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进来,可还没言声,远志和杨芝、以及不少男女战友也涌了进来。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望着他们三人,有人关切、有人激愤、有人惊讶、有人生气,可也有不少人怒中带笑、面目滑稽。
终于有人憋不住了,便开始重复起刚才那个“惊天动地”却又令人愤慨的广播里对三人的形容,什么“又呆又笨的跳梁小丑”,什么“令人讨厌的女小爬虫”,什么“一只不听话的很小很小的小臭虫”……
于是,众人就忍俊不禁地轰然大笑。
三人哭笑不得,也随之笑了。
战美在麦克风里一口气喊完、骂完,仍不解气。但是,在深夜偷偷地大哭了一场后,再过一天,她忽又觉得心中的愤懑有些烟消云散、雨过天晴,对卫国、甚至红英的气和恨在逐渐减轻。其实,她就是这种性格,从小到大,皆是这样,喜怒哀乐来得快亦去得快,这个年龄尤为如此。再加上她回到“工总司”后,经过她激烈的“控诉”与“分辩”,“工总司”便迅速认同了她的说法,马上将“红总司”的诬蔑造谣与卑鄙伎俩通过广播、小报与传单,大白于天下。而且,她不经充许,就在广播里大骂对方,“工总司”的头头们还颇多赞许。
于是,早饭之后,她望着卫国所在的市委大楼,心里悄悄地竟又开始抑制不住地想见到他。她不由骂起了自己,才发现,原来自己心中还有一个高战美,有时候,不屑于听她这个高战美的话。
正巧,这个上午,天高云淡,风和日丽,“工总司”决定维修一下水塔上的高音喇叭。因水塔离市委大楼较近,大约能看到卫国,她就坚决要求参加了维修小组。
可到了水塔下,待一抬头,方感到水塔之高,望而生畏,但她强压着簌簌乱跳的心,咬住细牙,随战友攀到了几十米高的塔顶,开始修理喇叭。帮了一阵忙后,她便从军用挎包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望远镜,逐一扫视市委大楼的每个掎里嘎角,希望能瞅见卫国。
不久,她还真看到了卫国。不料,却使得她周身猛地一颤,生平再一次尝到了心痛的滋味。
只见那家伙,此刻正领着一个女娃儿,在堆满作为武器的砖头瓦块、硫酸汽油的楼顶工事之间悠闲自得地转圈圈。他们俩人还边走边说些什么,交头接耳,你笑我乐,好不亲热。
这女娃儿不是别人,正是卫红英。
战美便气得又想骂句很难听、很解恨的粗话,却依旧不晓得骂个啥子。但因刚上初中时偷看过《红楼梦》,不由想起了里面有句词,好像叫做“卿卿我我”,当时对它一知半解,如今,豁地,就明白了,眼中便瞬间冒出泪花。
还好,水塔上的战友无人注意,战美就赶紧抹去泪痕,然后,对着大楼,咬牙切齿,怒目而视。
俄顷,她忽又见屋面上三三两两地过来好几个女娃儿,她们瞅到了华卫国,一下子全围在了他身边。
战美忙又举起了望远镜,从镜中发现,里头有两个女生,虽不认识,都长个圆脸,却还漂亮,脸冲卫国,不时在笑。
战美不禁仔细观察,便就觉得,她俩笑得头晃身摇,极为用力,还似乎每十秒钟就要对华卫国笑一次,且每次竟都要长达六十秒,方肯罢休。犹若闹钟,还是两只上足发条的猫头鹰闹钟,圆眼不停眨来眨去,全身使劲地摆去摆来,准确得很,但也讨厌得很,还自以为长得好看得很呢。真是:马不知自己脸长,鸱不知自己脸短啊。
然而,那华卫国,也不要脸,人家一笑,便也马上回笑,一秒都不愿耽误。
更可气的,战美还看到,这群女娃儿,特别卫红英,竟又好像在用手指着水塔这边,然后,动作整齐,一块转头,面对着她,刷地,扬脸讥笑。她们一个个还笑得诡异无比:瞪着眼笑,歪着嘴笑,藏着牙笑,伸着舌笑,冷冷地笑,怪怪地笑,阴阴地笑,假假地笑……华卫国看了,就也扭脸朝向她的方向,先撇下嘴,后张开口,抽筋似地狂笑起来。
于是,战美在愤怒中,仍被吓一跳,脸一红,心一慌,差点没掉下水塔,等移开望远镜,去抓紧铁爬梯,才发觉他和她们是应该看不清她的身影的。
然而,她依旧气得很,不久,面上便开始发青,身上也开始发颤。最后,她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脱口便使劲喊出了南城那些男生才骂的、几乎成为口头禅的一句粗话一一“臊哥”,还在前面加了一个很响的“大”字一一“大臊哥”!
她喊完这句话,一点也不顾听到她这声嘶力竭骂声的战友们莫名其妙的目光,恍恍惚惚地就爬下了塔,全没了上塔时的害怕,又匆匆冲向广播室,好像要去找女友谢小铃。
可到室内,瞧她正在播放一首雄壮的革命战歌《志愿军之歌》,歌词正是: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歌声激亢,伴奏壮丽,这叫她更加气血翻扬。
她便乘其不备,猛地抓起罩了红绸子的麦克风,声嘶力竭地再次对着话筒痛骂起来:“红总司”的华卫国,你赶紧竖起你的狗耳朵来听着,你不仅是个南城市最大最大的“大臊哥”,还是个全中国最坏最坏的大坏蛋!你厚颜无耻,你死不要脸,你脸皮之厚,都能顶塌世界上所有的城墙了!我要骂你!骂你!再骂你!要把你骂得体无完肤,臭不可闻,就像当年你被贫下中农浇了一身大粪那样!……
南城上空,便再次震荡起这裹挟着雄壮军歌的女孩骂声。再一回惹起了不同派别的人们的吃惊和疑惑、兴奋和欢呼、激愤和忿怒。
人们均都哭笑不得,喜怒皆有,寻声望天,正好放晴。于是,大太阳下,这声音似乎长出了身体,首尾相连,持续不断,明明晃晃、亮亮晶晶,忽高忽低,时悠时扬,飘出了很远很远……
作者题外话:这是多年精心酝酿、构思,绝不会让读者失望的一部小说。请多投票、收藏、留言。谢谢!
第八章 第一节 战美不断骂他和卫红英,卫国忍无可忍,也用广播反击……
然则,战美在播音室骂到这里,并没完,喘口气,缓一缓,想了想,又高声道:这也让我想起了你从小就是一个什么东西了。你从小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修正主义苗子!我们中国就是有了你这样的家伙,“帝修反”才妄图把复辟资本主义的希望寄托在我们第二代、第三代青少年身上。因为你早忘了伟大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对我们的谆谆教导了!你从小就忘了本,娇生惯养,傲气十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不艰苦扑素,不勤俭节约,不向工农兵学习,不与广大劳动人民打成一片,甚至连补丁衣裳都没穿过……所以,你自私自利,狂妄无知,整天就晓得玩狗打架,欺负别人,尤其可耻的是,你从小还专门喜欢欺负女孩子!你说,你到底算是个啥子东西?因此,我说,你是我认识的人里头,最坏最坏的一个大坏蛋,而且,还是一个最臭最臭的一个大粪蛋!
她骂到这,再次停下来喘气,可紧接着,话锋一转,又骂起了另一个人。
她叫喊道:还有一个人,不,应该讲,还有一条令人讨厌的小女爬虫,她就是“红总司”的卫红英。不过,今天,如果我说那个华卫国是个浑身臭屎的大粪蛋的话……那哈哈,这个女爬虫也就变成了一个不要脸皮的、甚至连鼻子都不要一一因为她闻不到臭的“屎壳螂”,对,她是女的,就叫她“屎可娘”吧!因为,只有“屎可螂”或“屎壳娘”才不嫌大粪蛋臭,还自以为它不是大粪蛋而是一块大蛋糕呢!哎呀呀,这可真好笑,这也真好玩哇!屎壳娘啊屎壳娘,我要为你歌唱,我要把你赞扬,你可要掏干净你那两只灌满屎汤汤的小耳朵听好了……我现在开始了啊,你就仔细听着吧,“屎壳娘,屎壳娘,笨得很,傻得慌,屎当屋,尿当床,还把粪蛋当干粮,粪蛋一滚泪汪汪,到时哭都没地方”……
市委大楼,卫国和红英还在楼顶上。他们就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高战美这次愈发变本加厉的骂声。
当她刚骂完华卫国时,打小自尊心极强的华卫国已气得怒火冲天,尤其,她竟说他从小就娇生惯养和狂妄无知。可他爸妈从来都在各方面严格要求他,何来娇惯?他学习成绩始终就比她高战美好得多,且兴趣广泛,求知欲极强,又谁无知?可是,他还是忍住了,因为,仍是那两个原因:她毕竟救过他们的命,另外,他对于她,还有一种令他脸红心跳的东西藏在心底呀。但这高战美又骂起了卫红英。那骂词还花样翻新、越加“生动”。特别是无端地骂一个女娃儿不要鼻子、不要脸。还有,后头的那段类似“顺口溜”的玩意儿,更使得“红总司”的战友们,都抑制不往地又笑成一片。他华卫国便再也按捺不住。他气疯了。
可他身边的卫红英,气定神闲,不为所动,好像这事与她无关。然而,她内心亦在难受、也不舒服,不过,她的性格使然,让她泰然处之,还反过来担心卫国是否过份生气。
几十年后,卫国老矣,方才听说“性格决定命运”之类的话。可他觉得,这不尽然。比如,社会环境相同,性格不同,性格才能主要地决定命运;倘若性格相同,社会环境不同,则社会环境主要地决定命运。而且,性格形成既有先天遗传又有后天培养,缺一不可。甚至,性格的遗传基因,也是被一代代不同的社会环境所决定、形成、演化、改变。因此,在那个特殊的社会环境下,卫红英与高战美个性鲜明的性格也在不断发展,环境与性格的相互影响和共同作用,才能使她们各自出演了不同的精彩绝伦的命运大戏。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刻的红英,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她仍努力挂着笑纹的嘴唇,其实是在微微翕动。
她的个性脾气与同龄的战美正好相反,从小就不急不躁,遇事不太敏感,对人不耍心眼,恐怕还没有战美聪明。可她从生活中,却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种对付坏心情的办法,那就是在心里悄悄哼唱自己喜欢的歌曲。以前随母亲看戏,她这个年纪,不爱听唱腔高亢的南城地方戏《高腔》或是邻省曲调激越的剧种《娃娃腔》和声音脆婉的《迷糊调》,可又不愿妈生气,便在心里哼起在爸爸部队常听到的那些又好听、又“洋气”、又好懂的革命歌曲。
所以,现在,她就在心中默唱着正流行的革命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和毛主席诗词谱写的歌曲《长征》。
她对战美的嘲笑气骂,不往心里去,亦不愿往深处想。虽然少女的直觉已隐约告诉她,战美对她更多的是一种嫉恨,可她觉得自己“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只是很喜欢跟卫国在一起而已(况且,卫国也很喜欢与她在一块呀),她既便偶尔也开始涌出些叫她心慌脸红的想法与感觉,她也马上就努力自觉地将心思转到了当前轰轰烈烈的*运动之中。
可是,旁边的卫国却再也受不了,怒火中烧,忍无可忍,转身便往他们的播音室跑去了。
在播音室里,卫国也抄起话筒,大声回敬起高战美。
他怒吼道:“工总司”的高战美,我是“红总司”的华卫国,本来“好男不跟女斗”,老子也不想与你一个女娃儿一般见识,而且,全南城的革命群众都晓得,你广播里所骂的话全是在放屁!可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所以,“礼尚往来”,我也要拣几句“好听话”送给你才公平。因此,你也跟老子听着,你骂啥子“屎壳娘”、“大粪蛋”……可我更要说你高战美,你只是一棵从小就被资产阶级的屎糊糊和尿汤汤灌得神经兮兮了的修正主义小毒苗苗。现在虽说长大了些,但更可怜了,不过是长了几片瘦瘦的毒菜叶子,还丑不拉叽,就是摘下来去包臭豆腐,也没得人要,因为,一怕中了毒,二怕得了神经病呢!哈哈哈……
倾刻,广播室内外、市委楼上下,或许,整个南城的“红总司”战友们都跟着朝天大笑起来。
战美在“工总司”的播音室里,猛然听到了卫国的声音,顿时一惊,竟还藏有几丝喜悦,忙出门仔细去听,便听清了卫国这样的回击。心一抽搐,不由气得全身发抖,泪珠豁地便从眼眶中迸了出来,飞得老远,溅落在大太阳照耀的地面上,卟哧没了。嘴哆嗦着,愣了半天,随后就逃似地跑掉。
然而,以后的日子里,在两边播音员相互义愤填膺地用大批判文章宣传自己、攻击对方和持续不断地播放毛主席“最高指示”、语录歌、革命歌曲的间隙,仍旧传来高战美喋喋不休地对卫国和红英,或指名道姓,或含沙射影的漫骂。
从不吃亏的卫国便只能一次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