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研究员都看着眼前的一幕,纷纷站住了没再往前走,后头带了相机的研究员愣怔了,边上的人撞了撞他的肩膀,他才想起来托起相机按下快门。
苏叶从孩子们手里拿过已经刮开泥的石头,给研究院人手一个,他们拿着打量了会儿,拿出工具,又是称重又是射光查验,还好苏叶今日做了功课,否则这会儿就会和老肥一样闲。
研究院都脱了鞋下河去勘察,打洞,取土层样本,苏叶帮不上什么忙,就站在河边等。
老肥突然问:“其实这样的村子在尼日利亚数不胜数。”
苏叶惊讶,“那RC为什么不开发?”说完才意识到老肥指的不是有矿产资源的村子,而是这样道路不通,贫穷落后的村子。
她敛了讶然之色,老肥知道她懂了,又说:“你知道RC刚进驻到非洲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吗?”
苏叶老实摇头。
“当时先生有不少自己的积蓄,都是在大学时期自己投资挣的,到了这边,也许是老先生压着,想看看先生的能耐,公司给的经费吃紧,搞开发都不够,更不用说接济这些村子了,那会儿,先生所有的积蓄都用来给周围的村子修路了。”
苏叶心头一震,认认真真听。
“后来,消息越传越远,没路的村子就有人到公司里来闹,说为什么隔壁村子有路,他们没有,公司出来人,说是先生私人经费修的路,他们应该懂得知足感恩。但不管用,他们骂骂咧咧,说中国人资助只看利益,真是恶心。”
哪里都有不讲理的人,苏叶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志愿者,也知道一些。
“先生还因此,在实地勘察的时候被村民绑架,他们把先生手底下的员工绑起来用尖锐的树枝把他们刮得面目全非,刮一次人就叫一次,到最后鲜血淋淋人还没死,十分血腥,他们就这样给先生视觉折磨,野蛮可怖。当时我和凌总就躲在木房子后头,枪膛里只有一颗子弹,凌总掐准了时机开枪,先生趁乱暴起,被绑着手,还愣是打趴了好几个村民,最后当地警察来了,医院的证明显示,我们的人只是轻伤,所以村民的刑责很轻……”
苏叶心口一直收缩着,喘不来气。他竟有这样的经历,那段时间,很艰难吧,她想起来,他甚至不吃生鲜。
心口顿痛,确切的,类似钟磬撞击的感受。
“后来呢?”她问。
“后来,没有后来了,之后RC就真的成为了,除非有利益绝不施舍的集团,其实苏小姐,非洲如果不参与到全球化产业链分工里面来,是没办法摆脱贫困的,别人帮不了他们。”
然而实际上,RC还是在援助着这片土地,雨季,就捐药物,旱季,就捐钱,经融危机,就发放贷款……更不用提RC给非洲带来了多少就业机会。他们,不正在帮助非洲参与产业链分工么?
她突然想起来在巴布贾村遇到的RC工程师,他们对她这样的志愿者充满了鄙夷,他们说——救急不救穷,非洲就是个无底洞,还不如靠RC。
也许,真的是这样。
苏叶看着河畔那边,广袤的稀树草原上,零零星星的高树点缀着荒芜原野,偶尔可见飞速窜过的野生动物,说不定转瞬就被更强大的猛兽所获。
弱肉强食,自然规则,没什么道理可讲。
第31章 Chapter 31
研究小组在村民的带领下一直溯流而上,太阳西斜时才到达小河的源头,村民说这还不算真正的源头,但再往上走会有猛兽出没。
勘探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这回他们准备也不算充分,回头大部队定是还要来的,于是就地又取了土层样本,在崔教授的提示下,连周边植物样本都采集了回去。
“为什么?”老肥感兴趣地问。
崔教授说:“这种石头看着圆圆滑滑,像鹅卵石,但比鹅卵石大得多,这是要经过长时间或者高流速冲刷河水搬运摩擦才能形成的,但我们可以看到,这条河流速一直很缓慢,我怀疑这里以前发生过剧烈的地质运动,土质里的东西跟植物根茎共同作用,产生了它表面附着的皂类物质。”
老肥听得云里雾里,还是点了头,苏叶则若有所思。
苏叶说:“所以也许这是地表很深的地方产生的物质,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些,都是经过剧烈运动被带上表面的,地底下才大量储藏着?”
崔教授眼睛一亮,“没错,并且在净度上会有不错的数值。”
这意味着——
苏叶蹦起来,“有开采价值!”
“现在判断为时过早,还得再勘察,中和考虑开采难度等等,复杂着呢,不过,很有希望!”崔教授说。
“好开心啊。”苏叶笑咧咧的,毫不掩饰。
回程大伙都困得不行了,苏叶也还在兴奋的状态里,睁着眼精神得很,她睡不着,看着窗外,漆黑窗子没什么风景,只反映着她的脸。
到了城里,众人又找了地儿吃饭才回酒店,老肥把苏叶送回学校。
已经是晚上十点,新装的路灯照地学校主干道干净明亮,路上已经没有几个人,苏叶走在路上,盯着自己的影子——这影子可来之不易,这路灯可不是之前就有的。
到了寝室楼门口,她回望一整条路灯带,绵延直向校门口,长长的,灯光暖黄,一派辉煌。
路途尽处,暗夜和着光,相互浸染,没有了明显的分割线。
她想起周浦深说——你想好了要说什么,再给我打电话。
他气极,她以为他不会记得她说了什么。
他还说——苏叶,且走且看。
“嗯,”苏叶看着路灯,自言自语,“且走且看。”
第二周上班的时候,苏叶站在楼底下,仰望RC的棕色旗帜,突然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碰一下她就要原地爆炸。
接下来的日子,苏叶就像是秋天望着自己麦田的农民,有了盼头,每天都满心欢喜,工作也感觉格外带劲。
转眼,元旦假期都快来了。
尼日利亚没有冬季,没有了温度和衣着的提醒,新年来得无知无觉,苏叶意识到的时候,是她竟然要结课了。
拉各斯大学有复习周,选修课要给主干课腾时间,提前一个月就要结课。苏叶至此,已经上了十六周的课,一共四个班,每周四节课。
提交结课申请那天,苏叶按下确定键,感觉手指有千斤重。
她始终记得,她的老师吴老先生,这位给中国棋坛作了杰出贡献的人,临终前仍旧抱憾,“小晚,我这辈子,战胜过许多人,却始终没有做到,让世界重新意识到,围棋发源于中国,属于中国,也将长盛于中国。”
老师这么多年,战胜了数不胜数的棋手,把日本国手都打掉了段,却仍抱憾而终,苏叶自认不如老师,她没有那么大的胸怀,也从未真正专注于围棋,她爱棋,却也只当那是一项兴趣爱好,甚至成为了国手,也从未想过放弃学业,让下棋成为职业。
来非洲,她的目标是周宪,但无可否认,当时姜姨说的:你可以教围棋,不止孔子学院,你可以上全校任选课——才是她下决断的最直接因素。
如今,她是不是也算完成了人生一大任务。
至少,她让来自十多个国家的学生,知道了围棋的根,在中国。
最后一堂课,苏叶一踏进教室就感受到了沉重的气氛,大伙格外安静,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想起自己大学时对待选修课的态度——终于结束了可以专心复习专业课了。
他们很多人曾经只是为了两个学分踏进这间教室,而今他们舍不得她,舍不得围棋课,她有些鼻酸。
喊了声下课,苏叶微微笑着,鞠了一躬。
掌声里,有人问:“老师,你是不是要回中国,再也不会来了?”
苏叶抿着唇,良久才回答,“我要回中国,但我一定会再来,这些棋子,送给你们当作纪念。”
掌声更烈,苏叶把棋子留在讲台,低着头走出了教室。
下午到公司的时候,苏叶的心绪还没缓过来,总监叫她好几次她都没听见。
“苏叶,总监叫你,好几回了!”巩家航到她旁边碰碰她。
苏叶晃过神,“啊,抱歉。”赶紧进了总监办公室。
总监也没什么要紧事,就说是让她把文件拿到楼上秘书处去。苏叶看了两眼,文件没什么特别的,巩家航也在办公室,此外还有几个干事都在,怎么就叫她去?
但上级的命令就是圣旨,她抱着文件上楼了。
周浦深不在,秘书处呈现出一种度假模式,个个悠闲得很。
她问:“这份文件是给谁?”
“处长。”有人回答。
处长不在,苏叶把文件放到办公桌上,桌面上的电话响了,于此同时,处长瞪着高跟鞋急匆匆地进来了,接了电话。
苏叶点点头算打了招呼,正要离开,处长一边听电话,一边给她使眼色,抓着她的衣襟,示意她等会儿。
处长眼神看着她,有些疑惑,她同样疑惑,然后处长挂了电话,说:“e,凌总让你在先生办公室稍等一下。”
“等谁?”
处长耸耸肩,“没说。”
“凌总回来了?”那他呢?
“也没说。”
“ ……”
苏叶是第一次进他这边的办公室,格局布置和香港的差不多,她坐到会客厅沙发上等,百无聊赖,等了一会儿还没有人来,她只好玩手机。
突然听到咔嗒咔嗒的声音,苏叶抬眼望去,瞪大了眼。
“嗨,苏叶,又见面了,你先给我取个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