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下雪了。
被霓虹灯映衬成彩色的天空上飘下了净白的软棉之物,飘飘扬扬的洒向了大地。
沈默提着便利商店的袋子,站在商店门口,抬头看着洁白的雪花飘落,素裹着眼前这色彩纷杂的小世界,身前时不时走过几对挽手的情侣,他们相依偎着,头靠头肩靠肩的说着两人间的小情话。
自己一个人多久了呢?
沈默提着装着电池的袋子,独自缓慢地走在人行道上,淡漠的眸子看着结伴走过自己身边的人们,淡淡的想着。
从高中起,就是一个人了吧。
她从未谈过恋爱,兴许是太早的接触到这个世界的疼痛,心被煎熬得过于老成,对着身边散发着青春气息的人儿们多的是微笑和淡然,静默地看着她们疯闹打趣,为恋爱揪心落泪,心中却是无波古井,看得了然,看得通透,所以便也不感兴趣。
在这浩大的世界里,她除了家中的父亲,便再无牵挂。
没有朋友,没有恋人,甚至没有喜欢的人。
她总是将身边的人看得过于通透,太善于观察,也太善于自我隐藏,所以没人理解她,没人能了解她的想法,不知道她是否孤独,是否悲伤,是否痛苦。
所以她从未真正有过朋友,从出生,到现在,二十八年,从未有过。
或许在初中曾有过名义上的死党,但那些死党在上了高中后却让她看透了友谊这种东西,看透了朋友这种事物。
她被那种东西用利刃扎入心脏,扎入骨肉,遍体鳞伤。
所以,她不认为自己这辈子会找到伴侣,她甚至觉得自己没有了名为“喜欢”的这种情绪。
很奇怪的,她对于父亲之外的事从来都不甚在意。那些事物于她来说,有,或者没有,都可以。
很多时候她对周围的一切都无动于衷,不说不闹,懒得去计较,不愿去计较。
雪飘落至肩头,因着她缓慢的步子渐渐的在肩头积起一层薄雪,她也不去拂掉,就任凭它随意散漫的积在那里,带来一阵阵凉意。
对于古以沫的“兴师问罪”她其实并不在意,如若被开除那便再寻一个职位,不过能不被开除自然是好的,因为她懒得去另寻他处。
她时常思考自己活着的价值,这么浑浑噩噩,无欲无望的过着,为的也只是父亲可以好生休息,不再劳累。而对于自己,她却什么也不争,不愿争,懒得争。
她对自己其实是很不好的,许多事情都随意,只有在父亲的事上才会用心打理,用心照料。
但她却又本性纯良,不愿见他人受苦,而对于自己受苦的事却显得不甚在意。
所以她从来都过的很苦,很苦。
她是一个奇怪的女儿,奇怪的女人。
她孤独,却不害怕,甚至早已学会了享受。
她琥珀色的眸子似积满了沧桑与倦意,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显得毫无兴趣,生活得毫无色彩。
她时常听到父亲叹息着对她说:“丫头,你这不叫生活,充其量是在活着,为什么不试着去喜欢一个人,让一个人照顾你,陪你一起,教会你何为‘生活’?”
她懂,却又不懂。所以她一直都是一个人,二十八年来,一直一个人呆在一个只有白色的小房间里,从未有人进入过,而她也从未出来过。
她生命中来来往往经过了许多人,但他们都只是从门外经过,留下一串空洞的脚步声,然后脚步声渐行渐远,再没有响起。
“哈。”她站在小区门口,仰头望着飘雪的天空,呼出一口热气,热气在接触到外界冰冷的空气时瞬间化为白雾,缠绵于她的嘴边,脸旁,而那双光波流转的眸中盛满了空洞和悲伤。
她又何尝不渴望一个人能进来,拥著她寒冷发抖的身子,带她走出那只有茫茫白色的房间,给她温暖,教会她生活。
但那样的人,又到何处去寻?
天下之大,能为她留一盏青灯的人,又在何处?
“姐,我们就进去了,我就不回去了,开车小心。”右边不远处传来十六七岁的小女孩清亮的嗓音,沈默隐下情绪,循声望去,却又看到了那辆熟悉的红色法拉利。
林兮掌着车门,冲车里的林儇说着,身后站着替她撑着伞,套了一件白色大衣的萧譞艺。
现下已是午夜十二点,几人聊了会儿天便出了酒吧,萧譞艺和林兮合租的公寓就在沈默的小区,因着离学校近,还可以坐到直达的公交。
林儇自然是来送妹妹和萧譞艺两人到小区门口的。
沈默见过这两个小姑娘,说来也巧,就住在同一楼层,还是邻居。
不过没说过几句话,不过是有时早晨出门时见着了便微笑一下,就算打了招呼。
几人就在沈默右手边十米处,很近,但她看不见车里的情形,只看到林兮说了几句便关上车门拉过萧譞艺的手向自己这边走来。她阖了阖眸子,呼出一口白雾,单薄的身子在雪夜中显得有些萧索和凄凉。
古以沫在车子停稳后便看到了前方不远处仰头看着天空的沈默。
她看着那人裹着黑色大衣的瘦削身子就那么兀然的立在雪地中,因仰头而看不清表情的脸在灯光的投射下淡出一片阴影。她静静地望着她,明明看不见表情,却不知为何能感受到那人身上粘稠得散不开的悲伤与寂寥,忽的,心抽疼了。
她看着她被林兮的声音惊醒,一下子将那浓稠的情绪收入体内,再也窥不见分毫后转过头看向这边。
她其实很喜欢沈默的瞳孔颜色,浅淡温润,琥珀沉淀千万年而形成,经历了无数时代变换,沧海桑田,包裹着浓稠的历史气息,而她的气质,同她的瞳很配。
车子驶过沈默,古以沫一直注视着窗外的她,看着她转身,看着她提着袋子缓慢地在雪中行走,一步一步,时空好像裂了一条缝,一片黑暗的背景下,她就在那条更为阴暗的缝隙中,踽踽独行,挺直的背脊透露出一股被时光冲洗后的沧桑与凄凉。她就这么看着,直至车子驶远,直至对方的身影没入黑暗,也没有收回视线。
当她回过神时,感觉到眼中的酸涩之意,心中不受控制地升腾起一股悲凉,这感觉来得毫无预兆,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第 6 章
第六章:
早晨。
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雪,道路的积雪很厚,交警们早已将中间的雪铲干净,堆在两旁。沿路下来,都是一片洁白,软软的,晶莹的。
沈默今早刚到办公室就被李经理叫了去,拿了文件,也被告知了要开会的事。李经理叫她再整理整理,说古总要问话。
她拿着文件回到座位上,周围的同事都好奇且疑惑的时不时看过来,却没有人上前询问。
她们都对这个平日不冷不热的女子有着隐约的保持距离的意识。
沈默虽然并不冷着一张脸,言谈举止也是得体有礼,但却总让人觉着隔着一层雾,让人摸不准情绪。
刚来时想追她的男同事自然是一大把,但相处下来却无人敢上前告白。
她从不参加同事聚会,不同任何人走得近,与每人都保持的相同距离,不让人觉得冷漠,却也并不热情。
比起冷怒无常的总裁,这种一副温润的模样却与谁都不亲近的人更让人看不透,拿不准。
所以三年同事下来,她未与任何人交好,也未与任何人闹过矛盾。和平、礼貌的相处着。
“蹬蹬蹬。”高跟鞋的声音渐渐清晰,沈默拿着水杯起身准备去茶水间接一杯咖啡,却在抬起头时扫见了站在办公室门口的古以沫。
同事们在一瞬间都正襟危坐,一副认真工作的模样,而沈默却仍旧不改道,瘦削的身影直走向茶水间。
“沈默,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古以沫看着沈默的背影,昨晚对方那孤独立在雪地中的身影闪过脑海,那莫名地情绪又涌上心头,她看着她,眼神复杂。
她其实本可以直接一个内线把对方叫过来,但却不知为何,那人的身影,那人周身粘稠的孤独气息在她脑海环绕了一整晚,早上起来时鬼使神差的有些急切的想见到对方,所以便顺着心意走到了财务部,亲自来叫她。
“好。”沈默听见古以沫唤她,才转回身,放下水杯拿上文件跟在古以沫身后走出了办公室。
“坐。”古以沫坐在办公桌后的老板椅上,双手交叠撑在办公桌上,冲着前方的沙发抬了抬下巴。
沈默走过去坐到沙发上,毫无拘谨地将文件放在膝上翻看了起来。
“我单独叫你上来,是想提前了解一下设计部的那份合同的事,李经理说这件事你最清楚。”古以沫看着低头整理文件的沈默,勾唇,凌厉的眸中带着一丝笑意和审视。
“最清楚到说不上,只是这几个部门的单子我都有整理,整件事情的脉络比较清楚而已。”沈默说着站起身,走过去将整理好的文件递给了古以沫。然后她却也不再坐回去,就那么站在办公桌前给对方讲解了起来。
“外交部和销售部的接的单子,签合同的是销售部的王经理,担保陪同是吴经理······”
沈默的嗓音同她的瞳色很相似,是沉静温润的,不急不缓,一字一句都交代得很清楚。
让人听着感觉不像是在谈什么紧张的大事,而是在谈论天气般自然闲适,给人一股舒服的感觉。
古以沫看着那张吴经理和王经理署名的合同,沉下眸子,嘴角的笑意淡去,一脸冷意。
她思考了一会儿,便抬起头,和沈默对视。
两人一个冷厉,一个淡漠,都是让人摸不透的主,这下对视,也都是双眸沉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想今早的会议不用举行了,沈默小姐觉得呢?”古以沫挑眉,勾起一抹笑意,双眼微微眯起。
“这种事情,自然是古总说了算。”沈默也笑,不过是毫不遮掩的微笑,礼貌疏远。
“呵呵,那现在我们不谈这件事,我想谈谈另外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