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牛家村外等候了三日,当日见到的少年身体状况大为好转,方道子加入新的药材果然是有效,消息令人振奋本应如法炮制而为之,细查之下药引需要的犀牛角仅供数人可用,犀牛角本就名贵,其他村镇尚未关闭的药铺都没有犀牛角贩卖。
早治愈一日便意味多挽救了一条生命,治愈瘟疫奇缺的犀牛角北平城定然有但两军交战一触即发,如何能安然在北平城讨要犀牛角?
牛家村外军帐中坐在椅子中的吴璘拧紧了眉头,萧玹站起身来将案几上的七星龙渊系在腰间:“我去北平城。”
吴璘急忙阻止道:“萧姑娘不可,京城中传言萧姑娘与皇上相交甚笃,又曾任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若是去了北平无异于送上门的肥肉。”
尚且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用肥肉形容她,见萧玹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秦昕捂着嘴偷笑,吴璘知晓情急之中口不择言而出急忙站起身来歉然道:“末将是粗人不会说话,还请萧姑娘海涵。”
萧玹勉强一笑:“无妨,若是我不去北平城,南军之中便更无合适之人了,吴将军不必再劝。”
吴璘派了副将送萧玹前往白河沟,百万军队雄赳赳气昂昂集结在白河沟,一眼望去密密麻麻俱是军帐,听闻萧玹求见贵为曹国公的主帅李景隆丝毫不敢怠慢与监军萧琅立即前去营外迎接萧玹。
来途中便听闻锦衣卫指挥使萧琅任监军之职,在此地见到萧琅并无意外,萧玹与萧琅对视一眼点头便算是打了招呼对着李景隆恭敬弯腰施礼道:“见过曹国公。”
萧玹与当今陛下自幼一同长大如京中传言相交甚好,李景隆不敢怠慢急忙亲手将萧玹扶起:“许久未见萧姑娘别来无恙,外面风大萧姑娘请里面叙话。”
请了萧玹在主帅帐中入座萧玹饮下一口热茶将牛家村一事道来,尚未说完萧琅便是反对:“玹儿不能去,若是你有一分差池,黄泉之下我如何有颜面去见义父义母。”
见两兄妹争执李景隆并不好插言找了借口起身:“该是巡营的时辰了,萧姑娘的事情便有劳监军做主。”
萧玹与萧琅同时站起来拱手送李景隆离开,萧琅沉声道:“玹儿,我立即派人送你走,你便该游山玩水无忧无虑,兄长理应替你遮风挡雨岂能眼睁睁见你涉入险境,若你非要什么犀牛角,我立即派人前往南方找寻!”
牛家村中尚且有数十条等待药引的性命,萧玹急红了脸站起身来:“兄长,那些染上瘟疫的百姓何其无辜,眼下南军燕军大战在即,方圆数十里有法子走的百姓都离开了,近地哪里去寻珍贵的犀牛角?多拖一日那些百姓便多一日危险,兄长,就算你不护我前去北平,我同样有法子!”
萧玹执意一意孤行,萧琅气得脸都绿了:“玹儿,沙场之上可是刀剑无情,入了燕军地界任凭你武功再高面对大军也只有任人宰割!”
萧琅阻止她也是全心全意为她,萧玹神色缓和几分轻言道:“兄长,我并非莽撞,你知永安郡主与我感情甚好她在守城定不会伤害我分毫。”
毫无预兆脑海浮现郑州城外朱玉英的暗卫明晃晃的剑刃搁在脖子上时候的情形,朱玉英是不会舍得伤害她分毫,可是利用起来也是毫不手软的。
见萧玹脸色苍白了几分萧琅心中怜惜唤道:“玹儿,我派人护你离开可好?”萧玹抬头眸光流转间映出深邃:“兄长,明明都有了治疗瘟疫的法子却因差一味药引便要害数十百姓丢了性命,我无论如何都要试试去北平城讨药!”
萧琅笑容苦涩而无奈:“玹儿,真不知你执拗的性子究竟随了义父还是义母,你若执意要去兄长也只有护你前往。”
燕军由燕王亲率欲要取道白河沟下游回援北平,尚未天明南军先锋平安率领万名骑兵相阻,杂草丛生的河床上立时便是一番刀光剑影,数十将士替萧玹抵挡燕军攻击,汗血宝马载着萧玹趁乱消失在夜色中。
耳畔风声呼呼作响,汗血宝马在路上疾驰,天色方露出鱼肚白萧玹便已抵至北平城下,城墙上的将士们箭上了弦直指萧玹,见到萧玹是孤身女子这才犹疑着未曾放箭。
无论昼夜皆是守在城楼上的朱高炽听闻部下来报,披上锦衣急忙便来到了墙头,眯着眼见是萧玹勒住缰绳在城墙下等候,朱高炽挥了挥手令将士们将弓箭放下。
萧玹与长姐关系极为亲密更是愿意陪伴她相携天涯,朱高炽并不敢细思两人关系只是却也不敢伤萧玹分毫。
朱高炽手按住墙头支撑了重量,大喊道:“正值两军交战失礼之处还望萧姑娘海涵,敢问萧姑娘前来有何要事?”
与她的距离如今不过一墙之隔时刻痛彻心扉的想念溢满胸口未曾丝毫犹豫便道:“我想见永安郡主!”话已出口便起了悔意虽想见离别却是更为撕心裂肺,急忙接口道:“离此地不远有一处村庄染上瘟疫,药方之中差一味药引便是犀牛角,百姓无辜还请世子能赐予犀牛角救命!”
涉及到萧玹朱高炽并不敢做主,连忙吩咐参将立即前往燕王府中告知永安郡主,一切请永安郡主定夺。
前往燕王府的参将骑着马自街道疾驰,却被食过早膳打算前往城头的高阳郡王朱高煦拦住,参将急忙下马面对朱高煦拱手施礼。
朱高煦眼眸中有着精光闪烁:“如此匆忙,有何要事?”参将回禀道:“城墙下有位萧姑娘等候,世子令属下前往王府禀报永安郡主。”
朱高煦反应极快,姓萧的姑娘能够在两军交汇之地前来单枪匹马前来求见长姐,除了与长姐或有逆伦之情的萧玹还会有谁?
朱高煦微微一笑已是计上心来,萧玹在长姐心里可是远远超过这些弟弟妹妹,拍了拍参将的肩膀:“此刻时辰尚早长姐理应尚在睡梦中,你去太过失礼不若在此地等我,我去替你相寻长姐。”
感激朱高煦的仗义本是外臣于此刻天方亮之时求见永安郡主的确失礼,参将弯腰拱手道:“那便有劳高阳郡王。”
在街道上趁着等高阳郡王回话的功夫参将在路边摊配着包子吃下一碗炒肝,便见高阳郡王骑马而来在参将身前一跃下马。
朱高煦自怀中取出一张盖着朱玉英印的宣纸:“将此物转给萧姑娘,便言长姐愿送她所需的犀牛角,如今正是两军交战之时见面只会徒生波澜,无可奈何之举还望萧姑娘见谅!”
燕军将城门开启了一条缝,数名将士越过护城河将装满犀牛角的包袱递给萧玹,领头将士自怀中拿出一张宣纸双手奉给萧玹。
燕军将士调转马头城门缓缓合上,将对折的四角宣纸展开之后是殷红的四个字,朱玉英印,簪花小楷正是出自萧玹之手。
抬头望向朱高炽眼眸中是遮掩不住的愤怒,朱高炽清了清嗓大声道:“萧姑娘,家姐传话,如今正是两军交战之时再相见只会徒生波澜,无可奈何之举还望萧姑娘见谅!”
握住缰绳的指节泛着白萧玹低了头唇角笑意冰冷,朱玉英选择燕王府便已注定了咫尺天涯的距离,明知她性子冷静为了燕王的天下可牺牲一切如此结局本应在意料之中,心却是一寸一寸跌落谷底孤独而绝望。
牛家村因萧玹带回的药引而重复生机,牛家村外稀疏的树枝上挂着散发寒气的冰凌,萧玹坐在树下水一滴滴落入衣襟中沾湿了衣衫却是浑然不觉,手中紧握的是自北平城中得来的宣纸,红泥刺痛了眼。
寻了许多理由替朱玉英开脱,譬如此印是被他人所盖故意借用了朱玉英的名义,思及于此萧玹笑容惨淡朱玉英虽选择了燕王府却也爱她,她送予的东西岂会被他人随意拿了去?
眼泪滑落融入脚下雪地中,护袁容而一再舍她,为了知晓琉璃锁下落曾用剑逼迫于她最终害陈蔳染喋血而亡,明明告知过藏宝洞中有死无生她却甘愿为了燕王府而将生死置之度外,桩桩件件皆是如此令人心碎,昨日在北平城外不愿见她应当是朱玉英不想让护卫燕王府的决心有丝毫动摇。
虽能理解朱玉英所做的一切,那么,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
身后传来踩在雪地悉索作响之声,秦昕手中捧着热腾腾的肉汤坐在萧玹身旁:“小玹,师父已答应了与我们前往南诏国,你今日一整天没有吃过食物,不论遇上了何事好歹也要食些。”
一勺肉汤入了喉身体渐渐暖和萧玹挤出一丝笑容:“不似大锅饭,阿秦,是你熬的?”见萧玹连食下两口,秦昕露出笑容:“师父喜爱我的手艺,方才为师父熬汤见你一整日闷闷不乐便多做了些,味道可还好?”
萧玹点头饿了倒是吃什么都香更何况是加了香料精心熬制的肉汤,一碗汤很快见了底秦昕眉开眼笑接过空碗:“锅里还有些,我再替你盛上一碗。”
秦昕转身那一瞬间萧玹眸光复又黯淡,朱玉英,我如今该如何待你?
☆、告诫
冬去春来转眼便已是建文二年,南军燕军战事焦灼数万将士血染沙场,朱允炆曾在皇城中遇刺而将监军锦衣卫指挥使萧琅紧急调回京城,南军大将瞿能与平安骁勇善战常年未尝败绩的朱棣在北平城外相遇,燕军大将张玉死于战场,燕军溃败!
消息传至北平城燕王府中连夜秉烛,朱玉英一脸凝重站在正厅中眼前是挂在墙壁上的北平地形图,手指按在燕军如今被困之地久久未曾挪动分毫,身后站着眉头紧锁的朱高炽与眼眸之中精光闪烁的朱高煦。
朱玉英转身看向两位弟弟父王被伏生死未知,两位弟弟都等待自己吩咐应当如何行事如今的自己万不能乱,燕王府的路便是在一念之间。
朱玉英再次指向燕王被伏击之地:“父王在河堤之畔的山谷中藏身,若非借助地利或许早已被俘如今守城将士两万,幸之又幸南军主帅是曹国公李景隆,成或不成便看棋局如何了,令!”
随着朱玉英令字开口,朱高炽与朱高煦均是沉着而立仔细听朱玉英所言一字一句,朱玉英声音柔和如水令人心旷神怡间又有着不容置疑:“朱高煦即刻率兵一万五千人出城,你亲率兵马自后佯攻派出百名精锐营救父王,另派两千将士在山谷间插满我燕军旗帜擂鼓呐喊!”
短短一个时辰便已定下计策,朱高炽与朱高煦眼中俱是敬佩,朱高煦双手重重拱手施礼道:“高煦遵长姐令!”
朱玉英将案几上的茶递给朱高煦自己也端起一杯,碰杯之时手中茶杯略低以示敬重之意:“营救父王一事便系于你一身,若胜,或许我燕王府一脉仍有入主应天之日,若败,便是燕王府上下为父王陪葬之时!”
朱高煦将手中茶一饮而尽,单膝跪在朱玉英脚下胸口处是激情澎湃:“若无法救出父王,我愿战死沙场!”
亲自将朱高煦以及万余将士送至城门前,燕军在夜色掩护下朝着战场而去,合上了厚重城门朱玉英转身看向朱高炽:“聚集尚有余力的百姓换上铠甲暂且混编入将士中轮值城墙,莫要让探子看出城中空虚。”
朱高煦拱手对着朱玉英深深一拜连退三步方转身离开,朱玉英揉了揉疲惫的额头登上马车在梅悦相护下返回燕王府。
菊萱在朱玉英院子外来回踱步,见到朱玉英归来神色中有着犹豫,朱玉英只一眼便知菊萱有为难之事不知是否禀报,不露神色的皱了眉:“今日在市集中探听到何消息了?”
朱玉英熟读兵书史册深谙,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大乱已起常派心腹潜于市井中打探民心所愿。
说话间菊萱跟随朱玉英入了院中,烛光之下黑眸熠熠生辉如漫天细碎星光凝聚直见人心朱玉英虽未曾开口菊萱却是一个激灵硬着头皮道:“今日在酒肆身旁恰是受伤兵士,他们闲聊中赞萧姑娘胆气非常人,萧姑娘曾经在数月前于正阳门单枪匹马求见郡主。”
朱玉英的手掌攥紧了扶手,肌肤本如玉瓷般白净细腻如今更是透着苍白:“梅悦,立即去查此事,为何我没能见到玹儿!”最后一句话声音颤抖而带着痛,原来日夜思念的玹儿离她曾经是一墙之隔的距离,悔恨当日为何没有亲自守在城墙而错过了她,一瞬间心尖痉挛而痛到窒息。
夜色未明风声鹤唳,围攻朱棣的山谷中忽然冲出燕军将士在防备最弱的地方硬生生撕开了一条口子,李景隆大惊紧接着下令全力歼灭燕军,因有不得伤燕王的皇命在身这才让燕王在重军阻拦下一再逃跑。
漫山遍野的山坡上隐约有火把晃动似乎正在朝谷中进行合围之势,有眼尖的将士看清楚山坡上摇旗呐喊的将士惊道:“是燕军旗帜!”
山坡上射下的流矢密密麻麻,进攻的步伐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缓了缓,千名黑衣人趁着夜色掩护吊着长绳而攀下朝朱棣所在方向杀去,遂不及防被袭击狭窄山谷中的前军陷入混乱。
被朱棣连败早已俱于朱棣之威的李景隆神色带着惊慌身旁不知谁言:“主帅,燕逆极为熟悉四周山坡地形,若合围之势形成我军休矣。”
究竟是追击亦或是退出山谷李景隆眉间犹豫,受袭的前方将士未曾得到主帅指令不敢上前继续追击战局于南军而言越发被动,李景隆咬牙道:“下令退出谷外!”
狼狈不堪的朱棣在将士们舍命相护下终是逃回北平城,朱棣在北平城中将逃回的燕军将士重新进行整编。
十万燕军大战百万南军,南军将士损兵折将之外燕军主帅在合围之势下逃脱,此役燕军可谓是惨胜。
逃回北平城的燕王翌日便再次率燕军追击南军,李景隆惊慌失措下放弃原本该固守的德州,南军号称百万大军伐北平如今只剩下十数万将士跟随在主帅李景隆身旁。
朱棣率领自归顺州府收编的十数万燕军兵临城下,主帅李景隆取道济南早已是逃之夭夭,都指挥使盛庸率领余下的兵民坚守济南城。
一连三月看似唾手可得的济南城竟久攻不下,朱棣下令抬出火炮打算强攻济南城,不曾料到盛庸听从山东参政铁铉建议在城头上束起先皇朱元璋灵牌,若炮火击中朱元璋灵牌便是不忠不义理应被万民唾之,朱棣无可奈何之下面对灵位跪拜之后放弃进攻济南城撤兵离开。
岂料盛庸自济南城中而出乘胜追击将德州重新夺回,一时间南军之名大震,朱允炆大喜下旨封铁铉为山东布政使加领兵部尚书衔,都指挥使盛庸接替李景隆为平燕大将军。
燕军在北平城中修整围城,南军早已退却北平城中街道上气氛是罕见闲暇,天色渐渐黯淡酒肆中多是生意兴隆,燕王朱棣重奖轻罚在战场上舍命拼下功绩的燕军将士与家人团聚。
入夜后吃喝享乐的西城中灯火通明,论酒肆福聚坊首屈一指需提前三日预定方能食到特制的片皮鸭。
福聚坊中不似平常酒肆那般热闹,能够出入福聚坊的客人俱是北平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雅阁中窗户镂空雕纹精致,四角燃烧的蜡烛将雅阁映照得如同白昼。
色泽红艳的片皮鸭齐整叠放在瓷碟中每一片均薄如树枝上的绿叶,朱玉英坐在主位上左右分坐着朱高炽与朱高煦,朱高煦用公筷夹起一片鸭肉放入朱玉英碟中脸上堆笑道:“长姐先尝尝今日鸭肉味道如何?”
入口香酥可口肥而不腻,朱玉英浅咬了一口便将鸭肉放回碟中举起身前酒杯道:“二弟守城甚为辛苦,三弟身先士卒救父王于危难,我便敬你们一杯酒。”
三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朱高煦自朱高炽身前抢过酒壶笑嘻嘻欲要替朱玉英添酒,朱玉英手背盖住了杯口摇头:“此非常时期,我便饮这一杯便好,你们也莫要多饮了。”
朱高煦自然从善如流唤来小厮将酒撤下,一膳饭过半见朱玉英始终是神色淡淡不见喜怒深谙朱玉英性子的朱高炽与朱高煦从开始的喜悦化作了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