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林峦心境又有不同,当年修炼到身体改造,总觉得已超越生死,看透身外之物的虚幻。现在想来,那些不过是“理论上”明了,和心终究还隔着一层。现如今,遇到什么事儿,根本不用再在心底思考一番,告诉自己“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才能平静,从根儿上就不在乎,所以根本不会影响本心。
此时的林峦,才明白,飞升之时所以没有成功,并不是自己倒霉,什么没有考虑到雷劫的强度,即便料到,也做足了准备,自己依旧不会成功。归根到底,也许身体术法勉强可至化神,但心境却一直停留在曼哈顿实验室顿悟的那一刻——从无提升。就如电脑,硬件超强,软件极弱,根本运行不了,勉强兼容,遇到大型数据肯定直接系统崩溃。
这场穿越,看似前功尽弃,亦或者死而后生?
师父他们总说天地不仁,想在想起来,反倒是昆汀说的对。天地并没有不仁,而是根本不在乎。它自有它的规律,生活在它身体上的万物就像鲸鱼身上的藤壶、水晶球上的灰尘,可有可无,根本无需在意的东西,有什么仁或者不仁?根本没看见不知道。觉得它“不仁”,还是太高看自己,觉得天地会特意把自己怎么着似地。
不过是一厢情愿。
仿若天地是一个人,体内有无数细胞,细胞探微到极致,夸克?某个夸克就是地球,上头生活着一群人。这些人存续了几万年,有自己的社会和文化,他们不断研究自己存在的空间。天地也是一个人,可惜这两种人生存的时空不同,按地球人相对论的说法,天地的时间和我们不同。比如天地觉得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儿,这一瞬间,他体内的细胞不停分裂生长、死亡,组成这些细胞的物质跟着生长消亡。承载着地球生物的那个粒子在天地的一瞬间不经意就消亡了。而这天地的一瞬间,在地球人眼里就是数十万年。在这颗粒子上,一代一代的人生长、死亡,各种战争,各种言论,他们觉得自己很热闹,很了不起。其中有一群自称为修仙者的人,比大多数人活的长久一些,他们想从这颗粒子上飞出去,也许到了一颗新的粒子,那里有新的时间规律。在新的粒子上,因为时间变化了,飞升的修仙者以为自己活了1天,其实就是地球上的100年。而这新粒子上的一天,地球上的一百年,不过是天地的一万分之一秒。对生物体本身来说,谁都没有多得到什么,不过也和其他一样。
天地不会在意这个飞升的人的,他根本就意识不到这个人的存在。眨眼间死了一亿次的细胞组成物质,谁会去看。
而天地也生活在某种粒子上,他生活的粒子也是某个细胞的组成部分,这个细胞也构成了某种生物,这个生物的时间系统也和天地不一样,天地对它来说,也不过是眨眼间死了一亿次的细胞组成物质。
所以,所谓天道,就是根本没有天道。
恶不会罚、善不会赏、心魔是心中道德负累、道德是社会形态赋予,跳出来看,不过是“我想”“我要”“我愿意”!
归根到底是个“我”字,是谓“本心”。
倘“我”是人,生在人的社会,遵循人的道德,在人的常态中享有安全区域,那便就做人。倘“我”是兽,茹毛饮血,强取豪夺,那便去撕扯人类又有何妨?本心如此,何谈善恶。
林峦细细梳理过自己内心:人,善良、书生气、轻信、易动情、反应慢、想的是做的100倍;承受力强、局外人、边缘类、有目标。
既然如此、既然是这样的人,既然此刻是这样的人,那就遵从本心,做此刻的自己想做的事吧。
此刻想要的,要自由、要变强、要重拾仙途,重新回到自己的安全区域,还要,平湛。
是的,平湛,为什么不呢?
睡过去之前,平湛匆匆跑来,浅浅一吻。自己那时感觉如何?恍若久居黑暗,突然迎来光明。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顺从本心,就如此在一起呢?
修仙也要,平湛也要,自己在这个社会适应了这么久,困于这个微弱的肉体这么久,对自己缺失掌控这么久,是时候从头打算了。
林峦在自己无知无觉中,心境又上了一层。修仙界总说功法如何如何,却少有纠结心境。其实心境不是不重要,而是太多的人修炼之路漫长,心境在其中打磨,总会悟出一二,像林峦这般进境的绝无仅有,他缺失的一块短板反倒在功力全失之时不断弥补。这段时日,林峦看似在修炼一途毫无建树,实际却在不断累积,这种累积的重要程度,一点儿都不下余功法的进境。
不知不觉间,林峦的心境已配得上他曾经的身境了。可惜到头来身境成了短板,这也是很值得唏嘘的事。
而此刻的林峦已经不再在意。
此刻的林峦期盼着下一个瞬间,平湛就出现在自己病床前。记忆里最后的平湛,只是一双粗糙温暖的嘴唇。现在想来是很奇怪的事,相处这么久以来,虽不能说水润,倒也没见过干裂。
记忆里那双嘴唇形状很好,下唇比上唇还要饱满一些,颜色不是很鲜艳,甚至可说粉粉的,放在平湛苍白的脸色上并不突出。
那么两次都觉得粗粗糙糙,是为什么呢?
……难道他也像自己一样,为了对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着急上火……皮肤成了那样?
林峦没有经历过情爱,但他一直在看。从懂事起,师父就一直相伴命中红颜,几世相随,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生而残疾,丑陋不堪,嫁作农妇,或者生在豪门,灿若星辰。师父扮作农夫,只为住在她家隔壁,早晚能看上一眼。或者成为神医,为能进入深宅大户,见到待字闺中的她。她却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几世相伴,时时刻刻把她一举一动放在心上。
林峦总觉得师父其实是在渡劫,如此种种,到头来恐怕和那个女子已无关联,师父只是选了一个形物,充做目标,终日“格致”。
现如今终于有些明白,就算是格致,看了那么久,几生几世的格,也对那形物有了不舍。
师父是那样的人,愿意那样做,那就那样做吧。
然而平湛总是不来。林峦想,我已经清醒半天了呢。
于是林峦看了看账户余额,把全部欠款一股脑儿划给平湛。然后控制病床上移,勉强坐起来,眼巴巴看着门口。
果然,三分钟后,就听见急忙忙的脚步声,这声音噔噔噔由远及近,待听得更清楚时,反慢下来,变成一步步。
林峦突然就很开心,人真是种奇怪的动物,一起住了那么久,从没想过对方走路声音什么样,而分开之后,却很容易就记起来。
随后平湛出现在门口,脸上有种故作的平静,这从他乱糟糟的卷毛儿和屁股后头跑出裤腰的T恤可见一斑。乱糟糟的平湛礼貌性的笑了一下,在两个人对视的时候僵了四分之一秒,然后急忙忙说:“啊,听说你醒了,挺好。”
林峦笑起来,笑得特别开心,这笑容让平湛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他移开视线,掩饰性走到床边,仿佛居高临下就能给自己增添些气势。咽了口口水,随意说:“你刚把欠我的钱都还完了。”然后死死盯着林峦的眼睛,恨不得从眼睛盯到脑子里,好看看这个小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林峦笑眯眯,温和的看着平湛,直到他呼吸越来越急促,才轻轻“嗯”了一声。
平湛被这声“嗯”打败,继续等,觉得已经等了沧海桑田,也没等到林峦的后话。不由得恶向胆边生,反正我在你面前就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这时候还讲什么道理?!再这么哼哼唧唧猜下去什么都晚了,那么墨迹干啥?
想到这里,周身气势一松,眼也不睁那么大了,脊背也不绷那么直了,顺势往床沿儿上一坐,二郎腿一翘,也笑眯眯看着林峦,问:“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家?”
林峦着实惊讶,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
但莫名觉得痞痞的,有些可爱。
原本打算说的那么多话,那么多账,那么多过去和将来……好像突然就没必要了。如此自自然然,就完成革命,进入新时代,双方都兵不血刃,毫无伤亡,嘿,真是了不起。
于是他也笑眯眯的随口说:“复健要一段时间,要是你能帮我的话,不如今天就回去吧。”
平湛挑起一边眉毛,大笑:“好!”
第39章 第二次出逃
是夜,林峦正盯着仪器上的小红点,怎么都睡不着,突然听见蹑手蹑脚的脚步声。当下吃了一惊。随即笑起来,虽然很轻,但很熟悉。
果然,没一会儿门“吱呀”开了条小缝,平湛贼头贼脑闪了进来。
林峦闭上眼睛装睡,却忘记掩饰嘴角的笑意。
平湛直接伸手摇他脑袋,小小声:“嘿~嘿~醒醒嘿~回家了嘿~”
林峦立刻睁开眼睛,两只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
平湛也不多说,伸手把林峦从床上抱起来,糊头糊脑套上毛茸茸厚外套,背着就走。
林峦有点儿懵,看他鬼鬼祟祟的也不敢造次,只好趴在他耳边小小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平湛脚下不停,这会儿已经凭脸刷开三道门,眼看就要钻小洞进蒸汽室:“老约特不让你走,管它,我们自己回家!”
林峦脑子空白了一阵儿,在这段时间里,平湛毫无阻拦的通过了浴室大门。林峦傻乎乎问:“为什么它们都这么容易开……”我试过根本出不去来着。
平湛把林峦背到旁边小巷口,靠墙放着,边翻储物空间边说:“安保系统我设计的。”然后拎出一团绑带,“转过去。”
林峦和平湛被非常结实的绑带结合在一起,就像两只扣在一起的勺子。平湛动动胳膊动动腿,林峦毫无主动性的跟着动动胳膊动动腿,这让他觉得自己像长在平湛身上的一块牛皮癣。后背贴在平湛胸膛上,能感觉“嗵嗵嗵”很有活力的心跳,头顶痒痒的,是平湛的呼吸。
林峦很悲催的想:“啊,我只到他的脖子!”
“好了!”平湛信心十足的背上飞翼,在地上蹦蹦跳了两下,把还很虚弱的林峦颠得有点儿晕,“我们回家喽。”随即摆出动感超人的经典动作,一跃蹿上天空。
林峦的手臂和他扣在一起,不得不一手掐腰一手向空中高举,这感觉羞耻极了。可惜现在一点儿自由都没有,连捂脸的动作都做不出。林峦安慰自己:我是个病人,我虚弱,我正晕着,我是被逼的,我什么都看不见……
平湛无疑不是个好的飞行员,刚蹿起来不到十几米,突然就往下跌,然后猛然又蹿起来十几米,又往下跌,跟人得了癫痫似地。平湛骂骂咧咧手忙脚乱,连带林峦不得不摇头摆尾,心惊胆战。当年御剑御风都是常事,可那时主动权在自己手上,一切可控,感觉特别踏实。现如今连动都不能动,被平湛这样带着在空中乱窜,下意识就想调整,结果互相成了对方的掣肘,于是癫痫爆发的更猛烈了。
平湛气哼哼给了林峦一个爆栗:“老实点!”
两个人的手臂扣在一起,林峦接受的不是爆栗,而是两只拳头糊头糊脑的一击,本来就懵,当下更懵。好不容易集中精力思考一下,只好彻底放弃控制权,把身体彻底交给平湛。
飞行终于顺利起来。不断抬升,林峦睁开眼,脚下是偶有亮光的利兰城外,前方远远是灯火密集的利兰城。夜风抚过脸颊,有些凉,但背后温暖源源袭来,凉就变成了沁凉,很舒服。头上有轻轻柔柔的抚摸,林峦一时有点儿糊涂,明明手没动啊,谁在摸?随即反应过来,那是平湛的下巴。
“咳”,头上轻咳一声,“星星。”
林峦看不到,因为脸朝下。
上面的平湛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飞行速度慢下来,变成悬浮,然后翻了个面儿。
于是变成了两只仰躺着的勺子,林峦平躺在平湛身体上,眼前展开浩瀚无垠的夜空,星星那么近,周围很安静,耳边只有呼吸。
这场景林峦很熟悉,当年,自己就是这样躺在剑上,放慢速度,慢悠悠漂浮在群星之间,海上明月升,林间夜枭鸣,那鸣声很凄厉,没来由就让人有萧瑟凄清孤独之感。不到一刻钟,林峦便觉得那叫声于心有损,所谓慎独,皱下眉头就回去了。
现如今也是满眼星辉,夜凉依旧,却只是……
“温暖”,林峦迷迷糊糊想,耳边是嗵嗵嗵的心跳,没错,温暖。
就像泡在和体温一模一样的温泉里,感觉不到水的包裹,却极舒服,每根毛孔都敞开,情不自禁的,里里外外都打开。
林峦舒服的躺着,沉溺在这种舒服安全温暖的感觉中,头上星空缓缓移动,心神归位,然后在这泉水里泡开,泡散,整个人都泡没了。
这时,平湛缓缓收拢胳膊,慢慢的,舒缓的,将怀里小人儿围起来,像冬天睡觉时抱住一床被子,只想把全身心都埋在被子里,和被子融为一体。想抱着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怀里的小东西毛茸茸的这么可爱,像刚从自己身体里长出来,带着暖烘烘的热度,又软和又鲜嫩。
两个人就这样溶解在星空里,闭上眼,回归宇宙尘埃的实质。
……
平湛抱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觉得,我身体里长出来的么,当然要回到我身体里。他下意识把身子蜷起来,想把林峦包在心口,把小东西团成小小的,再按回自己身体里去。
林峦渐渐呼吸困难,四肢被平湛牵引着蜷起来,不断被压缩。平湛紧抱的动作在他自己没什么,而被扣在一起的林峦,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越来越奇怪,不受控制向两腿之间某个物件无限靠近。眼看就要自己摸上了,连忙挣扎。这一挣扎,连带惊醒沉迷中的平湛。两人挣扎的方向显然不一致,互相牵扯,立刻连手连脚乱成一团。
前一刻还沉浸在梦幻中的两个人突然就进入了灾难模式,两人张牙舞爪急速向下栽去。枝里八叉的两个人此时终于有了同样反应:卧槽!不是就要这么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