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看看,”母亲温柔的眼神,忽然变得狰狞了起来。她低下身子,瞪大了眼睛压低了声音地说道:“你看,她是不是就在你的身后?”
我忽然不自觉的挺直了背脊,却迟迟不敢回头。
“是谁?”我问母亲。
母亲突然尖叫了起来,然后双手在空中胡乱的挥舞起来,嘴里不停地喊道:“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闻声赶来的护士见状,立刻联系了医生 ,并不断地安抚着轮椅上惊恐的母亲。
我趁机壮着胆子看向身后,除了雪白的墙壁,什么也没有。
我不知道母亲到底看到什么,还是臆想出了什么令她恐惧的东西,她还在拼命的一边手舞足蹈的叫喊着,一边卷缩到了墙角处。
“刚才发生什么了?”赶来的医生问我。
我第一次看到母亲如此,一时也乱了思绪,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医生为母亲注射了镇定剂,她终于缓缓入睡了。
“你母亲的情况最近有些不稳定。”医生走到我面前说道。
“她经常这样吗?”我问。
“最近几个月里,时有发生。”医生答道。
“你知道是什么引起的吗?比如看到什么东西之类的?”
我问完这个问题后,又有些后悔。就算母亲真的说过什么,或许医生也不会在意这些怪理论神的言论吧。
“第一次这样的时候,她说她房间里有人。”医生忽然回答道。
我有些意外,有追问道:“是什么人?”
医生笑了,说道:“我们这里二十四小时监控监护,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人在她房间里,或许只是窗外的树影之类的。”
我点了点头,却又若有所思。
“不过,确实应该多来看看的,老人到了这年纪都会容易寂寞。”医生说。
“好的,”我看了一眼床上熟睡中的母亲,说道:“我会的,谢谢医生。”
医生转身向外走去,但在门边又停下了。
“对了,”医生转身对我说道:“下次和你家人说一下,探视结束时间是下午五点半。”
我点头,答应着说道:“我知道的。”
医生也点了点头,一边转身一边说着:“记得告诉你妹妹一声就行。”
“您说什么?”我看向医生,一脸震惊的问道。
医生也被我的表情和语气吓了一跳,愣了一下,然后说道:“我说记得告诉你妹妹一声,下午五点半以后,就,就不允许探视了。”
“我妹妹?”我再次问道。
医生点头。
“我没有妹妹。”我说:“估计您记错了吧。”
“她来过好几次了,都是五点半以后。”随后医生说出了她的名字,又道:“我们有探视记录。”
我能感到自己的瞳孔仿佛在一瞬间放大,像是被电击中了一样,胸口有一丝绞痛。连忙叫住了门口医生,提出要查看记录。医生虽有些无奈,却见我表情严肃,便不好拒绝的将我带到了他的办公室。
医生将最近几个月的探视记录递给了我,我查看了时间和签名,那个近二十年没有出现过的名字跃然纸上。
“你见过她吗?”我抬头问道。
“你妹妹吗?”医生一脸狐疑看着我,答道:“见过。”
“她长什么样子?”我立刻又问道。
医生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她是你妹妹,你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吗?”
我没说话,只是怔怔的看着那个签名出神。
“上个月她还来了,我们有监控视频的。”
医生说着,登录了一个内部网站,然后向我展示了登记表上最后一个日期的一段录像。
“你看,这是你妹妹吗?”医生暂停了画面,将电脑屏幕转向了我。“大冬天的还穿着这样的衣服,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我看着屏幕上,是一个穿着夏天碎花连衣裙的女孩。
“她不是我的妹妹。”我说道。
“哦,那可能是我弄错了,”医生略带歉意的说:“是你的亲戚吗?她每次都是来探望您母亲的,所以我们也没有细问... ...”
医生还在不断解释着,我却感觉一阵头重脚轻。
“是我的姐姐。”
我一边起身走出办公室,一边自言自语般的小声说道。
医生再次感到疑惑,在我身后不断地质疑地问着:“这是,你姐姐?”
我没有理会,回到了母亲的病房。
刚走到她的床边,便双脚无力的跪倒在了地上。
我紧紧地握住了母亲的手,然后感觉喉咙被一团无名的东西堵住了,令人呼吸困难又无法下咽。终于,忍不住的失声痛哭了出来。
不知道是因为情绪压抑太久,还是一种久别重逢的酸楚。总之,我如一个孩童一般,趴在母亲的床边痛快的哭泣着。那堵在喉咙之处的无名之物,也顺势而下,游走到了胸腔,又慢慢向着心脏靠近了。
虽然,我对于她的记忆已经模糊不堪,但是每每只要想起她,便会有心痛的感觉。
我觉得自己的心跳,在疼痛中慢慢变缓慢。
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不知什么时候,脖颈处有一阵冰凉的感觉,仿佛有一只手搭在我脖子上一般,我忽然惊醒了过来。
窗外已是一片暮色。
我抬头,看见母亲依然在睡梦中。
“探视时间到了。”
房门被推开,一个护士这样提醒我。
我点点头,从地上起来,依然有些恍惚。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这样趴在床边睡着的,也不知道是如何被叫醒的。
走出疗养院,夕阳的残红在这座城市的上空,浓重的颜色让人感到一种压抑。
我顺着那片夕阳向远方望去。
橙色,橘红色,鲜红色,紫色,深蓝色,藏青色。
黑色。
我顺着萧瑟的街道走回了酒店,这个城市早已没有了我的容身之所,有的只是凌乱的回忆和已将我遗忘了的母亲。
我仰头,看着已被黑夜吞噬的天空。
这座城市的冬天,也迟迟没有下雪。
一边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一边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将房门打开,迎接我的却是一片明亮。
我走进了房间,一切都还是我离开时的模样,唯独不同的是,窗边背对着我站着一个男人。
见我推门而入,男人也回过了身。
“你好,我是林言成。”男人说。
我听见这个名字,不自觉的退到了门边,一只手悄悄地背在了身后,试图伸向门把手。不知为何,他给我一种莫名的抵触感。
男人一脸富有亲和力的笑容看着我,向我走来说道:“或许这个名字对于你来说有点陌生。”男人说着,向我伸出了右手。
犹豫间,我也伸出了背着的手,算是表示了友好。
男人与我握手,同时说道:“还是叫我佐藤诚吧,这样比较亲切,适合久别重逢的朋友。”
我忽然警惕的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与我身高相仿,但却给人一种压迫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