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不蔽体、皮开肉绽的身子全是深可见骨的鞭痕,一滴滴血珠从破开的皮肉沁出,沿着那以白骨为底,以碎肉为壁的沟壑流下,逐渐汇成一股股血流,最后在无力垂下的足趾上聚成一滴沉重得经不住重力牵拉的血珠,“啪嗒、啪嗒……”一滴滴不断滴落在脚下那冰封的泥土。
灼热的血珠化去了满地的冰冷,慢慢汇聚成一滩小小的、不凝结的血泊。
少年这白骨外露,似妖鬼的可怖模样着实吓着了一众看热闹的村民,没有哪个正常人这模样还能活下来的!就是执鞭的大汉也受不住这血腥又诡异的场景,最后几鞭子草草打下去,便是丢了家伙回家压惊去了。
热闹的刑场终于安静了下来,灰暗的天空开始落下片片雪白的冰凉。
死了吗?
花朵走进那满身是血的孩子,却是见着一点温热从他鼻尖呼出,在一片冰冷中化作一小片白雾。
她就站在那里,看着那孩子始终吊着一口气没咽下去,就歪着脑袋吊在那片冰天雪地里等死,等死么?
夜半时分,天上的雪似鹅毛大片,覆了那孩子一身,掩去一身的不堪。
地上那片暗沉的血色也慢慢被一片雪白掩埋。
“若不想活了,就不要强撑。”她抬手,指尖虚空拂上男孩有着完美弧度的下巴。
男孩自然是没有听到她的话,却是一滴滚热的东西,穿过她的指尖,一路而下,撞碎一片片雪花……
“若你早这般,又怎会受这许多苦楚?”
喃喃自语,她在与自己说罢了。
“我杀了他们。”
这句话,花朵是懂得,因为她看得清清楚楚,在火势起来的时候,男孩就醒了,他却只是从那破败的柴屋出来,就站在那院子里,看着那打翻的油灯火舌蔓延,没有上前去叫醒里面的人,更没有去别家求援……
本来,男人一家不会这么轻易死去的,他们那关闭的门窗,却是成了一氧化碳最好的温床,所以,连婴孩都没怎么哭,一家子就在睡梦中死去,怕是再醒来,他们都已在黄泉路口。
在这片冰冷的世界,花朵就站在那孩子面前,她看不懂他,明明无了活的欲望,却又在最后一刻,咬开了绳子,像最低贱的爬虫一般,爬出了那个他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村子,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这样冰冷的天气,这孩子又怎能活得下去?
再抬头之时,她却是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
“娘,救救我……”
一身黑衣的女子,蹲在地上,看着那捏着自己衣角死死不放的人,唇角勾起一抹邪肆的弧度,“这么想活?我成全你好了”。
“娘……”
“别乱喊,我婚都没结,可生不出你这可怜儿子。”
……
也许,这两人之间是注定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
魔,也许真的与凡人有些不同的,虽然他那时他还小,对一切懵懂无知,却是那时所发生的一切,不管时间再是怎么流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生了他的女人的面貌,在他的脑海里,清晰得他闭着眼睛都能将她的面容画出,准确到每一个细节。
所以,当褴褛一身的他再次在繁华的都城见到她时,便是着了魔怔一般怔住了,那明明已经死去,让他恨得深入骨髓,又禁不住想亲近的人,居然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一时脑中千般复杂思绪,良久,一切的苦楚终敌不过这血缘的牵绊带来的来自灵魂的温暖。
“娘……”当他终于小声又惶恐地喊出这两字时,那人身影已是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再次失去的恐惧,让他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在人群里努力寻觅,一声一声的“娘”,终于让那匆匆前行的人停了步子。
“小鬼,你跟着我干嘛?”
熟悉的面容,却是陌生的冷漠,陌生的声音,没有记忆里的温柔似水。
看着他双眼无神地站在原地,面上全是怅然若失的神情,黑衣女子勾了勾唇角,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放在他手里,“呐,给你,去给自己买身像样的衣服”。
他低头,愣愣地看着手里的银子,再抬头时,面前已无了那人的影子。
一个小小的,不到十岁的小乞丐又怎能保住手里够穷人吃上几年的银子?所以,转眼之间,一切都消失在了他眼前,一切就似做梦一般。
一座城池,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不久之后,定在这里的两人再次相遇。
这次,蓬头垢面的他正学着其他乞丐一般,手里拿着好不容易捡来的破碗,向街边酒肆的客人讨一口能让自己活命的饭吃。
只是,他从来不回开口说上一句像是“求求你可怜可怜我,给口饭吃”之类的话,只是沉默地伸手,一遍又一遍在陌生的客人身边停停走走,只是,这种不讨好的方式自然不讨人喜欢,更加上他浑身的脏臭和满身的脓包,更让一众食客厌恶纷纷,。
“臭要饭的,给我滚开!别来倒我胃口!”
“滚滚滚!再不滚开信不信老子揍死你!”
好在这酒肆的老板是个好心人,看他快影响自己的生意了才叹了一口气,走出来温声劝他离开,“走吧,你在这里我生意就没法做了”。
他压抑着快涌上喉咙的唾液,看了一眼那近在咫尺的美味食物,在剩下的唯一一点点自尊与对食物的渴望之间,这次,他终于鼓足了勇气,头低得可怕,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向着最近的男人祈求:“求求你,给我点吃的吧?”
结果,自然是如他所料,那人对他摆摆手,叫他滚。
“等等。”
正当他要转身离去时,一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他身后的不远处响起,他转身,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想吃东西,就乖乖听我命令,你做得到吗?”
他犹豫了一下,却是最终点了点头。
这人身上有一种让他眷念非常的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又让他极度渴望得到的东西,即使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乖乖听话,让他做什么都可以,这样,可不可以留在她的身边?
“去把手洗干净,洗好了就过来。”她指了指旁边的小水池。
他愣了一下,便是转身去乖乖洗手去了。
“张嘴。”
他听话地乖乖张嘴,就看到那人夹了一片卤牛肉递到他的嘴里,“这家卖的卤肉味道不错,你尝尝”。
他下意识的闭嘴,然后,舌头触及那有些干的肉片,只这一瞬间,早已习惯了馊饭脏物的味蕾竟是兴奋起来了,原来,这是世上有这般美味的东西,嘴里产生的越来越多的唾液,让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然后,他小心地嚼了一口,在唾液的滋润下,卤汁的味道充盈了整个口腔,他觉得,他的灵魂都在跟着这绝世的美味起舞,受过诸般苦楚,换来这顿美味,值了……
“好吃吗?”
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好吃就多吃点。”
然后,她一筷子一筷子将那一大盘的卤牛肉全喂到了他的嘴里。
再美好的相聚,终是有个别离,若是可以的话,他想那样一直一直,坐在她对面独享片刻的时光安宁,可是,现实那般残酷,这片刻的温暖不如没有。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他张了张嘴,压在喉咙的话却始终没有说出。
可以,带着我吗?
*
后来,他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加入了城里的丐帮,在那些人的带领下在固定的地点讨饭,或是改一副面容,假装断手断脚,或是有绝症在身,博得世人的同情,挣得他们腰间不轻易给出的铜钱。
浑浑噩噩,他日复一日过着这样的日子,就为了那一日一个的快馊了的馒头,只是,那早试过了世间美味的味蕾,始终忘不了那个味道,尤其夜深人静时刻,总是搅得他整个灵魂都不安宁,一个馒头,又怎能满足他被娇惯过一次的胃口?
正是青黄交接之时,乞讨的东西也少了,帮里的人开始教他们这些新人去偷。
那日,天朗气清,街上行人很多,在几个资历老些的乞丐的监视下,他看准了那个站在书摊边认真看书的书生,正准备下手时,却是转眼瞟见不远处茶肆下那一双似笑非笑的黑眸……
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般,他收回了手,低下头时,面色已是绯红一片。
他不想让这人看到自己的不堪。
后来,不知为何,他很怕再遇到那人,每日尽量去曾经与她碰过面的地方,即使远远看到她的身影,他也会一溜烟地跑得好远好远。
只是,所谓的“丐帮”也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没多久,他就发现了,这些人会把新收留的长得好看的不论男女都卖到那些叫做青楼的地方。
在城里待了这么久的他,还是或多或少知道那不是什么好地方,看着那些孩子哭叫恐惧地被人拉走时,他就知道了……只是,他没想到,这样的命运,会落在自己身上。
只是,他没想到,那人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才多久不见,怎么活得越见不像样子了?”
……
“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喂,小子,不许哭,你那副可怜样是做给谁看的?这世上可怜人多了去的,多你不多,少你不少,想在这世界活下去,就要自己不断变强。”
……
“你,为什么要对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