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计也点点头表示理解,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这时候一般急着赶回家去,不过就是这时候走到家天也黑了。
半晌掌柜的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很普通的样貌,走动间步伐沉稳,有种见过世面的淡定。
他走过来的过程中,已经不着痕迹的从上往下打量了一遍赵墨,庄稼汉很少有这样的人,他在镇上应该是见过这个人的:“这就是你要卖的帕子,不错不错。”
掌柜的点点头。
赵墨语气平静,声音稳如泰山:“恩,掌柜的看看值什么价。”不见半分的拘束,也没有无措。
掌柜的没有直接说:“这针脚看起来有些眼熟,出自何人之手。”从布局到配色都灵气逼人,端的是好绣工,更重要的是这是苏绣。
赵墨:“这是拙荆绣的。”
掌柜的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站在赵墨身后看着流光溢彩的绸缎发呆的赵大嫂。
赵大嫂此时正眼花缭乱的看着柜台上的一卷卷布匹,还有一套套成衣,想着哪套适合自己,幻想着穿上这衣服的样子。
赵墨:“内人在家呢。”
掌柜的点点头:“嗯嗯,家哪里人。”看着就不像,能绣出这么灵气逼人的绣品的女子该是钟灵毓秀的,如兰香桂麝。
赵墨想了想,以后肯定是要长久打交到的:“家住竹园村。”
掌柜的想了想:“你是经常来镇上的吧,以后有什么想法。”
赵墨:“恩,到过几次,这次顺利的话希望可以长期发展。”
掌柜的点点头,想着这样的帕子的销路,可以占领中档市场:“那好,这样如果你以后还送帕子到我这里来,我给你二十文一条,否则十五一条。”
赵墨心里一惊,这绣品这么值钱:“掌柜的,不瞒你说,我不太懂这个,但我想都是希望长期发展的,我相信掌柜的一次好了。”
掌柜的更满意了,嘴角的弧度在不由自主的扩大,他也不介意多说一点:“这样,因为你这个帕子绣工好,但这帕子并不是丝绸,所以我只能给到这个价,这也是因为这是苏绣,你如果在我这里拿丝帕回去绣,我可以给到四十。”他们的高档丝帕是要销往京城的,那个遍地黄金,遍地达官贵人,遍地高墙朱门的地方,这样的绣品是可遇不可求的,这么些年也就遇上了出自桃源村的那对母女得绣品,不想今天又遇了一个只是这绣品的针脚走向和那对母女哪来的如出一辙。
赵墨想了想:“恩,好,就这样吧。”得去了解一下绣品的行情,这么些年也没见他娘和她妹妹说绣品有多值钱呀,而且他现在也没时间再去找下一家了,太阳眼看就快下山了。
六十条手帕一共一千二百文钱,另外又在桃山绸缎庄立了字据,写了住址,赵墨认真的看了一遍字据,才签字,按手印。
字据上写着竹园村赵墨在桃山绸缎庄领走六十条纯白色丝帕,由赵墨负责刺绣,绣工要求用苏绣,质量要有保证,双方约定交货日期为两个月,若有情况要及时说明,若有违约则按照市价的十倍赔偿,即日生效,双方各执一份字据。
赵墨拿了六十条丝帕,他看着这丝帕就和普通的棉布葛布不一样,流光溢彩,摸起来冰凉顺滑,赵墨包好包袱,表情不变,想着太阳快下山了,就不敢再耽搁。
小伙计看着一旁发呆的大婶,不过他可不敢叫大婶:“这位大嫂,这位大嫂,这位大嫂你有什么需要的吗?本店可以为您提供服务。”叫了三遍都不见这位大嫂有回答,小伙计不又加大了音量:“这位大嫂……”
此时赵大嫂恋恋不舍得把目光从一匹水红色的丝绸上面移开,做成衣服得多好看。陡然看到站在自己几步远的小伙计才反应过来对方叫的是自己:“恩,你叫我。”
小伙计并没有不耐烦,仍然维持着一贯的礼貌:“请问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赵大嫂摆摆手,局促的说道,不敢正视小伙计的眼睛:“不用,没有,我就随便看看,咦,我二弟呢?”转过身却发现赵墨不见了,赵大嫂扭捏的跑了出来,心里对赵墨恨得咬牙切齿。
小伙计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
赵墨出来问他娘:“娘,我看现在天色已晚,大哥应该快下工了,我们现在赶到钱庄也遇不上他,要不直接到大哥住的地方去。”
赵母想了想:“也好。”
赵大嫂走在后面,半天才回过神,那得多少钱呀,二十文一条,她绣一条才四文钱,还不到五文,这么一想心里更不平衡了。她看着走在前面的赵墨,心里想着刚刚让赵默付医药钱还真是应该,反正他那么有钱,习惯性的撇撇嘴,暗自庆幸自己刚刚跟进去真是应该,不然还不知道老二两口子闷头发大财了。
桃山镇位于竹园村的西边,赵墨他们是从小镇的东门进来的,医馆位于城中繁华地带,城西是富人聚集地,城南又名南园村,是外来务工人员聚集的地方,城北是原住普通居民,赵墨在城中李记钱庄当账房,李记钱庄遍布全国各地,在桃山这样的小镇都有分号,总舵在京城,刚进驻桃山镇没三年,就成为了桃山镇最大的钱庄。
赵青在城北租到一处房子,屋主是一对年迈的老夫妻,赵大嫂看着街边越来越来熟悉的景象,她是来过丈夫住的地方几次的,她确信自己能够找得到,看着离丈夫住的地方越来越近了,周围都是熟悉的巷子,她把心一横,说出来自己出了绸缎庄以来的想法,二弟,你可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太欺负人了。
站在赵青租住的小院门口,赵墨刚要去敲门。
赵大嫂就叫了他:“二弟,你回家去吧。”
☆、第 36 章
赵母转过头来,声音在颤抖:“什么?你说什么?”她希望是她听错了。
赵墨始终背对着她们。
赵大嫂又重复到:“娘,我们都到了大郎住的地方了,让二弟回去吧。”
赵母指着赵大嫂:“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赵大嫂一咬牙:“娘,我是去过大郎住的地方,就租了一间屋子,您不是也去过,怎么住得下,我们都到了,再说有大朗在,就让二郎回去吧。”
赵母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揪着疼,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她知道大儿媳说的是实话,可就要这么委屈她小儿子吗?能这么不认人吗?
赵大嫂也发狠了:“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让他去住客栈吗?那多贵,有那个钱吗?要住的话就让他自己出钱好了。”以丈夫的性子是绝对会出钱的。
赵母:“你忘了家里的活是谁干的,你忘了是谁背着你儿子送他来镇上的,你忘了刚刚是谁出的医药费。”
赵大嫂一字一顿的说:“那是他应该做的。”心痛了吧,在家里你们是怎么合起伙来欺负我的,我在家里过得是什么日子,连出个门都要被人管,吃饭都得小心翼翼,现在也让你尝尝这种感觉好了。
赵大嫂把矛头对准赵墨:“二弟,你听到了吧,你来说说。”别想装佯,以丈夫的性子一定会带她们去住客栈的,在家里这么欺负她,不拿她当人看,就别指望能在丈夫这里得到好,你不是有钱吗,自己出好了。
赵墨头也没回的说道:“娘,那我回去了。”说着解下了背篼,把赵强放到赵大嫂怀里,转身头也不回的出了巷子,束发的灰色带子飞舞,背脊挺拔,像沙漠里的胡杨。
赵母泪如雨下,一直锤着胸口:“不……不……不……二郎。”
赵大嫂没事人一样,抱着儿子,背对着赵母:“娘,你可别这个样子见大郎,你是想让我们夫妻不和的话,你就这样好了,你就实话实说好了,你是不是在担心你的小儿子没地方住,那你就是白操心了,可别为你小儿子担心,他刚刚卖绣品挣了一两多的银子呢,想住客栈就去住好了,反正他有的是钱。”
赵母恨恨的瞪着她的背影。
赵大嫂轻笑一声:“你不是偏疼你小儿子吗,想跟去吗?那就去好了,跟着你小儿子去住客栈好了,我们这里庙小,留不住你。”说完抱着儿子头也不回的进屋去了。
黄昏中,赵母一个人站在这座小院门口,身子更佝偻了,她看着她小儿子消失的小巷子,长长的,她盼望着,盼望着,盼望着她的两个儿子手牵手从巷子那头朝她走来。
可是直到天黑她都没盼到,她只看到她大儿一个人,不见了她的小儿。
赵青一步一步走近他的母亲,给她理了理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看着他娘脚上的泥土,他把他娘有些发凉的手握在手心里,用自己手心的温度去温暖她:“娘,我们回去吧,刚刚我遇到老二了,他让您别担心,到时候他来接你,我们一起送你回家去,进去吧,我给您做面吃。”
赵母点点头,双眼含泪。
赵青租的是个小四合院,坐东朝西,东边是主屋,西边是院门,南北两边各两间厢房,被租出去了,赵青租住在北边的厢房,隔壁靠门这边就是厨房。
赵大嫂梳洗一番,穿了过年新做的红色衣裙,红色绣花鞋,这让她没有那么拘束,仿佛有了底气似的,抱着儿子迎出来:“大郎,你回来了,娘他一直在门口等你,怎么劝都不听。”
赵青:“强哥儿喝过药了吗?”
赵大嫂低下头去:“还没呢,不知道在哪里熬药。”
赵青看着她的衣服,还有脸上的淡妆皱了皱眉头,扶着母亲坐在凳子上,接过赵大嫂怀里的儿子,摸了摸他的头,赵强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往日见他都会手弹脚跳,现在却尽把头往他的肩膀上靠,小脸蜡黄蜡黄的。
赵青哄了一会儿儿子,把他放到母亲的怀里,拿了面和药,出了门往隔壁的厨房里去了。赵大嫂攥紧了手里的拳头,指甲在手心里掐出几个指印。
厨房里还有火星,升起火,赵青先把儿子的药给熬上,然后麻利的煮了三碗面,握了三个鸡蛋。
简单的吃过饭之后,赵青让母亲和妻子睡在床上,自己打了地铺将就一夜,他一直睁着眼,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累,脑海里一会是小时候和二郎手拉手上学去的画面,手拉手爬树的画面,还有手拉手回家的画面,一会儿又是刚成亲时的画面,妻子儿子,终究是复杂了,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单纯了。
这边,赵墨之所以离开,也是了解他大哥那边的现状,就那么大个地方,他不愿他的娘伤心,谁都不容易,可有些事情理解是一回事,摊开了就又是另一回事了,难免伤感情。
路过包子铺的时候,他想到了去年端午在岳父家吃的包子,小媳妇好像吃了三个包子,她应是喜欢的吧,嘴角渐渐泛起笑意。
这不是他第一次走夜路了,却是头一次走的那么快,她见到自己提前赶回来应该会高兴吧。左手提着包着丝帕的包袱,右手提着给媳妇买的糕点,因为不知道媳妇喜欢吃什么,所以每样都给她买了一点,有老婆饼、桂花糕、酥饼,不多的东西,但足够她吃一个星期了,更重要的是还有十个肉包子。
小媳妇现在在干什么呢?绣花,还是睡觉,要是绣花的话回去可得好好教育,身子刚好,竟不知道好好休息……
竹园赵家,杨桃和赵小妹正围在厨房的火塘边,火塘里埋着几个洋芋,两人吸吸鼻子,双眼放光的看着火塘里的洋芋。
赵小妹:“嫂子,我常记得,那时候我还小,五岁吧,大哥十三,二哥十岁,爹娘去地里刨洋芋,带着我们,差不多申时,二哥就背着我去捡柴,捡一大堆,然后等柴烧出红碳的时候就把洋芋放上去烧,可好吃了,我一口气能吃三四个,二嫂,你想想那可是刚从土里刨出来的洋芋,烧的面面的,再烧青辣椒,蘸着盐巴吃,可好可好吃了,现在还真是怀念以前的日子。”
杨桃用火钳翻翻洋芋,点点头:“恩,我也喜欢吃烧洋芋,在刨洋芋的季节,最喜欢做的也是在地边捡一大堆柴,烧洋芋吃,而且我特别喜欢吃虎皮辣椒,现在想起来都会流口水,还有我二哥老是逗我,我那时可傻了,每次都把手里的洋芋给他,还有其他的,每次都能被他骗到我手里的好吃的,然后我大哥就会修理他,哈哈哈……现在想起来真的是很美好。”
说到这,赵小妹就愤愤不平:“二嫂,你不知道,那时他们两个关系可好了,一起爬树,一起掏蚂蜂窝,一起捉鱼,一起到门前的水塘里游泳,那水可不浅,然后一起被爹爹吊起来打,犯了错他们两个还相互包袒,你不知道他们有多调皮有多坏,而且更可恶的是他们每次出去玩都不带上我,然后我就哭,像爹爹告状,让他们两个也玩不成,可你知道,这两人又想了什么招对付我吗?他们一文钱就打发了我,让我干啥我就干啥,还有那人也是……”渐渐的声音低了下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带笑,却有些苦涩。
杨桃知道后来肯定发生了太多的事,赵小妹现在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杨桃看得出来,这个姑娘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她的家人,把什么都放在心里,白天她是那个爱笑的性情姑娘,夜里她也会累,也有心事和烦恼。
她们都这样。
看着炉子里的火,回忆着那时年少,二哥刚学会打猎,她才三岁,正在断奶,娘亲没在,她嘴巴淡又见不到娘亲,总是哭泣,隐约记得有一天早晨二哥对着她说:“你别哭哦,二哥打兔子肉给你吃,好不好。”她还是坐在小板凳上嘤嘤的哭泣,那时还小很多事都记不清,但是第二天早上二哥真的打了一只兔子回来,拿个小板凳让她坐在火边,他用个凳子垫着砧板砍,还对她说:“你得小心搜炉子,轻点,不然弄灰到兔子肉上,就让你一个人吃了……”
赵小妹突然闻到一股焦味:“二嫂二嫂,洋芋糊了。”说着接过杨桃手里的火钳快速地把洋芋夹出来。
看着地上被烧得黑黑的洋芋,杨桃有些不好意思:“还好还好,不是很糊,撕了皮还能吃。”
赵小妹调侃道:“二嫂,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等我猜猜,你在想什么呢?”
杨桃淡定的说道:“小妹,你想多了,快吃洋芋吧。”
两人撕了洋芋皮,就着萝卜咸菜,吃着面面的洋芋,院子里还能听到两人银铃般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