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又念了一遍,忽然仰头长笑。她一把抓住了天一的手臂,尖叫道:“你说我做错了么?她为何如此心狠?”
“其实常姑娘已经手下留情了。”天一苦笑一声,应答道。如果常见离真动起手来,他又如何能够挡得住?低头瞧着天音的手臂,他的目光又望向了那破烂的马车。拉车的马儿已经奔走,只留下了一个车厢。是继续向着云渺宗去,还是回到扬州呢?他拿不定主意,只能等着天音下命令。
“我们回扬州。”天音抹了一把泪道。
“出来了,你还想回去?”一声冷笑从车厢后传来,那铺天盖地的杀意将他们笼罩在内。天一手中的剑一松,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他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手腕,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种发自本能的畏惧让他的情绪陷入了恐慌中,连剑都拿不稳。
不是巫玄黄,不是常见离,那么这个江湖中还有谁能够散发出如此强劲的威压?
天音强忍着那股不适之感,她转过身去,隔着车厢,只瞧见了一个模糊的黑色背影。那个人几乎笼罩在了斗篷中,看不清脸色。她向前走了一步,那山路上的碎石就开始震颤。天崩地裂的感觉,可天音抬起头望向那浩淼无穷的天际,又没有一丝异象。碎石子从山上滑了下来,似乎下一瞬间就要被埋葬在石子中。想要逃离,可是双腿又不像是自己的。
“你是谁?”天音颤声问道。
“我是替童炜传话之人,他在炼狱中受酷刑折磨,希望天音姑娘能下去陪他呢。”黑衣人的话语有些低沉,她走到了马车旁边,手中的剑织出了一张细密的网,那车厢彻底的成了一堆碎屑,别说是木块,就连铁也弯曲成了一个奇异的角度。
天一弯腰去拔剑,可是一抹寒光已经掠到了他的身上。长剑没有碰触到他,只是几道剑气在他周身大穴上刺了几下。他还以为自己就要命丧此处了呢,额头的冷汗流淌下来,他想要擦拭,可是整个人立在那儿动弹不得。当这个装扮奇异的黑衣人转向了天音时候,他忽然明白了,这黑衣人只是冲着天音去的。自己算是个无关之人,不必死。可是保护天音是自己的职责!他想要提气冲破穴道,可是丹田处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一缕内力都聚不起来。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们天隐会可不是你能够对付的!”天音往后退了一步,惊恐地望着斗篷下那张奇异诡谲的脸。那干枯的面皮不像是个年轻的女人,她仿佛是地狱中爬上来的恶鬼!难道真的是童炜的神魂与这怪东西做了交易?
“这世间的一切都改匍匐在我的脚下。”黑衣人轻笑了一声,眸中流出了几分不屑来。她提起了剑,天音想要逃开,伸出手掌拍向了黑衣人的肩膀,可就像打在了空气中。这黑衣人的肩膀后陷,整个人瞧上去诡异极了。天音的双腿在打颤,她膝盖一软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这不是人,是鬼,是恶魔!
冰冷的剑抵上了天音的下巴,又在她的脸上拍打了几下。剑尖向下去,挑破了她的衣襟,露出了那细嫩的肌肤。天音的脸上满是屈辱之意,她愤恨地瞪着这黑衣人。却又听见她的声音响起:“在你的想象中,童炜是不是该这样,挑破那个你憎恶的女人的衣襟?然后用肮脏的唇咬噬她的肌肤?”
“你——”
噗嗤一声轻响,是剑尖划破了那娇嫩的脸蛋,鲜红的血顺着脸颊流淌,再流到那脖颈上。黑衣的女人欣赏着这幅画面,她像是作一副写意山水画一般,在天音的脸上刻下了一道又一道伤痕。巨大的疼痛传来,天音恨不得晕过去。她的脸,她引以为傲的脸……
“你是想看自己的模样吧?”黑衣人好心地掏出了铜镜。
人不人,鬼不鬼。
“我知道你也很想知晓我是谁吧?给你看这世界最后一眼的机会。”黑衣人解下了束带,那黑色的斗篷从她的身上滑落,里头穿着一套崭新的黑裙。那可怖的面容也随着斗篷剥落,露出了一张绝美的脸来。那纯真的笑容,在天音看来无比的恶毒。
“你——你是——”天音的话说不出来了,她在巨大的疼痛中,终于如愿的晕了过去。她的双眼被剑气刺瞎,鲜血与脸上的混在了一块儿。
天一没办法动,也没办法说话,他的眼眶已经憋得通红。都说男人有泪不轻弹,可他的脸上分明是挂着那大颗的眼泪。
女人转过身,瞧着天一仰头大笑:“很残忍是不是?还不如直接要了她的命是不是?可是天底下的人,还有谁比我痛苦呢?我若以仁慈待世人,那世人又会如何待我呢?”
龙魂觉醒,承受的是这世界的苦难,而不是一个人的大悲大痛。山崩,她痛;地裂,她痛;就连海水倒灌,她也无比的疼痛。真龙为何能够得道,那是因为她即是世界,世界即是她。龙族只剩下她了,或许还有娘亲,世界上的苦痛没有人能够承担,那全部落在了她们的身上啊!为什么贪婪的人类,还要夺她龙珠,抢她造化呢?
初九一拂手,几道气弹出,天一身上的穴道全部解开了。
“我杀了你!”天一痛苦的嘶吼了一声,提着剑就朝着初九刺去。
他的长剑被初九夹在了指尖,一寸寸的断裂。
“你的主人还躺在那里,你要是死了,让她留在这荒野中被秃鹫啃噬么?就算有十个你都杀不了我,你何必白费力气?”初九冷笑一声,一掌打在天一身上。这么一个大汉,就像是破旧的布娃娃一般飞了出去,掉在了天音的身边。
“你——”
“巫玄黄有句话说的很对,你们天隐会如果想继续存活下去,那么就不要再插手这些事情了。我不杀你,是看在你有情有义的份上,你可别得寸进尺。”
☆、041
初九甩下了这么一句话,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山路中。
天一将那昏迷的天音抱到了怀中,满脸痛苦地望着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睛瞎了,那引以为傲的容颜毁了,她还会有存活下去的力量么?常见离惹不起,这个武林盟主又何尝是他们能够招惹的?都说情之一字害人害己,当真如是!
策马在山路中狂奔的常见离二人,因为那山体摇晃,碎石屑下落,还以为是遇到了山崩。马鞭狠狠地挥下,那吃痛的马儿撒开了蹄子狂奔不停。终于绕过了那座山,回到了林间的小路上,回头看却是一点异象都没有。倦鸟归巢,夜幕逐渐降临,晚鸦呀呀呀地几声啼叫,在这静谧的林间有些悚然。常见离从马上跃了下来,解下了腰间的水壶灌了一口,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轻轻地推了推那瘫在了地上的巫玄黄,问道:“继续赶路么?”
“休息一会儿吧。”巫玄黄翻了一个白眼,道。“从这儿到云渺峰大约还需要三天的时间,我们在这儿遇到了天音,想来段阳山庄的人也离得不远了。真是麻烦,不如你杀入段阳山庄,我杀入凌剑宫,将那两个老贼的脑袋割下来,这样就一点事情都没有了。”
“天问和他们通过信了。”常见离淡淡地说道,“他这次离开屠龙谷找到我,竟然一反常态地没有黏在我身边,师父让他来助我,恐怕他更希望我不能完成屠龙这项任务。可是光凭借他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能够伤到九儿的,他在江湖上打听了,凌剑宫和段阳山庄与九儿素有嫌隙,他也许会借助这两者的力量。”
“龙魂觉醒的龙,我们还会是她的对手么?”巫玄黄勾了勾唇,将双手枕在了脑后,靠着一颗粗壮的大树。“人龙之战后,你屠龙谷与我巫门都沉寂下来了,那些先祖遗留下来的功法,我们连一个境界都无法突破,更别说如他们一般以一人之力,对抗真龙了。在你之前屠龙决久无传人,还需要履霜刀相佐。我巫门的玄异经,我至今只会两招。小九儿在龙魂觉醒前,她的剑法在当今便无人能够匹敌了。”
“其实这样也好。”常见离掩饰住了眸中的一点黯然,她低头苦笑一声道,“这样我便不用担心她的安危了。”
“你该怎么办呢?我又该怎么办呢?”巫玄黄也长叹一声。巫门的长老们出来了,就算自己不动手,他们也会合力向初九发难,甚至会联合天问他们一道。而常见离呢,一直以屠龙为己任,只要拿到了龙珠,她就能够将自己的娘亲从灵冢中放出来了。小九儿与她的娘亲,这是一道两难的选择。
“我师父为何执意要龙珠?”常见离开口道。
“为什么?那是因为他想长生啊。有了龙珠,他就能够从轮椅上站起来了,他不再是一个废人了。”巫玄黄嗤笑道。
常见离没有答话,她从怀中摸出了那片龙鳞轻轻地摩挲着。月光从树隙下淌,清清冷冷的,这龙鳞上头折射着一道银色的光芒,在她的双眼之间留下了一道亮光。巫玄黄坐直了身子,好奇地凑了过去,问道:“这是九儿身上拔下来的龙鳞?”
“不是。”常见离心头一动,忽然想起了那夜中让她脸红心跳的画面。她摇摇头赶走了脑海中的绮念,答道,“这是在潜龙村的巫师手中得来的,想来是当初人龙之战时候遗落在了其中的一片龙鳞。九儿触摸到这龙鳞时候便出现了异状,那时候我没有往这方面想。恐怕是这片龙鳞唤醒了九儿的龙魂。”
“也就是说这龙鳞不是小九儿的?”巫玄黄惊叫一声,她的眉头旋即拢起,“这鳞片的主人如果已经逝去,那么这片龙鳞就会像一块破石子,不会像此时一般在月光下泛着一层光泽!真相只有一个!见离,这世上,除了九儿,还有其他的龙!”
还有其他的龙?常见离眸中泛过了一丝迷茫。这个巫玄黄曾经提过,被她跑到了脑后去。其他的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不止是初九身上可以获得龙珠。师父只是说让自己带着龙珠回去,如果找到了另外一条龙,是不是就能……
“常见离!”又一声高喝将她从自己的思绪中拔了出来。
巫玄黄的面色上满是凝重,她开口缓慢地说道:“你打得主意我也猜到了,可是这等念头有不得。在人龙之战中存活下来的真龙意味着什么?两百年的时间,按照龙的复原速度,他恐怕已经登临神境了。先一代龙神死去,后一代龙神便会接替上去。大长老说天谴即将到来,我兴许明白了。”
“可我必须一搏,不然就没有其他机会了。”常见离摇摇头,道。
“先不说你是否是她的对手,能否找到她都是一个未知数。再者,初九会让你伤害她的族人么?你只要有屠龙之心,你们之间就不能够有未来!”
“那我要怎么办?”常见离双手抱着头,痛苦地嘶叫一声,“让我放下我娘亲,我做不到!”
“那你为什么要到云渺峰?你是去杀了初九么?在你得知第二条龙还存于世间之前,你心中难道没有答案么?”
“我一直竭力地将这些事情抛到脑后,一厢情愿的认为回到屠龙谷我师父可能会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初九呢,可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我见不到我娘亲,也见不到初九。在江湖上的人都往云渺峰赶去的时候,我能怎么做呢?即使明白她会安然无恙,可我还是忍不住亲眼去瞧瞧。我可以杀了我自己,我根本不可能杀得了九儿。”常见离的面上笼着一层绝望来,“我甚至还想过,不能够以大祭司的身份放出我娘亲,那我就提着履霜刀杀进去吧。可是这样又怎么对得起屠龙谷里头的人,怎么对得起我师父呢?”
“你早就该这么想了。”巫玄黄应道,“你到云渺峰与小九儿和好,你们二人杀回屠龙谷救出你娘亲,这不是一件顶好的事情么?至于你师父九玄,你就不要再管他了,他只是利用你罢了,当初将你从灵冢中接出来,让你离开了你的娘亲,他只是看中了你的天赋,想让你替他完成他那可怕的贪欲!”
“欺师灭祖,我做不到。”常见离摇摇头,反问道,“让你去杀了巫门的几位长老,你做得到么?”
“为什么做不到?”巫玄黄勾唇一笑,眸中凉薄,“当他们威胁到了我所珍惜的,我便会不顾一切与他们站在对立面。正如巫门少主这个重担,我随时会因为其他的事情将它抛下。复兴了又怎么样?灭亡了又怎么样?一切不过是天意,当初大行杀戮之时,他们就该想到了这后代要承受的苦果。”
“玄黄啊玄黄,你当真是无情。”常见离轻笑一声,“难怪你会放段玉清走。”
“脚长在她身上,她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是死是活与我不相干。”巫玄黄撇了撇嘴,随意地说道。
“那你去云渺宗为了什么呢?难道是想见小九儿?看看所谓真龙的样貌么?”常见离轻笑一声,问道。
巫玄黄没有答话,靠着大树闭目养神。
常见离轻轻地摇头,望着那悬在半空中的一弯冷月。一片浓云被风吹来,一点点的将月光遮住,那树木的影子瞬间撤去,林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中。一阵阵狼嚎传来,幽绿色的光芒如同萤火一般,由远及近。野狼群?常见离心中一惊,踹了巫玄黄一脚后,一个纵身跃到了树顶去。巫玄黄睁开了惺忪的眸子,被眼前所见的景象吓了一大跳。几乎可以闻到那腥臭味,她踩着树干,飞快地攀爬上去,坐在了常见离身边的枝桠上,大口地喘气。
“这群狼哪里来的?”
“我怎么知道?”常见离拧着眉头应道。
“……怎么办?”巫玄黄有些为难地问道,“这些狼可比人难对付多了,浓重的血腥味只会激发它们的凶性啊。”
“不知道。”常见离摇摇头,淡声道。
“你的履霜刀能够屠龙,这狼群应该不在话下吧?”巫玄黄撑着下巴,又道。
吱呀一声,是枝条断裂的动静。
“阿黄,树枝断了。”常见离平静地说了一句,眼睁睁地看着巫玄黄身形下落,也不拉上一把。眼见着要跌入狼群之中了,巫玄黄一个“鹞子翻身”,硬生生扭转了过来,伸手拉住了一根细弱的树枝,借着那股力弹了回去。
“玄黄,摄魂。”常见离忽然这么说了一句话。
☆、042
云破月出。
这山林间除了那嘹亮的狼嚎,还有一种极为尖细的声音,若不是仔细辨别,根本无法识得。枝条承受了巫玄黄的踩踏,正在上下的摇摆。常见离伸出手,扶住了那个刚挪回到自己身边的巫玄黄,淡淡地说道:“这狼群之后,恐怕还会有其他的麻烦。”
“你的意思是这狼群是被人驱使的?”巫玄黄顿了顿,一挑眉问道。
“是。”常见离沉默了一会儿,又催促道,“摄魂。”摄魂是巫门的秘术,在云渺宗的时候巫玄黄曾使用过一次。这招式原本就是超出了武境的,当初先祖用大摄魂术还能够摄住龙的魂魄,与屠龙谷的弟子一道,不知造了多少杀孽。这摄魂术过于阴邪,她极少在人前使用。
巫玄黄看着常见离那副凝重的神情,微微地一颔首。其实让她们两人与狼群拼杀也未尝不可,只是不晓得接下来暗藏着的是哪种麻烦。那别在了腰间的笛子在手中转了几圈,凑到了唇边。一只通体雪白的狼嚎叫了一声,两爪按在地上,猛地一发力,朝着树上的两人蹿来。常见离刀光一闪,一只血淋淋的狼首便掉落在了地上。雪狼巨大的身体也落在了那群凶猛的狼群中。不停歇的嚎叫,群狼如同疯了一般啃噬着地上的尸体,浓重的血腥味在林间蔓延。
清越的笛声破开了沉沉的暗夜,那群狼停止了动作,忽然间又变得凶猛起来。狼爪抓着那树干,试图爬上树去。常见离从枝丫上站起身,她同巫玄黄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朝着另一棵树掠去。树叶扑簌簌的下落,刀光闪过,另外一道黑影从浓密地树间蹿了出来。
两种不同的声音在林间响起,群狼已经陷入了躁动中。那浓郁的化不开的血腥味,勾的它们开始互相撕咬。巫玄黄眉头紧皱起,暗骂了一句,抽出了长剑,反手刺向了那偷偷潜来的黑衣人。月光下,几道人影在树木间纵横跳跃,而树底下,一群眼中泛着幽绿色光芒的恶狼在虎视眈眈。
这树林间潜藏的杀手有好些个,常见离掠到了一棵大树上,手起刀落,那个人还没有发出求救便一命呜呼了。她盯着夜色中的一道道身影,履霜刀已经归鞘了,手中几枚淬了毒的银针朝着其中一道人影射去,而她自己也悄悄便换了方位。那中了暗器的人,带着一股子血腥味跌落在了地上,很快便被恶狼撕成了碎片。
忽然间,那躁动的狼群静止了下来。常见离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一双眸子紧盯着那道从不远处慢慢走来的人。狼群似乎对那人极为惧怕,低低地呜咽几声,便不停地后退,连口中的食物都可以抛下。难道就是这个人号令狼群?常见离眸中一冷,手已经按住了刀柄,蓄势待发。
面容几乎全被笼在了黑色的斗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