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王兀自敛眉,棋子依旧哒哒敲在棋盘上,又问道:“外头都吩咐睡去吧,不必在这儿候着了。”
傅安神色一僵,愣了一会儿才又笑道:“主子还没睡下,岂有奴才们先睡下的理儿。再则,派出去的几个人,还有孟桐没回来,奴才再等等吧。”
哒棋子猛然一磕,便停在了棋盘上,和亲王漠然抬起头:“孟桐去哪儿了?”
“去城郊了。”
傅安回了一声,偷眼瞧着和亲王的表情,无悲无喜,原该与平时没什么不同,然而他看着总觉得有哪里是不一样了。
和亲王听见他回答,倒也没说什么,低了头把方才落下的棋子捡起来,慢腾腾的在指尖反转。一时无人说话,傅安见和亲王没吩咐,也不敢擅自离开,只得垂首照旧站着。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外头的风俨然是刮得更加猛了,几乎听得见枝桠弯折的声响。
傅安呼口气,小心试探问道:“主子,要不小的出去,叫人把那树枝先给折了?”
“折它做什么?”和亲王似不解傅安的好意,皱了眉道,“你这可算是无事找事了。”
傅安赔了小心笑道:“听这风声,大概要刮上****才止,怕扰了主子清静。”
哧和亲王一声冷笑,扭头便往窗户那里看去,眼角只一瞥,便似见了个人在那里,直觉喝道:“谁?”
傅安也吃了一惊,忙闯将出去,一抬头却失笑道:“原来是你。”
“给傅管家请安。”
来人正是孟桐与巧儿两个,才到的门外,就叫傅安看见,巧儿少不得要打千行礼。孟桐洒脱抱拳,便退下去了。
傅安一见巧儿直觉就松了口气,满园上下谁不知道和亲王等的就是他?便顾不上多礼,忙回首进门回道:“主子,是巧哥儿来的。”
哔啵灯花倏然在此时作响,鸿纣并没有抬起头,只上下动了一动,傅安心内明白,便告了退,掩门出去。
巧儿也是乖觉,见傅安出去,便跪了下来,稳稳当当的给鸿纣请了安:“不知王爷叫小的来何事?”
鸿纣眉目一扬,却是要笑不笑的模样,看着脚下那个背影道:“去哪儿了?”
巧儿抿唇,慢声回他:“迷了路,才回的家。”
迷路?鸿纣不意哼了一哼:“你倒是会找理由。这么大的人,也能走迷了路?你不是聪明过人么,不是机智果敢么,不过是从京城回到自家,就赶了这么长时间?”
巧儿淡淡应声是,不料又惹来鸿纣一番冷哼。她也不由蹙起了眉,当初要不是他说的甘为下溅,要不是他赶得她远远地,她怎么会迷路,如今倒是都成了一己之过了。
跪了片刻,因没听见叫起,心内再怎么不满,巧儿也不敢动弹,低了头在那里,孱弱的脊背在烛光里晕出一片娇媚的剪影。她不抬头,自是没看见鸿纣的目光已经钉在了她的身上。
这般娇柔,这般纤细,当初为何会把她错当了男儿?无言涌起一阵恼火,鸿纣便在上方沉声道:“抬起头来。”
巧儿疑惑抬头,臻首娥眉,肤如凝脂,当真是个绝色人物,怪不得鸿禧世子会对她念念不忘。极力忍住胸中郁气,鸿纣拨弄着那枚棋子,佯装不知巧儿的身份,淡淡说道:“上一回你解了本王和果亲王的棋局,本王饶你一命。这一次你若是再解开这盘棋局,本王就把这园子统统交给你,如何?”
巧儿黛眉深蹙,丹唇轻抿,想了一想才磕头道:“小的僭越了。”便起身看了那盘棋,黑白错落,虽是黑子先行,到这一步却似如履薄冰,一步错便是步步错。
她拧着眉细看,不去想和亲王那句话背后的深意,屋子里隐约听见灯花哔啵作响的声音,与门外贴窗呼啸而过的冷风,混作一团。
“想好了?”鸿纣见巧儿****,不觉问道。
巧儿微微颔首,玉臂长伸,便将子落了下去。鸿纣倏地一惊,不悦道:“这步棋可是自寻死路。”
巧儿落字无声,嘴里道:“下棋的有句行话,把无气之子提出盘外的手段叫“提子”。王爷仔细看,这一盘棋可是无气之子太多了?”
是太多了鸿纣焉能不知,可是小不忍则乱大谋,指尖微动,他把白子落了下去,顿时黑子又覆没了三分之一。
巧儿含笑,也不去执黑子,却半退一步道:“殿下已经赢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将计就计鸿纣错待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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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将计就计鸿纣错待人(1)
鸿纣低头看着那棋盘,山河早已是白子的天下,而白子是为自己所执,果然是赢了。
冷声笑了几声,鸿纣将手中剩下的几枚棋子弹落进玉盒里,拍了拍手道:“你倒是乖觉,知道自投罗网。”
巧儿低了头不敢多言。
鸿纣坐在房中对弈半日,初时惦记着巧儿下落,倒不觉得困倦,这会子人也见着了,棋局也解开了,困意便如潮水翻涌上来。
随意的拉了一把椅子坐下,鸿纣枕着桌子半支着头道:“既然你解开了,本王也该兑现承诺。这园子明儿起就赏你了,爱怎么折腾都随你,只不过有一条你得记住了。”
巧儿微一颔首:“小的谨记在怀。”
“本王说什么了,你就谨记?”话未说完就被人打断,鸿纣显然有些不高兴,却又不知怎的发难,便接着说道,“平日无事不要随意出这园子,再有,园子里女眷众多,你年纪虽小,也该顾忌一些,不要有事无事就在内帷厮混,免得留人话柄。至于绣坊一事,你都忙活了小半月了,再叫别人接手,想必你也不甘愿,依旧是你来打点吧。明日本王会叫人把何靖找来,他办事老成,有什么你只管吩咐他去,不必自己事事躬亲。傅安跟着本王多年,算是个智勇双全的人,又在园子里多年,有想不到的地方只管去问他。”
巧儿点了头一一记下。
和亲王心事已了,困得半眯上眼,摆了摆手示意巧儿出去。巧儿无声的躬身退出去,到了门外,傅安带了两个人只在台阶下站着,看她出来正要问,巧儿忙抬手嘘了一声,悄声走下台阶道:“叫人进去伺候殿下歇息吧。”
傅安笑说声多谢,便叫佳禾雨禾进去伺候。巧儿见没有自己的事了,才走开回斗春堂那边去。
夜深人静,众人还不知她已回来,和亲王又下了命令,叫无事不许出来,便都早早睡下了。巧儿就着抄手游廊下悬着的茜纱灯透出的光,走回厢房里。青儿在家还未进园子里来,若兰照旧在里间睡着,她转身就去了外间,一进门唬了一跳,靠窗那里模模糊糊的坐了一个人。
幸而巧儿胆大,兼之是在园子里,料想不会是恶人,便大胆走上前轻唤了一句:“是谁在那里?”
俄而一声嘤咛,似是个女子的声音,只见她打了声呵欠,慢慢转过头来,看着巧儿笑道:“妹妹,是我。”
巧儿这才放下心,紧走了两步到她面前嗔道:“青薇姐姐,你吓死我了。”
青薇无声一笑,取了火石将桌子上放置的灯盏点燃。巧儿就势坐在榻上,手边香几上放着一耸肩美人瓶,插着三两枝时令鲜花,暗夜里幽香扑鼻。
青薇将火石收起来,依旧放在窗沿上,巧儿笑问她道:“这么晚,别人都去睡了,姐姐怎么不睡?”
青薇道:“担心你呢,睡不着。”
巧儿莞尔,青薇也是一笑,烛光下温婉祥和,竟似有几分平儿的模样。
巧儿道:“多谢姐姐惦念,不过姐姐是怎么知道我晚上要回来的呢?”
青薇指了指窗外:“我原是在自个儿房里的,那边靠近外院,听着有动静,且殿下院子里的灯还亮着,不是你又是谁呢?所以我就出来,到你这里等着,正好陪你说说话再回去。”
巧儿含笑伸手攥住青薇的柔胰之指,知她是真心担忧自己,也知她是怕自己受惊未安,特来陪伴,这份心意着实让人动容。
青薇也明白巧儿的心思,两个人坐在一处,絮絮叨叨聊了一会儿天,却都避开巧儿出去的那一段。坐了半宿,两个人并头小憩一阵,青薇眼瞅着天要亮了,若叫人知道她和巧儿独处一室,只怕又要引出闲话来,便一早就告辞回去了。
巧儿也没了倦意,就去斗春堂里转了转。一时众人醒来,到了斗春堂瞧见她,都是大大惊讶一番,忙问了去了哪里地话。巧儿笑而不答,只叫众人把绣的东西都拿来,挨个过目一遍,十二花样基本都已完成。
傍晚的时候,何靖得了吩咐,拉着两车的缎匹到滴翠园里,傅安派人问了巧儿如何归置,巧儿想着内外有别,青薇紫罗她们都是在园子里玩耍,不如叫人送到外面的翠荣堂去。一来翠荣堂与斗春堂比肩相邻,容易监管,二来往返也方便。傅安也觉得合适,问过了和亲王,便叫人将缎匹送去翠荣堂。
给太后贺寿之后,鸿湛因是个闲散亲王,也正愁无事可做,听说和亲王回园子里,没等人来请,自己就驾上车,带着三两随从,一二小婢,也往滴翠园来。
因他和鸿纣相处时日最久,二人或恼火吵,不过一日就和好如初,这回也是如此。虽说鸿纣为了贺礼的事,两次驳了他的面子,但最后见着贺礼的时候,鸿湛到底是惊艳一回,听说是和亲王府里人想出来的主意,心里好奇不已,早就打算问个清楚。
这次登门而来,府内外都知他与和亲王最是交好,也不通报就放了他进去。
鸿纣听了傅安的回话,正在屋子里给何靖训话,鸿湛一不留神闯进来,何靖忙打千请了安。
鸿湛笑着叫他起身,自顾自坐下道:“你们说你们的,我就是无事,出来逛逛。”
鸿纣拧了眉冷笑:“你无事出来逛逛,难道我这园子就是无事之地么?”
鸿湛嘿嘿一笑:“四哥,这不是因为你在这儿么。我那个府上你是知道的,成天闹个不停,不如到你这里清静清静。”
“那是你教育无方。”鸿纣嗤笑一声,也知这个弟弟胡闹惯了,府上的丫鬟小子天天混在一处陪他玩,实在不成体统。眼下他既然来了,总归是不好将他往外赶,只得敷衍着叮嘱何靖两句,就叫他下去了。
何靖一走,鸿湛便道:“今儿四哥怎么想起来把何靖叫园子里来了?”
鸿纣喝了口茶笑道:“叫他来是为了绣坊的事,我打算把这里一应所有都交给刘天巧,估摸着他忙不过来,就把何靖调进来,帮衬他一把。”
鸿湛口中咦了一声,看看左右无人,才道:“刘天巧还在园子里么?四哥问清楚了没有,他到底……”
“他是男的。”鸿纣从中打断他,放下杯子淡淡说道,“家中还有个姐姐,想必鸿禧看见的是他姐姐吧。”
“怪道长的如此之像。”鸿湛恍然点点头,又嬉笑道,“那日在宫里瞧见,若不是画像上有颗痣,我都以为是刘天巧了呢。啧啧,真是个美人,要是跟了鸿禧,倒便宜她了。”
鸿纣跟着笑了一笑,没有多言。
鸿湛便又问道:“那他姐姐现在哪里,可许了人家没有?我倒是好奇的很,山野间什么样的夫妻才生出来天巧和他姐姐这般的人物来。”
鸿纣便道:“有什么可好奇的,世上总有你想不到之事。我问过天巧,他姐姐好像是跟着父母在家做些女红贴补家用,咱们上一回拿来的东西可不就是他姐姐补好的?只是不知何时叫鸿禧撞见了。”
鸿湛看他神情,蓦地狡黠笑道:“撞见了也没什么,若四哥中意,咱们先抢了人,不就成了。”
鸿纣登时就把手里的折扇敲到他脑门上,又是气又是笑道:“胡说些什么,人家好好一个闺女,岂有你这般取笑,还去抢人?自己也注意着身份,堂堂果亲王府的小王爷,怎地学的像个地痞恶霸一样。”
鸿湛吃痛挠了挠头,他本就年纪小,兼之为人直率,顶头的几位皇子对他颇为疼爱,便是往来不勤的葆亲王鸿黎,都对他关爱有加,由此便养出诸多恶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