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从屋外闯了进来,她的脸色忽地大变,一把拉住了常见离的手,颤声问道:“这儿之前住着什么人?”那龙息虽被药味掩盖,可还是能够辨出一些。体内的气息躁动着,她手中的力道越来越大,将常见离的手腕捏得发青。若不是竭力地控制着,她恐怕要化作龙形了。
“九儿,你冷静些。”常见离轻声安抚道,可她自己心中也是极为慌乱的,眼角跳动,总觉得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当初在灵冢中,我娘亲有一些话语是没有骗你。你的娘亲确实在屠龙谷中,她失去了半颗龙珠,很难维持生机。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从屠龙谷中出来了,她跟遗音呆在一块。可是现在……”
“现在怎么样?”初九着急地问道。
常见离摇摇头,惨白着脸应道:“可能她被我娘亲给带走了。我几乎忘记了,我娘亲当初是到过云渺宗的,她可以借着云渺宗的人找到遗音,找到你娘亲。”
初九猛地松开了常见离的手腕,跌撞着后退了几步。“混帐!”她的眸子猩红,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来。“我要去找我娘亲!”
“不要!”常见离猛然抱住了初九,痛苦地说道,“你不要走,你娘亲没事,我担心的是你。我娘亲她要你的龙珠,要你的命!”
☆、066
常见离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变得如此患得患失,往日里的沉静与从容,不知道被抛到了何处去。她始终紧环着初九,生怕一睁眼她又忽然间消失了踪影。白日里初九答应自己,不去找娘亲,可是常见离心中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先不提龙夙,便是巫门的秘术提炼出来的毒神,怎么能容忍它为祸人间?
那朦胧的天光从窗外泻入,一声低低的呢喃响在了耳畔。“阿离,你一夜没睡?”初九转了转身子,与常见离面对面,那双惺忪的眸子,眨巴了几下后,便恢复清明。初九拉开了常见离覆在自己腰上的手,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她已经穿戴完毕,站在了床头。
常见离掀开了被子坐起身,松松垮垮的中衣挂在身上,□□出些许晶莹的肌肤,她似乎感觉不到寒冷,抬着头问道:“等会儿去段阳山庄还是去城外的那些荒村中瞧瞧?”
“去段阳山庄吧。”初九应道,伸手将屏风上的衣物扯了下来,她跪在床头,替常见离将敞开的衣襟笼好。手撩起了那乌黑的发丝,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恨么?哪里来的恨呢?这人早已经附入了神魂之中,宁愿恨自己,也不愿意去恨她。“我想巫裳也不会太没分寸,已经造了太多孽了,不能再牵连整个江城的百姓。她们炼出那怪物是对付我的,想来还在段阳山庄之中。”
“我没想到我娘亲她是个疯子。”常见离苦笑一声说道。
“执念太深,堕入魔道。”初九叹息着摇摇头。
常见离二人梳洗好从房中走出来的时候,巫玄黄早早的窝在椅子上等待了,她的眉眼中多有倦意,时不时掩着唇打了个呵欠。见到了常见离出来后,她开口道:“我把段玉清送走了,等到这事情解决之后我再回头找她。我们再去段阳山庄看看吧,我感觉得到我姑姑没有离开那儿。”
阴惨惨的天,冷风萧瑟。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家家户户的大门都紧闭着,偶尔才传出几声小孩的哭闹与叫骂声。城门紧闭着,巡城的守卫早已经不知道躲在何方了。段阳山庄的大门依旧是紧闭着,烧焦的枯树从庭院里伸出了几根残存的枝条。山庄中那些嘶吼声不见了,常见离三人越过了高墙,沿着空空荡荡的小径向前去。
演武场那儿五根柱子还是立着,不过已经没有了白光。地面上那巨大的缝隙没有消失,被劈成两半的玄铁棺材还卡在那缝隙中,散发着浓烈的恶臭。顺着演武场往前,就是段阳山庄的大厅,最中间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面容憔悴的女子,手中把玩着一支铁笛。她听到了脚步声后,缓缓地抬起头来,那悲悯的眼神似乎在说,你们怎么来了?你们为什么要来呢?
“姑姑!”巫玄黄沉痛地唤了一声,“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你这样是要遭天谴的!那五位长老是不是你绑缚到蟠龙柱上去的?献祭之术是不是你施的?”巫玄黄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她依然想听到那一声否定的回答。
“天谴?”巫裳惨然一笑,“将死之人,何畏天谴?”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每走一步,地上都留下一片血渍。
“巫裳姑姑?是我娘让你这么做的?”常见离痛声问道。
“是我自愿的。”巫裳苍白着一张脸,那笑容颇为渗人。常笑的眼中只有龙夙,而她的眼底除了常笑,何曾能够容得下其他的人?如果夺取龙珠是常笑的愿望,那她便为她实现吧,就算死后下地狱那又如何?巫裳笑着笑着,眼泪从眸子中涌了出来。她轻轻地说道,“见离,你要是个孝顺的孩子,那就亲手将龙珠奉上吧。”
“什么孝顺的孩子?不过是一个忤逆不孝的孽种!”一声断喝响了起来,从那后头忽地闪出一道黑色的身影来。常见离的面色一瞬间就变得煞白,孽种?娘亲她就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常笑的面色阴沉沉的,一双冰冷的眼眸像是看死人一般看着厅中的三人。她先常见离一步离开屠龙谷,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龙夙就从谷中消失了,实在是令她恼怒。她离开谷中之后,并没有四处去寻探龙夙的下落,反而去了云渺宗拜会一些老朋友,倒是让她知道了不少的事情来。云渺宗的一干人不济事,她只是想找到那太乙门的后人,借助她的术法再与巫门的秘法联合,从而对付初九,倒是没有想到,在这太乙门弟子的身边,找到了那消失不见的龙夙。
“我娘亲呢?”初九瞪着常笑咬牙切齿地问道。
“你只要交出龙珠,定然能够见到她。”常笑仰头一笑,道,“她是你的娘亲,难道你愿意见到她时不时遭受龙珠破碎带来的痛苦么?只要你肯祭出你的龙珠,她便能够成为龙神,从那痛苦之境中解脱了。”
“我凭什么信你的话?”初九冷哼一声。
“其实你心中已经信了大半了。”常笑得意一笑,见初九的神情有些动摇,她又继续说道,“你难道感受不出来么,这段阳山庄有龙息,龙夙她就在某个地方好好的呆着呢。人龙之战时候,你的娘亲可是为了保护你才丧失了那一半龙珠的,你难道不该好好弥补她么?”
“九儿不要!”常见离高喝了一声。
常笑冷冷地瞪了常见离一眼,那藏在袖子中的剑光一闪,直直地朝着常见离刺来,这心狠手辣的模样仿佛在应对一个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人。叮当一声响,常笑的剑势被初九截住,王后退了好几步,她才笑道,“好!好!好!”连道了三声后,她脸色一变,冷声喝道,“巫裳,还不动手!”
巫裳惨然一笑,将铁笛凑到了唇边。轰隆隆的巨响,仿佛这屋子要坍塌了,几人掠出了那大厅,停留在那广场中。那裂开的缝隙又被一层黑烟笼罩,从里面慢慢地爬出一个东西来,它的身形比昨日更为庞大。妖物嘶吼着,口中喷出带着恶臭的气息,那锋利的铁爪在空中划过,留下了一道又一道残影。妖物袭击初九,就连常笑也提着剑加入了战局中。常见离只觉得自己手中的刀有千钧重,冷汗一滴滴的从额头上淌落。她喝了一声,猛地提刀向着常笑劈去。
巫裳站在一边只顾着吹响那支铁笛,衣裙与发丝被风吹起,巫玄黄瞧着这样子只能够干着急。这些巫门的禁术她知道,但是从来没有学过。万般无奈之下,她不得不吹响了那悬在腰间的笛子,摄魂之术是对着巫裳施展的,她睁着眼睛,眸中不断地淌出清泪来。巫裳仿佛不受这摄魂术的影响,那笛声时而嘹亮时而低缓,忽地又如同布帛撕裂一般,鲜血从她的眼中、鼻中、口中淌了下来,染红了那支铁笛。巫门的秘术对自身而言本来便是极大的损伤,何况巫裳还得分出一丝精力来抵抗巫玄黄的摄魂之术。
那头的妖物动作忽然缓滞了下来,被初九一剑刺中了面颊。常笑低骂了一声,她瞪着巫裳,丝毫不在意她的伤势,反而高喊道:“将那噬魂蛊引出来!”一夜的时间,那村庄中的噬魂蛊互相吞噬,最后只留下一只留在了这怪物的体内。巫裳的口中涌出了一股鲜血来,她点点头笑道:“好。”便将笛音变奏,从妖物的眉心一只细小的虫子缓缓爬出,妖物大声地嘶喊着,用手挖着自己身上的腐肉。初九见到了这场景,猛地使出了河洛剑谱中的最后一招天人合一,想要将这只蛊虫击毙。可那头常笑冷哼一声,长剑已经破开了常见离的刀势,探向了她的心口。初九不得不回招去救常见离,可就在这一瞬间,常笑身形掠动,一张口将那噬魂蛊吞入了腹中。
“娘!”常见离骇然的喊了一声。
她瞪大着眼睛看着那妖物扑通一声跌落在了地上化成了一滩绿水,而她的娘亲因为吞噬了噬魂蛊,身形与气势都陡然一变,面容以极快的速度溃烂,露出了森森的白骨,可是眨眼之间,那腐肉再生,长出一副更加美艳的面容。这变成了这噬魂蛊寄生的怪物了?常见离哪里知道,以常笑的修为足以压制这噬魂蛊,得到它的力量而又不被它彻底吞噬神魂。
“疯了!都疯了!”巫玄黄扶住了那软在了地上的巫裳,口中不断地咒骂道。
“离儿。”常笑朝着常见离柔声笑道。
“阿离,她不是人!”初九见到常见离的目光开始变得迷蒙,猛地将她扯入了自己的怀中,大声喝道。常笑的修为原本就不低,在吞了噬魂蛊之后更是力量暴涨。长剑递出在空中残余的剑影亦是带着一股黑色的邪气,萦绕不散。初九左手拉着常见离,右手则快速地出剑,在接了常笑几招之后,体内的气血有些翻涌。手中的长剑被黑色的邪气缠绕着,一寸寸的断裂。
初九将常见离推向了巫玄黄,纵身一跃在半空中化作了一条金龙。龙吟声如同雷鸣一般响彻天地间,阴云积聚在初九的上方,噼里啪啦的闪电如同游蛇一般落下。常笑提着剑,漂浮在了半空中,她整个人都被那股强大的邪气包裹着,一剑接一剑取向龙身。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一瞬间便将衣物湿透。常笑高举着长剑,黑色的风暴在她的头顶酝酿,最后化成了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妖物,似是要一口将初九吞噬。
常见离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望着那缠斗在一起的一人一龙,一个是她的爱人,而另一个是她的娘亲。剑气以常笑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巫玄黄推了常见离一般,出剑将那向着自己这边游来的剑气斩断。常见离紧紧握住刀柄,浑身被雨点打得透湿。长发贴在了额上,她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常见离拔刀啊!你刚才不也动过手了么?”巫玄黄大声喊道,“那不是你娘亲是被噬魂蛊寄生的怪物!”
经由巫玄黄这么一喊,常见离才宛如梦中初醒一般。她一抹脸上的雨水,右手提起了屠龙刀。几片龙鳞混合着鲜红的血落了下来,被那雨水浇开。地上的积水原本是清澈的,后来慢慢染上了血红之色。常见离已经看见了那龙首之下隐隐浮现的龙珠了,她高喝一声,一招破天式,携带着强劲的力量朝着常笑劈去。
轰隆隆——
有一道响雷在头顶炸开。
常笑反手一剑就轻轻松松的化解了一招,她森冷的眼神凝视着常见离,又缓慢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剑。初九的龙尾猛地朝着那方向一甩,剑气在她的身体上流窜,金色的鳞片瞬间就被鲜血染红。常见离抬起头看着这场面,几欲心碎。她强提着一口气,跃上了半空,与常笑面对面的站着,那幽幽的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
常笑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她轻蔑地望了常见离一眼,纵横的剑光织成了一道网,将她们笼罩在其中。
长剑穿过胸腔的瞬间,常见离一把抱住了初九的龙角,她看到泪水从初九的眼中淌下来,她扯了扯嘴角,似是想露出一个笑容,可最后还是失败了。龙鳞被剑气刮落,两个人的血融在了一块儿,在身边还有万千道纵横的剑气。初九的眼中掠过了一丝决绝之意,龙珠的光芒越来越强盛,她驮着常见离止在了半空中。
最后还是避免不了跟两百年前的族人一般,那自爆龙珠的命运。
“不要!”一声声音传了出来,在滂沱的大雨中,龙夙跌跌撞撞的朝着这边过来。
常笑一怔愣,立马掠到了龙夙身边,面上浮现了温柔的浅笑,仿佛她不是刚才的那个煞神。“你怎么过来了,我替你取龙珠呢。”常笑轻声道,那字眼却是无比阴毒。
“常笑你疯了!”龙夙一把推开了常笑,大喊道。“两百年前人龙之战,你屠龙谷一众逼得我碎裂了一半的龙珠,如今你也要逼得九儿走上这条路么?”
“你想起来了?”常笑轻轻应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要补偿你呀,龙夙,你的龙珠碎裂后,你吃尽了苦头,你不用担心,等我拿到龙珠之后,你就能够成为龙神,这世间再也没有谁能够伤害你了。”
“谁说我想成为龙神!”龙夙愤怒地大喊,“我这条命早该在人龙之战的时候随着我的族人,我的夫君一起去了!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她强撑着站起身来,走到了初九的身侧,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她,“龙神证道,九儿,你准备好了么?”
“娘亲……”初九喃喃地低语,恍惚地看着她娘亲也化成了一条金龙。天上的云层都齐齐的集聚到了一块儿,一大一小两条巨龙在云层间流窜,刺眼的光芒驱散了那阴翳,从龙夙的体内,一颗残损的龙珠浮出。“娘亲,不,我不要!”初九察觉到了龙夙要做什么,可是她的身体像是被绳索束缚住一般,那半颗龙珠朝着她飞来,最后逐渐地与她体内的龙珠融合到了一块儿。常见离的腰间那块龙鳞也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附到了初九的身上,将那半颗龙珠之力尽数传给了初九。
“龙夙!”一声痛呼,常笑宛若失去了神魂一般,看着龙夙逐渐变成了空中的一道残影,她做了这么多可最后到底换来了什么呢?
九道天雷将段阳山庄笼罩住,几乎被夷为平地,巨大的能量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初九在那雷云中游动,那九道劫雷尽数落在了她的身上,将龙鳞劈得焦黑一片。
像是雨,像是眼泪,又像是鲜血。
常见离睁开了眼睛,只见到自己的魂灵浮在了半空中,她扭头看见自己的娘亲跪在了地上,双手按住那穿过心口的长剑。一条条神秘的符文在眼前掠过,她看着初九化作了人形,面目焦黑,仿佛从烟囱中爬出来一般。她噗嗤一声想要笑,可是发现自己只是魂魄的形态,根本就没有人能够瞧见。
“九儿?”她低低地叫了一声,却见初九忽地回头对她一笑。
“我以龙神之血为祝,愿你长生。”呢喃声仿佛从远古传来的梵唱,一滴鲜血润湿了常见离的唇。
神魂归体,云开雾散。
并立的坟冢是新修的,潮湿的泥土上笼着一层薄冰。
巫玄黄扯着段玉清在坟前跪拜,口中还不断地埋汰那一走了之的常见离与初九。
“姑姑,算是我尽你生前之心愿,与常姑姑葬在一起吧。”
巫玄黄拍了拍衣上的尘土,将一壶老酒浇在了坟前。
冬日的草木窸窸窣窣的响,巫玄黄带着段玉清坐上了马车,向着遥远的方向远去。
江湖上三大宗门俱灭,真真假假只在后世的说书人口中传唱。
作者有话要说: 完了,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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