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分子，你的这所八一小学也是高高在上的、专门培养资产阶级臭公子、娇小姐和修正主义毒苗子的大温床！对不对？
苏校长沉思着，有些迟疑，道：噢……是。
江远志又义愤填膺地道：你还别不服气！要不，为啥子毛主席、党中央要把这个学校交给地方管理（其实这是军区一级单位做出的决定）？！
这时，逐渐从校外赶来的围观群众都纷纷说问得好……
见苏校长无话，江远志又道：苏德发，我再问你，你为啥子要去卫生局上班？你不晓得吗，毛主席他老人家都批判说，我们的卫生部现在变成了城市资产阶级老爷卫生部了！你去的卫生局根本就不是为广大人民群众、特别是广大农村的贫下中农服务的！你晓得吗？
大家又是拼命鼓掌，然后，高呼革命口号……书包网 bookbao.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三章 第四节 他们与小学生们，斗完校长，又斗老师……还在全社会“破四旧”、立“四新”……
当高南下也再次发言时，他突然道：苏德发，我问你，你为啥要包庇你那个小偷、坏分子老婆？！
苏校长一呆，道：我，我从来没有！
高南下冷笑道：你别以为我们年龄小就不明白，我们都看到了，你依旧经常搭你老婆的肩膀、搂你老婆的腰，还时常向她陪笑脸，仍然对她言、言啥子……言听计从，而且我爸都说，你永远是个怕老婆的“气管炎”！
苏校长不禁提高嗓门道：不，……她偷孩子们的油，我当初还揍过她！
话音没落，高南下便嗤之一鼻，阴阳怪气地道：白天揍了她，晚上又被她罚跪搓衣板了吧？要不，就不让上床了！
轰的一下，全场爆出大笑，特别是孩子们一一这些他从前的学生，虽有些似懂非懂，却更乐得人仰马翻、合不上嘴。
苏校长终于按捺不住，猛然向高南下跨上一步，怒目高声地斥道：高南下，你也太不像话了！你这学生……你这红卫兵，这样说话，像什么样子！……
苏校长动作太剧烈，荡开了脖上挂着的破暖壶，待他停下，霎时之间，瓶胆已撞碎在胸口，哗啦一声，滚烫热水与玻璃碎碴，洒在了他的身上、腿上、脚上，又撒落一地。
他不禁唉哟一声，被烫得直拧眉尖，可不等他再有所反应，一群红卫兵小将已冲上来，把他双臂向后猛地掀起，使得他的腰弯成了九十度。这便是*中著名的“喷气式”姿势。
然后，大家在红卫兵主持人江志远的带领下，一遍又一遍地喊起了打倒死不改悔的走资派、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小偷坏分子的黑保护伞一一苏德发的革命口号。
口号声中，高南下又冲上前，在他身后，用脚狠踹他的腿弯，将他踢得双膝扑通跪在了亮闪闪的玻璃渣上。
苏校长疼得一下咬住了牙关。在小学生们的口号声与嘲笑漫骂声中，曾鏖战沙场、立过战功负过伤的老军人的他，慢慢地，一股热泪也止不住从紧闭的眼缝中淌了下来……
接下来是批斗李老师。
这时会场气氛逐渐升至高潮。
只见，在高南下的指挥下，孩子们呼地冲上来，直接用手里的毛笔，蘸着墨汁，便往李老师胸口、后背、四肢、头发、脸上，写满了各种各样的政治口号和污言垢语，还画了一个小乌龟。
甚至，连李老师的眼镜片上也不能幸免。等小学生折腾完，他慢慢摘下眼镜，深深地长叹一口气，望着高南下，缓缓地道：高南下同学，你为什么要他们这样对待我？……
高南下望着他忧愤的、陌生的大眼，一下，竟语塞了。
这时，感到又激动、又震撼的卫国，已开始发觉自己此时的革命斗志似乎没有别的红卫兵小将果敢、坚决，甚至还不如小学生们，便冲上前，对昔日的恩师认真地大声道：我来告诉你为啥子要这样对待你。就凭你每次上课都不用我们新中国倡导的简化字，而非要用旧社会的繁体字来教我们写毛笔字这一条，就应该这样来批斗你。这说明，你是一个忠实的执行封资修反动教育路线、教育不为人民大众和经济生产服务、只知道分数挂帅的走资派的忠实走狗！
听他一口气说完这许多话，上课妙语连珠、平时寡言少语、教育学生语调温和但又不威自怒的李老师，一时，无言以对，低下眼睑，再就一言不发了……
这时，一直没有剧烈行动的高战美，见卫国打下了昔日班主任李老师的“反动”气焰，不甘落后，便猛然领着几个女红卫兵和女小学生扑到何老师跟前。
她一把揪住了何老师的头发，严厉喝道：我们要告诉你，你不仅也是一个坚决执行资产阶级教育路线的急先锋、小爬虫，还是一个地主、资产阶级的臭小姐！你说，你为啥子要把自己的头发烫得妖里妖气的？！
平时有些娇气、还有点矜傲的何老师忍着痛，忙高声分辫道：不，不！我，我没这样烫头！而且，我早没烫过头了！
高战美就尖声道：你骗人，你不仅经常这样烫，还变着花样烫！我们全体女同学都可以作证！
何老师怔住了，顿了片刻，脸色渐变，竟带着哭音道：高战美同学，我以一个人民教师的身份向你保证，我说的是实话，我从前是有过这样，但最近这一年就没有再烫头了！
望着往日高高在上、讲台下也颐指气使的她现已泪水长流而又万分诚恳的样子，高战美松了手，小女孩们，亦呆住了。
可只片刻，倏地，战美却一把摘下自己头上的军帽，一甩两根小辫，高声对她道：你等着！
说完，便从军用帆布挎包里摸出破“四旧”时剪别人头发的一把剪子，嚓嚓几下，就铰掉了自个儿的两根小辫，又刷刷地剪起了自己头顶的头发。
一会儿，她的头便变成了一个被狗啃过一般的、青一块白一块的大光头。
然后，她对着何老师，傲然地道：那我问你，你敢像我这样，做一个彻底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吗？须臾，又不屑一顾地道，可惜呀，你还不够资格！
批斗会上，小学生们望着她在大太阳下分外耀眼的光头，张着小嘴，吃惊之后，佩服不已。
于是，何老师被孩子们摁在地上，头被剃成了*中那著名的、一边有头发一边没头发的“阴阳头”……
批斗会结束后，各路红卫兵开始撒离小学。
高南下他们见有车，便提出要坐车回去，这更威风，一路上还可以高呼革命口号，为*大造声势。
江远志见他们的红卫兵组织有求于他，就高兴地同意了。
卫国看是江远志弄来的这辆解放牌大卡车，就兴奋地问道：远志，你是从哪儿搞来这辆大解放的？
远志便道：我爸在工厂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车间主任，可我爸和其他工人师傅们一听说我们要批斗走资派和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就非常支持我们，主动开了这辆车送我们去抓苏德发！
有红卫兵一听，马上就振臂高呼道：
感谢工人阶级的无私支持！
工人阶级万岁！
坚决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无产阶级*万岁！
一定要把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进行到底！
毛主席万岁！万万岁！……
大家便也一遍又一遍跟着高呼口号。
在车上，街风扑面，车声隆隆，红卫兵们一路口号声声，绵绵不断。
车特地跷着路开回了一中。
临下车时，忽然，高南下又神秘地对大家道：我刚才突然想到，破“四旧”时，咱们沒到那个李老师家去，可他的出身，听说是啥子城市小业主……反正，不是工人或贫下中农这样的好出身，我们就应该……，他做出电影《平原游击队》中日本军官松井的模样，滑稽地道，打枪的不要，杀他个回马枪……
可他倏地又觉得，此刻，一个红卫兵学日本鬼子的样子不合适，忙再正色道：现在就突然去他家抄家，一定能抄出啥东西来的！
大家想想，一致同意。
随即，掉转车头，喊着口号，向李老师家开去了。
他们去的不是李老师在小学的宿舍，而是在南城市的家。
那时，当一车激昂的口号与一车狂躁的少年出现在一个人家门口时，能是怎样？李老师三岁的女儿哇地一声大哭，他妻子满面惶恐，赶忙搂紧她；李老师年迈的八旬祖母则浑身哆嗦，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里沒有不服的言行更无反抗的举动，面对李老师的懦弱缄默与一家老幼妇孺的唯唯诺诺，红卫兵准备的军用皮带与装了砖头的挎包便无了用武之地。
他们在李老师家里四处翻腾，搜遍了所有的犄犄角角。
卫国与另一个红卫兵王根生在一个隐密处搜出了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包。他们连忙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个活期存折和几块零钱。
卫国他俩又把它放回了原处。
可是，心细的女红卫兵从阁楼上果真抄出了东西。
这是几本发了霉的、三十年代旧上海的画报。
拿到亮处，不待翻开，却见封面已赫然有几个搔首弄姿、描眉画眼的资本主义腐朽社会的摩登妖女。她们个个：怪发弯弯，媚目圆圆，双唇点红，两颊搽粉，简直是西游记中被孙悟空三次打过的白骨精转世。
女红卫兵先就捂眼撇嘴，连忙扔在了地上，呸呸有声，后就踩上无数次脚。男红卫兵却忙又捡起来，翻开察看。
卫国也挤过去瞧。只见，画报里面尽是些国民党反动统治时期的乱七八糟的糜烂生活场景，以及花边新闻、电影明星、商品广告，等等。有一本画报上竟有蒋光头的大幅笑脸和对他的肉麻吹捧，甚至还有小胡子希特勒的各种照片，以及法西斯纳粹德国举办奥运会的画面报道……
在那时，这可太叫红卫兵小将们义愤填膺了，简直人神共愤。
卫国内心深处对李老师的一丝内疚便消失殆尽、灰飞烟灭了。
李老师呆若木鸡，两腮抖动，半天才道：这是咋回事？这是咋回事呀……
于是，不由分说，李老师便被戴上一顶高帽，上有卫国亲手写的一行大字：资产阶级反动派的孝子贤孙李英奎；胸口也挂上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妄想复辟资本主义、念念不忘旧社会的反革命分子李英奎。
然后，推上汽车，口号声中，游街去了。
第二天，高南下又与高战美带着自己这个组织的红卫兵来到了成份也高的何老师家。
在她家中，却沒抄出什么“四旧”东西，只找出两件解放后五十年代仍还屡见不鲜的旗袍。
可高南下早有准备，只见他一声令下，举着红宝书(毛主席语录)的战美便与同样手捧红宝书或手持武装带的女红卫兵们一拥而上，围住何老师，命令她换上了其中一件花绸旗袍。
然后，不待她反抗，女孩们就高声喝斥着，众手齐下，刷刷几声，又将何老师身上旗袍撕得一条条、一缕缕。
随后，便在何老师再也抑制不住的低声啜泣中，女孩们拖着衣不遮体、浑身露肉的她去开批斗会了。
在她前面，还有许多又吃惊、又快乐，不明事理，却做着各种怪脸、胡蹦乱跳的学前顽童，在欢天喜地的为队伍开道……
深夜，高南下与他那个组织的几个男红卫兵，却躲在一间教室里，偷偷细看白天从李老师家抄来的那几本民国画报。发起者，便是在以往的“破四旧”和抄家中，曾不为人知地偷拿过被抄者钱与物的一个红卫兵。
这些少年，血气方刚，情窦初开，表面骂声不绝，实则脸红心跳。尤其爱看上面的烫发、口红、旗袍、美女、洋楼、豪车……
第三章 第五节 卫国给别人讲他看到的资本主义社会……卫红英也加入了红卫兵，却成了“保皇派”……
这事不久就让卫国他们这个组织的男红卫兵知道了。
见到有人竟暗自“羡慕”，卫国便嗤之以鼻，就不无夸耀地给他们说起他悄悄从爸爸部队看到的一些外国资料影片中的片断。
卫国讲，那才着实让他看得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