越难受。听说杏花她表哥跟风铃提亲,这姑娘十分不乐意?
月亮含糊的说:现在可能没有那么不乐意了吧,杏花的舅家虽然家境贫寒,她表哥不是读书挺好的?以后说不定还能中状元呢。
巧儿乐了,点头说:对对对,那样风铃就成状元夫人了。对了,只说别人了,月亮,这年过了,你也十七了,你想找个啥样的郎君?
月亮不好意思的低了头,嗔怪道:嫂子,看你说的什么呀,我还小呢,守着你们就觉得最好了,我才不找什么郎君。
巧儿拉住月亮的手说:你还能守着爹娘哥嫂一辈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早晚会有那一天,要我说,我们月亮长得这么好,性子这么好,手又巧,可得使劲挑挑。咱们这村里都是姑娘过了十七岁提亲的就多起来了,你看吧,那些媒人不知道盯你多久了呢,还有那些有男娃的人家也不知道惦记你多久了,用不了多久就得一堆人乌央乌央的上门来,还不得把咱家这门槛踏烂?这事儿在咱家虽然是咱爹娘说了算,嫂子也得给你把把关呢,一定给月亮找个好人家,人得英俊,性子不能差,还得能识文断字,最好别是庄稼汉,你这细胳膊细腿,种庄稼风吹日晒,受不起那份罪。
月亮“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嫂子,瞧你把我说的像朵花似的,又列出来这么多条件,真要照你说的,十里八乡也找不出一个这样的人来。
巧儿正色道:怎么会没有呢?我看眼前就有一个。就是不知道你乐意不乐意?
听嫂子这么说,月亮的心“咚咚咚”的跳起来,脑子里不自觉的冒出一个人的名字,脸上也红了,她怕巧儿说出来那名字。
赶紧从巧儿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说:嫂子,你睡吧,我不跟你说了,人家过来陪你说说话吧,你净打趣我。
巧儿笑呵呵的说:咦,怎么说是打趣你呢?嫂子说正经的呢。我心里替你看好了一个人,你要不要听听看看怎样?
月亮已经拔脚要走,嘴里说着:嫂子,你别说了,我不听!你还是早些睡吧。
巧儿知月亮害羞,只管在她身后说:你看那林公子怎样?
月亮一听心里一”咯噔“,脚下停了。但是她很快反应过来,头也没回,说句:嫂子,我不跟你胡说了,我去睡了。慌里慌张的掀帘子出门了。
到底还是女人懂女人的心思,虽然月亮那片刻的停留十分短暂,几乎是瞬间的,巧儿还是看在眼里了,忍不住嘴角扬了扬。她乐滋滋的想了想,如果月亮和林少爷结亲也不错,郎才女貌,家境殷实,月亮自是不用吃苦的,看那林少爷对月亮早就动了心思,现在看来月亮也并不讨厌林公子。
但是等她站起身来,捶捶有些发酸的腰,看看窗外并无动静,雨生还没有回来。巧儿重重的叹口气,雨生已经是快要当爹的人了,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最近都只记得玩牌了,天天半夜三更的才回来,自己又不想给爹娘说,那像是告状似的,徒增他们的烦恼。巧儿坐在床沿上独自低落了一阵,看看空荡荡的屋子,冷冷的床褥和被子。唉,不知道今晚上几更才能回来,不等了,铺好被子自己睡下了。
第四十章 摘荠菜
第二日,风铃哼着小调来衣坊了,不知道的人只当她心情不错,只有月亮知道为什么,风铃的喜悦已经像溢出来的水,收都收不住,这没有泛滥成河已经是尽力掩饰了呢,那眼里的神采、脸上的笑容真是与其他有异,稍稍留心的人都能将其看破。只是月季她们都还是不经世事的姑娘,并没有此类经历,只看得见风铃笑的开心,无心去深究缘由。倒是杏花原来有些担忧表哥私传书信会不会让风铃恼了或者让她传给表哥一些难听的话,今日看来并没什么异常,她可以松口气了。
到了农历二月天气渐渐转暖了。庄稼活儿也来了,松土的松土,除草的除草,不过不像浇水、收割那么紧急,可以慢慢干,雨生每天上午、下午都会去田里,早上就在家蒙着头睡大觉。
巧儿怀了孩儿,最近胃口都差得厉害,常常吃了就吐,因总是吃不进去东西,脸上都变成了菜色,唐氏很是着急,变着法儿的给她做各种各样的吃的,无奈巧儿皱着眉就是吃不下,勉强吃下去也还要吐出来。今天这早饭没有吃多少,午饭又没有吃进去,唐氏一遍一遍的问:巧儿,你觉得好点没?想吃点啥?巧儿一遍一遍的摇头,有气无力的说:啥都不想吃。最后只剩吐酸水了,月亮都看的心疼。
月亮发愁的跟杏花说:我嫂子什么都吃不下,太受罪了。
杏花也摇头说:是啊,我看我娘怀我弟弟小麦的时候也是,一天吃的都不及以前一顿饭吃的。还总是挑那些没有一点油水的东西吃,什么蒸菜窝窝头,什么野菜杂粮面条之类的,我爹专门给她抓的野兔子让她补身体,她闻都不能闻,更别说吃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月亮眼前一亮:杏花,你说那野菜杂粮面条是什么野菜?啥时候有?
杏花想了想说:就是那荠菜,咱们那大路边的荒地里遍地都是。就是这时节吧,估计还没长大,没长全。不过越是小的时候越鲜嫩,越是吃起来爽口。
月亮一听当即放下针线活,到厨房找到唐氏说:娘,我得赶紧去田地找点野菜,听杏花说她娘那时候就喜欢吃这个,说不定嫂子也爱吃呢。
唐氏正独自在屋内发愁,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能想出来的饭菜都试一试,本想自己去,想想巧儿还得有人照看着,就让月亮挎上篮子出门了。
月亮急匆匆的往村边走,很快到了大路边,春风已经有了些暖意,阳光也正好,放眼望去,一大片嫩绿嫩绿的草正在微风里招手摇晃,月亮一看草都长出来了,很是喜悦。急急奔过去就要摘野菜,及至弯腰伸出手才犯了难:咦,这么多草,到底哪个是荠菜啊?
月亮心里开始后悔自己平日里去田里天少,哥哥带回来喂鸡的草她又未曾留意过,这要是让乡亲们知道她这村子里长大的姑娘连荠菜都不认识,她们都会笑掉大牙吧。月亮来回踟蹰徘徊,看看这课草,摸摸那棵草,实在是不敢确定,再看看四周,想厚起脸皮问问人,无奈这能看见的地方连个人影都没有。月亮叹口气:我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啊,得了,回家问问再来吧。
正想回去呢,不远的路上拐过来几辆马车,车上载满货物,月亮想这拉货的人都是走南闯北的,想必都见多识广,肯定认识荠菜,等一下问问好了。
于是她立在路边,等那马车走近。
马车渐渐近了,赶车的伙计竟然是林家的阿呆。因阿呆寻林家少爷到月亮家去过一趟,故月亮也是认识的。
“月亮姑娘,月亮姑娘,你站在这儿干什么呢?“隔得还有一段距离,阿呆就远远的喊。
月亮指指地上的草,又指指自己的篮子,不好意思的说:摘野菜。
阿呆说:哦,摘野菜啊……
还没等阿呆说完,后面车顶上突然有个人伸出半个身子,冲月亮使劲挥手。
此时车子离月亮只有几米的距离,月亮一看,那就是林永兴啊,风尘仆仆的林永兴。月亮瞬间想起上次告别时的情景,脸上一下又发烧了。半低着头立在一边。
“哎哎哎,少爷,你要下车也得等我把车停稳啊,你要是磕住碰住了,老爷子不得扒了我的皮“,阿呆嚷嚷着。
只见林永兴从车顶上敏捷的一跃而下,直接立在了月亮面前,回头朝阿呆挥挥手说:没事儿,没事儿,阿呆尽管放心,我身手矫捷着呢。
说着第二辆马车又到了跟前,车顶躺着林掌柜,许是舟车劳顿太累,林掌柜还在打着呼噜睡觉,林永兴交代阿呆说:别叫醒我爹了,你们先回去吧,我马上就回。
阿呆朝他眨眨眼,嘴角泛起狡黠的笑,连连点头说:好好好,少爷请自便,我们先打道回府了。
月亮此时倒是强装着含笑大方的看着他们过去,虽然此刻她的心跳得已经乱了套,她不想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扭捏和羞涩,怕那样显得自己心虚,只会让别人多想。
林永兴目送自己的几辆货车远走。扭过头看月亮,月亮立即低下了头,俩人一时相对而立,静默无语。
待月亮一抬头,正遇见他灼灼的目光,被烫的立即又低下了。
“月亮,你……你好像瘦了些”,林永兴的语调极其温柔,甚至带出一丝怜惜,跟往日的他大为不同。
月亮心里一颤,想要说什么竟开不了口,只抬起一只手默默搭在自己的另一只手腕上,依然垂头而立。
林永兴看月亮拎着篮子,又问:你来摘野菜?
虽是极其平常的一句话,月亮却觉得林永兴像换了一个人,自己无法像以前那样和他嬉笑对话了,看见他就觉得全世界只剩他了,看见他就觉得他身上带了光芒,看见他就觉得心内激动喜悦。
月亮只低低的“嗯”了一声。
林永兴从她手里拿过篮子,语气温和的说:你要摘哪种?我帮你摘。
月亮这才出声说:我要给嫂子摘点荠菜,可是我……我不认识……荠菜。
林永兴一看月亮脸颊两朵红云,长及腰间的如瀑黑发衬得脸色雪白,眼睛里闪着有些迷茫又有些难为情的光,只觉心里一软,本来想笑呢,此刻也笑不出来了,弯腰摘下一棵拿给递到月亮面前:看,这就是荠菜。
月亮接过来,有些高兴的说:哦,原来这就是荠菜,那这遍地都是呢,可以给我嫂子多摘一些。
林永兴看月亮笑了,自己也跟着笑起来,对她说:你就站在那儿吧,我来摘。说着就蹲下身来开始摘了。
月亮也蹲下身说:那怎么行呢,我本来只想问问哪个是荠菜,现在我也认识了,永兴哥还是赶紧回去吧,免得林老爷子和林掌柜等急了。
林永兴并不停止手中的动作,只叹口气说:月亮啊,你什么时候能不跟我这么客气?我想在这儿和你多待会儿还不行吗?
月亮听此言,低了头说不出话来。
俩人都手脚麻利,很快摘了一篮子嫩绿绿的荠菜,午后的太阳散发出暖暖的光,俩个人鼻尖、额头都出了细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