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角又尖又硬,她又是砸得那么用力,江迟聿的额头立刻红肿了起来,小小凸起的一块,看上去十分扎眼。又过了几秒,那块凸起的地方竟然有血渍渗出来,很明显的,何书蔓将他的额头砸破皮了。
那一下也的确是重,砸完之后何书蔓就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发麻,手里的那本书也‘咚——’地一声掉在了地上,惊醒了她,拉回了理智。
她呆呆地看着江迟聿,表情全是茫然,想要伸手摸一摸他破了皮流血的地方,又觉得不应该,于是竭力控制着自己。
江迟聿从头到尾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哪怕是她用力砸下来的那一瞬间,他也只是眯了眯眼睛,并不曾往旁边侧头躲避。
他看着何书蔓,重重地看着,那双墨眸里似乎藏着一个漩涡,怎么看都看不清楚到底浮动着什么,甚至觉得自己再看下去就被会那个漩涡给吸进去。
何书蔓别开了视线,心里颤抖个不同,说一点都不怕那是骗人的。
毕竟自己打了的人,是江迟聿啊!
那个不可一世,那个时时刻刻被人捧在掌心,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个可以玩转自己生死的江迟聿!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江迟聿蹲下去,将刚刚的凶器——那本书捡了起来,重新放到床头柜上。
何书蔓眼神瞥过去,书的一角已经皱起来了,因为刚刚砸的。
然后,她听到江迟聿说:“我去看了监控,当时你妈过马路的时候行人灯是红灯,而且她是突然冲出去的,所以怪不了别人。”
因为是十字路口,又是刚刚停下等红绿灯,所以那几个司机的车速都不快,有几个为了不撞到陈芸,都急打方向撞到了旁边车道上的车,现场一片混乱。
不过最终导致陈芸死亡的原因并不是车祸,而是因为地上的几块玻璃碎片。
陈芸被撞飞之后倒在了玻璃碎片上,直接从后脑勺扎进去了。
江迟聿不敢说太多关于死亡现场的细节,从兜里掏出一只手机,递给何书蔓:“这是你妈的手机,通话记录里有很多个给你打的电话,但是你都没接,她当时应该是想来找你。”
何书蔓咬着唇不说话,慢慢地扭头看着他手里的那只白色手机。她记得这只手机还是两年前她买的生日礼物送给陈芸的,陈芸喜欢得不得了,一直用到现在也没换。
接过手机,翻看通话记录,全是自己的号码。
当时,她一定找自己找疯了吧?
不敢说话,不敢呼吸,生怕任何一点点的动静都会让自己嚎啕大哭。
何书蔓用力忍着,整张脸都开始涨红,眼睛瞪得大大的,脖子伸长,锁骨可怕地突出来,就那样一直一直盯着手机屏幕。
从这里逃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别说是手机了,当时穿得衣服都还是护士服!
是不是自己不逃走,她就不会联系不到自己,那就也不会发生这一切了?
江迟聿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俯身下去握住她的双肩,唤她:“何书蔓!何书蔓!快呼吸!!”
何书蔓此时根本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她感觉灵魂和肉体是彻底分开的,心脏上没有血液流经,所以痛不痛也感觉不到了。
直到最后,真的快要窒息死了的时候,她终于放开自己的呼吸,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大口吸气,大口呼气。
江迟聿也是后怕不已,想着刚刚如果她就这么把自己憋死过去,那将是一个怎样的噩梦!
他在那一瞬间就失控了,抓着何书蔓的肩膀用力摇晃,声音大得震天:“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说过,我越是想你过的不好,你就越是要过得比我好吗?你***现在算什么?自虐吗?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心疼你吗?白日做梦!!”
那样的大吼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在吼她还是在吼自己,到底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害怕。
吼完之后整个病房就安静了,何书蔓的呼吸也慢慢地平稳了下来。
她抬头看着他,那眼里一片死灰,她静静地问:“这三年来,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对吗?”
“对!”
“我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也是你一步一步设计的,对吗?”
“对!!”
“好,我知道了。”
她安安静静地说完这些话,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捡起地上被子抖干净,回到床上躺着。
江迟聿还蹲在那儿,手也还维持着抓住她肩膀的姿势,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直到,床上传来她清冷的声音,毫无波澜:“我好累想休息一会儿,你让她们都不要进来,我醒了会叫她们的。”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只是嘴唇在动,就像是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江迟聿一点一点站起来,不过就蹲了那么一会儿,却莫名觉得双腿酸得厉害,支撑住自己站着的力气都快要没有。许是因为何书蔓闭着眼睛的缘故,他脸上的神情丰富了起来。
他看着她,目光中流露眷恋。
有些话说出去了就是这辈子都收不回来的,有些心被伤了哪怕伤口愈合了还是有疤的。
他清楚地知道何书蔓现在在想什么,接下来即将做什么,可却再也没有了阻止的理由。
你想留下一具尸体在身边,还是想放走一个人在天涯?
看着看着,男人竟然轻轻勾唇微笑了起来,他的眼神不再是复杂悲伤的,而是充满了美好和深情。
走了也没关系,地球是圆的啊,说不定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会在某一个街头的拐角相遇。
那个时候你还认识我吗?会诧异吗?会激动流泪吗?
还是当做陌路,匆匆擦肩而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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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病房里的动静那么大,饶是想要装作不知道也不可能。
江迟聿走了之后梅姨和叶听涵就重新回到了病房,两人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静静地守着。
后来梅姨看时间很晚了,就让叶听涵也先回家去。
不多时,何书蔓睁开了眼睛,扭头看着她说:“梅姨,我好饿。”
梅姨微微一愣,紧接着竟然就红了眼眶掉下眼泪来。她已经上了年纪,这个时候满目慈爱,流着眼泪看你,像极了母亲和女儿对视时的画面。
于是何书蔓就在那一刻,开始哭,再也无法抑制。
梅姨将她揽入自己的怀里,一手摸着她的头,一手在她背上轻轻地拍着,虽然说话的时候哽咽,却仍旧温柔得让人心里发暖:“我知道你很难过,你觉得所有人都瞒着你,让你最后一个得知消息,让你连母亲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你很痛苦也很懊恼。可是蔓蔓啊,他对你犯错,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害怕啊。”
怕你受不了这个刺激,怕你会因为这个消息而决绝地离开,怕自己不能再多陪你一分一秒。
他真的,只是因为害怕而已。
可何书蔓这个时候头痛欲裂,虽然听到了梅姨说得话,却没有心思却细想,只觉得天都已经是塌下来了,再无力去支撑什么。
梅姨也没忍心再继续劝什么,毕竟这个时候一个温暖宽阔的拥抱,以及无声的陪伴才是最好的。
后来何书蔓哭累了,就那么趴在她的胸口睡着了,脸上还都是泪痕,睫毛上也是挂着泪滴,那样子看得真让人心疼不已。
梅姨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回床上,给她擦了擦脸。
即使是睡梦中,还是难掩伤心,还是会哽咽抽泣。
“傻孩子......”
都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知道那个年纪是多么地执着于爱情,多么地想要人定胜天。
可岁月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该结束的自然会结束,该失去的你也强留不去。
至于是你的,走得再远终究是会回来的。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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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冶这几天来医院来得很勤快,奇怪的是门口的手下竟然也任由他进进出出,一点要阻拦他的意思都没有。
他通常会在病房里逗留几个小时,也都是他在说话,何书蔓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偶尔笑一下,或是搭上一句。
不过今天何书蔓倒是活跃了,容冶说一句她就搭一句,还主动起话题。
容冶看着她微笑恬静的样子,不得不佩服江迟聿的未雨绸缪。
果然,一会儿之后何书蔓问他:“容冶,你能带我走吗?”
“你确定?”容冶一点惊讶都没有,只是以反问的方式进行确认。
何书蔓重重地点头,眼里的坚定前所未有:“带我走。”
容冶没有立即表态,眼里开始意味深长起来——
那日江迟聿单独和他谈话,吩咐得最多的就是:他日如果她要走,请你一定照顾好她。
他以为自己爱一个人爱到能去成全去祝福,将她的幸福当成自己的幸福,已经够伟大。
原来还有一种爱,更深、更纯粹——
只要你安好,哪怕在远方,也似在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