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重归故里。”
让他即便在没有自己的世界里,也能安全而自由地活下去。
吴归远虽然极端愤怒,却依旧勉强保持着风度笑了:“你似乎很笃定我还留着他的命啊,为什么?”
“他是你用来威胁我的筹码,”岑路皮笑肉不笑,“你知道我孑然一身,除了他,”他面容苍白,“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吴归远的目光将岑路从头看到脚,像是在揣摩他话里的真实性似的,他问他:“我又凭什么信任你呢,如果你和他一起跑了,”老人耸耸肩,“我的损失岂不是大了?”
“在周浦深离开国境后,我会将手稿亲自交给你,那之后,我,还有手稿,”岑路咬着牙说,“任你处置。”
吴归远摸着下巴,思忖了片刻后笑了起来:“早知道你这么容易松口,之前的那些罪你也不用受,”他暧昧地笑着:“毕竟,诋毁老同事也并非我本意,是不是。”
岑路想起了那间密闭的暗室里源源不断的辱骂和折磨,他被激怒了,可努力地保持着冷静:“如果你不同意,你现在就算把我的脑袋砸成烂瓢也休想知道手稿的下落,收起你‘涅槃’时候的那一套吧,你知道对我不适用。”他握成拳的指甲嵌进了掌心:“你没得选。”
啪,啪。
一片寂静中吴归远甚至拍了两下手,“胆识过人,我欣赏。”他的眉眼中竟真的有欣慰之色,“我信你。”
“窦怀眠叫我失望了,”他看着岑路,“你可别叫我失望啊。”
岑路不想再多说,转身欲走。
“就算是我给你的特别优待吧。”吴归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听起来慵懒而感性:“周浦深那孩子的下落,你可以去距帝工大半径内十四公里的一家医院看一看,我没你说得那么丧心病狂,”他像是受了委屈:“我可从来没亏待过你的心上人。”
岑路僵直着脊背点点头,吴归远没有理由骗他。
等到男人的身影终于消失在病房之外,吴归远仔仔细细地用湿巾擦掉了手上的花汁,轻轻地在黑夜里自言自语:
“既然是废品……用完就处理掉吧。”
岑路接周浦深回家的时候,周浦深睡得很沉。
周围人的口风很紧,他去签字接男人出院的时候,只有前台一个不太懂事的小护士多了两句嘴,说是虽然没有大碍了,可注射镇静剂强迫他入睡,总归不是一件好事。
岑路坐在自己的卧室里,看着人沉睡在自己的被窝里,只觉得仿佛恍如隔世。
男人的双手放在被子上,手腕上有胶带捆绑过的痕迹,那颜色很深,像是伤口还没好就覆盖上了新伤似的狰狞,岑路看着他随着呼吸而颤抖的睫羽,突然起身,拉过了他的手贴在唇边。
他低声说:
“小深,你知不知道,我到底花了多少功夫才能接你回家。”
男人像是睡死过去了,小小的卧室里除了他呼吸的声音之外一片寂静。
岑路突然就哽咽了。
他没有哭过,从离开周浦深的那一刻起他就仿佛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无关悲喜,不问对错。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变了一个人,梁浅,窦怀叶,甚至是吴归远,他都能毫无芥蒂地操纵,铤而走险地利用,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接他回家。
周浦深离开他的时候说他没有愿望了,可岑路觉得自己全满腔都是肮脏的欲望,那欲望都是由眼前这个澄澈的人而起,他想要他,想要他的吻,他的温度,还有他的未来。
岑路苦笑着,或许,吴归远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说不定。
他吻着那手腕上蜿蜒的疤痕,轻声对他呢喃:”你也想来找我的……对不对?你一醒就想来找我了……所以他们才强迫你睡……“
周浦深纹丝不动。
岑路终究还是落下了眼泪,那一滴滴透明的水珠打在周浦深骨节分明的手腕上,可他却没再多说什么。
快点醒来吧。
没有你的时间,我一分一秒也无法承受了。
等岑路再次醒来已经是半夜了,他就那么硬生生地坐在床边,看着周浦深,直到自己睡去又重新醒来。
点点星光从半掩的窗帘间投进来,依旧是黑白灰色调的房间,那光晕却显得有些温柔,周浦深睁开了眼睛。
他似乎是第一时间就看见了床边的人,接着却又疲倦地苦笑了一下,重新闭上眼睛。
他看见过哥哥很多次,即便是他们分别的这段日子。
他知道自己做梦了,又一次。
在登陆秦岛时他想,这么风光秀丽的小岛,他却不能牵着岑路的手来走一走,他背着沉重的火箭炮,随时准备着死亡的降临。
在邦国人的子弹击穿他肩胛骨的那一刻,周浦深仰面倒下去,满眼都倒映着浓黑的夜色,他想,如果这一次他还能活下去,这条命,这颗心,他会全部都收回来,只交给那一个人。
他周浦深,已经完成了他全部的使命,他这一辈子再也不欠谁什么,除了一个人。
所以,他剩下的命,是哥哥的。
如果……哥哥还想要他的话。
作者有话说:
啊鹅子们都好苦啊
第105章 章一百零五 失控
周浦深的黑眸在阖上之后又猛然睁开,坐在床边的那人瓷白的手指上戴着闪闪发亮的戒指,在黑夜里看起来格外显眼。
周浦深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你醒啦。”许久未见的那人却自顾自地打招呼,岑路站起身子,瘦弱的身躯摇摇晃晃的,他已经脱掉了每天通勤的黑西装,只包裹着衬衫的身体瘦得肋骨根根分明,纤细的腰肢仿佛轻轻一拧就会断掉。
“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东西?”朝周浦深望过去的目光却是狂热的,纤长得睫羽轻轻颤抖,细碎的眸光挡住了四处溃散的情绪,“我去给你做。”
他的样子像是高兴的,可是却又有些奇怪。
周浦深瞪着他看了有一分钟之久,才勉强能够确定眼前的人并非幻影,他着急地蠕动嘴唇,可荒废了许久的嗓子却无论如何不听他使唤,他只能拽住那把瘦弱的手腕不让他走。
岑路无端地却在他的触碰下红了脸,笑容里带着小心翼翼:“吃面好不好……”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唇角的笑容有些失落:“我可能没有小深你做得那么好………”
周浦深这才察觉出些许不对来,他涣散的视线终于对焦,岑路的脸色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像是发烧了,他拉着周浦深的手,指尖用力到泛白。
“哥……哥?”周浦深终于能开口说话了,即便声音嘶哑难听,他下了力气:“哥……哥……你…做…什…么……”
这不是梦境,这样的岑路他从未见过。周浦深见过的岑路总是强大的,正确的,引领自己的存在,即便依偎在自己怀中也依旧是骄傲的头狼。
“做什么……给你做饭啊。睡了那么久,不饿吗。”岑路用另一只手覆盖上他的,周浦深的指尖触到了微凉的铂金戒指,岑路却像是突然受惊的小鹿一样甩开了他的手,“别……别碰……”他用双手捂住了脸颊。
“别……别收回去。”
周浦深可以确定眼前的人状态不对了,胸腔渐渐被恐惧填充,他紧锁起眉头,想要俯身去抱他。
岑路看着周浦深拧得紧紧的剑眉,以为自己惹他生气了,于是身子抖得更厉害,膝盖发软地跪了下去,瘦得凸起的膝盖狠狠地磕在地面上,“咚”地一声。
他半跪着求他,将戴着戒指的左手死死藏在怀里:“别收回去……”
周浦深咬紧了牙,岑路的模样让他既害怕又心疼,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提起了绵软的四肢,从充满岑路味道的被褥里爬起来。跪在地上的人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当周浦深的手触到他的时候瑟缩了一下。
周浦深不敢再轻举妄动,更不敢再去碰他的手,半晌之后岑路像是习惯了他的触碰,指尖顺着男人精壮的手臂爬上去,他将自己整个人都卸在对方的怀抱里,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想吃饭,是想要我吗?”
周浦深震惊地看着他。
见他没反对,岑路已经开始给自己解扣子,露出光滑洁白的锁骨:“小深,你要我吧,我没关系的。只要……”他扑进他怀里,拉起周浦深的手放在腰侧:“你别不要我。”
“戒指……你别收回去好不好?”怀里的人带着哭腔,毫无章法地亲吻他的脖子:“只要你不收回去,我什么都能做。”
“我再也不丢下你了,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凶你,不该让你一个人,不该过了那么久才认出你……我不知道怎么办……”岑路像猫似的在周浦深怀里呜咽着,说出口的话也毫无逻辑。
“哥哥……你怎么了……”周浦深心痛得说不出话来,他死死地搂住他的肩胛,在他离开的日子里,都发生了什么?
他能回来,还能留着这一条卑贱的命回来,周浦深不是不清楚,岑路有可能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可他万万没想到,岑路竟然是他们之间首先崩溃的那个。
“我不会收回去的……我给你了,它就是你的东西。”周浦深搂紧了他,在他耳朵旁边低语:“我爱你。”
“我爱你,哥哥,我爱你。”
周浦深像是坏掉的机器人一样,一声一声地重复着爱语,两人相拥着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黑夜那么长那么冷,只有彼此的体温是寒冷的世界里唯一的火种。
周浦深能感觉到,他每说一次爱他,岑路的身体就更软一分,等到自己也数不清的时候,岑路终于从他肩膀上抬起了头,银灰色的眼眸中带着迷茫的水汽:“为什么你爱我,却还是抛下了我?”
他像是真的不明白似的,固执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你跟我说了……”他低下头,开始小声地缀泣:“你说你再也没有愿望了。”
正中红心。
周浦深呼吸一滞,抓着岑路肩头的手险些把他捏疼。
“我想……和你一起有一个家……”岑路的哭腔像是世间最锋利的匕首,轻而易举地就能把周浦深的心脏扎得鲜血淋漓:“可是你都不要我了……我要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