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佩着上尉军衔的助理员开口笑道：那就听你的吧！不过，你可是师长的儿子，说过的话要做到喔！顿一下又道，你安心回家吧，我们这次可沒去告你的状。
卫国不由跳起来，向他们行个少先队的队礼，大声道：谢谢叔叔！
晚上，卫国坐在书桌前，已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却又塞了回去。因他学习常靠小聪明，可成绩还一直不错。反正明天是星期天，他便决定把作业推到明天。那时，老师给学生畄的作业不算多，部分原因是讲课的内容亦少些。只要对比今昔小学生的书包大小与厚度，便能成为佐证：现在小学生用的包已不叫书包而叫背包，所以需双肩背，重量十斤都不止。
他看了很久小人书《杨家将》，直到妈妈端水喊他洗脚。因家里只有一个孩子，上班的她也沒请保姆。
见来的是他母亲，他没有藏起小人书，反噘嘴道：妈，你整天总叫我洗脚，为啥从来不见爸洗脚？
他妈一愣，杏眼温和地一瞪，道：谁说你爸不洗脚了？他洗时你早睡着了，他天天都得洗，否则……
卫国道：否则怎么啦？
他妈一边给他搓脚一边道：否则你爸的脚，就能臭死一头大象了！
卫国不由乐道：哈哈，怎么可能？
他妈忍住笑，接着道：知道吗，上级沒派你爸到热带丛林去打美国鬼子，就是怕脚臭，暴露目标。
卫国一怔，道：真的？转而笑了，便道，妈，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的表情，你一定又在哄我吧！
他妈一本正经地道：所以你要勤洗脚，晓得不！
他大笑起来，嚷道：我不干，我还要留着臭脚去越南南方，一定能熏翻几辆美国坦克呢！
他妈不禁莞尔。
卫国洗完脚，忽又找来猪鬃做的鞋刷，然后沾着白鞋粉去仔细地打扮自己最心爱的一双兰球鞋。这兰球鞋叫《回力》牌，是当时上海出的中国最有名的球鞋。白帆布鞋面，兰色鞋边，底子很平，却是红的，中间嵌厚厚的一层海棉，很软又很有弹性。那时，一个男孩，不管打不打球，都梦寐以求地想得到它。倘若成真，其高兴程度，比现在的孩子拥有十双《耐克》球鞋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卫国伺候完《回力》鞋，心满意足，便钻进了被窝。然而，却怪了，今夜久久不困。
半天，他才似乎明白，大概受《回力》鞋软软海棉的影响，他心中倏地嫌平常爱用的那个麦麸皮的枕头变硬了。他便叫喊，让妈妈换一个塞棉花的枕头。
这换的枕头暖暖和和，特别脖子那儿挺舒服。可是，又糟了，因为，或许如此，这竟使他生平第一回想起了一个女孩，而且是那种异样的、脸烫的想法。
他想的是高战美，想的是她白天骑在自个儿脖子上那种又软又烫的奇特感觉……
他还骤然想起，有一次战美与一群女生跳舞蹈《花儿朵朵向太阳》，因下一个节目是他，他便站侧幕后，倏地，眼睛就不小心地看到了正在“花”后表演而高高跷起单腿的她那腿根处似隐似现的最神秘地方。于是，他的小心脏便如藏在文具盒里的玻璃弹球似的，被猛地一震，差点没蹦出好远……
他在床上偷偷问自己道：这女人身上……是怎么回事呢？……
他感到这些疑问挺烧脸，胸膛里还在胡蹦乱跳，宛如揣了头小鹿，还是那种头上正开始长犄角的，脑袋痒痒，就在他的小胸脯中来回蹭撞。
可是，后来，终于困了，便就睡着。
高战美家在城中心的一座老式大宅里。它是部队分配给警备区高树山司令员的住处。解放前，这宅子是一个富商建造的。房子没太多特色，倒有一个不错的园子。可解放后，后勤房管科对房屋数次粉刷，庭园却不甚重视，较少修缮，于是，歪打正着，反而成全了院子里的花木草虫，几轮疯长，倒变得野趣多多。
高树山司令员参加革命前是个雇农，一间破屋，无田无地，苦大仇深，参加革命后，打仗挺凶，如今做官进城，久而久之，他也有了赏花观景的雅性。于是，这几年，他的秘书便开始勤派人整理园子，尤其注意养护好高司令员全家都稀罕的那些南方植物，如芭蕉、剑麻之类。
这个傍晚，高家孩子便在这个园里打仗。
不过，打仗的只是高家的几个男孩。战美是女娃儿，她像大多数女孩一样，不喜欢打仗的游戏。那时的女孩，一般就是玩跳皮筋、踩方格、抛沙袋之类。她亦如此。可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家又是独门独院，平时与邻居老百姓家的小朋友少有来往，所以没小女伴陪她玩。不过，也习惯了。
她虽生在军人家，但爱美乃是天性。
她见哥弟用蕉叶当盾、麻杆做剑，你刺我挡，好不热闹，忽看自己裤上双膝露着补丁(那时高干家的孩子穿补丁衣裳屡见不鲜，子女多的家庭尤其如此)，便蓦地想起白天放学时卫国的话，就挑起眼角，拧住眉头，猛然回屋，从保姆那要来针线，将蕉叶围在小蛮腰上，粗针大线，潦潦草草，竟就把它缝成了一个傣族样的漂亮筒裙，然后，学着部队文工团舞蹈中的那些阿姨那样，左扭右拧、前俯后仰，转着圈子，美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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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五节 翌日，他去看59式坦克，却又遇见了那个红衣女孩……
次日是礼拜天，卫国爸今天却有重要会议。卫国乘机匆匆做完作业，便去领阿虎出来玩。
带着阿虎，他走出家属院。隔着坦克团营区的院墙，忽然听到里面有坦克的轰鸣声。
那时，部队的男孩几乎没有不喜欢战斗武器与军事装备的，特别像坦克这类大家伙。尤其是他，别看他小，对武器装备却知之甚多，还经常偷看部队发放的外军(主要是美军)武器装备的图册与书籍。因他所处的环境，他还晓得师属坦克团近来配备了国产的59式中型坦克。这可是当时除了刚刚国产的62式轻型坦克外，最新的家伙了。
他思忖，听那声音，会不会就是这个威风八面的59式中型坦克发出的呢？他一下心痒难熬，便匆匆带着阿虎奔向营区大门，要去瞅瞅。
老远，他就看到一个穿红上衣的小女孩拎着东西走进大门。然而，待他到后，营区的哨兵却不让他进了。
这哨兵个子不高，但还神气。不过，因不是一线部队，又是坦克团，他配备的不是已列装的56式半自动步抢，手持的是一杆仿苏的国产53式口径步骑枪，枪托着地，靠在脚边，刺刀已打开,是固定在枪上的那种具有欧式遗风的三梭刺刀，刀上三面都有深深的血槽。那时，解放军军装也是仿苏的军黄色，不是现在的军绿色；士兵面料均为纯棉布，66年后才有所谓“的确良”化纤面料；脚上穿的是帆布面、橡胶底的解放鞋。离的近了，佩枪的战士身上都有一种混合着枪油与香皂的气味。而这一切，卫国可是太熟悉、太亲切了。所以，他一点也不害怕。
卫国便道：为什么那个女孩就可以进？
卫兵不理，兀自表情严肃地站岗。
他就再高声责问，阿虎亦放开喉咙咆哮。
卫兵这才扭过脸，瞥眼微怒道：那个丫头是给他爸送饭的，当然可以进去。可你进去干啥？
卫国顿时张口结舌，答不出话，不觉低了头。
卫兵瞟见他这窘样，有了些许好感，就轻声道：回去吧，啊，小朋友。
卫国便走开几步，却又忽地开口笑道：哈哈，叔叔，你别哄人了，都几点了嘛，哪有现在才吃饭的？
卫兵亦微笑了，道：你这小朋友，告诉你吧，那丫头她爸是修理坦克的技术能手，为工作累的得了严重的胃病，要少吃多歺……嗨，我就不给你这孩子说这些了，你赶紧带着狗走吧！
卫国却想想，又道：叔叔，我爸也在里面，如果我现在回家去给我爸拿些药再来送给他吃，那能进吗？
卫兵有点不耐烦了，仔细看看他道：你爸是谁？在里面干什么？
卫国骄傲地道：我爸是师长，姓华，华师长！
话音刚落，卫兵就忍不住笑出声，道：嘁，你这小鬼真能吹！别说你爸是师长，你将来就是当了个军长，不能进还是不能进！小朋友，你明白吗？
卫国道：这我当然知道，以前列宁没带出入证，哨兵就不让他进。可我爸真是师长，也真要吃药嘛。
卫兵仍不信，又有些生气了，挥手道：小朋友，赶紧走开，快点，快点！
卫国也噘起嘴，冷笑道：哼，你有啥子了不起嘛，我要是采用声东击西的战术……，他拍拍阿虎的头，继续道，叫它一下冲进去，趁你去追它，我早就进了大门了！
卫兵闻言，再次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大声道：告诉你吧，小鬼,每个哨兵都是有神圣职责的，站岗的时候，就是旁边的公共汽车撞了人也不能去救。你的狗要真能跑进去，自有人抓它，我的任务就是不让你再进去。你懂吗，小鬼！
卫国听完，不由信心大泄，拉长脸，摸着头，瘪着嘴，嘟噜着，只好不甘心地离开了。
卫国神情沮丧，低头垂脑，沿着墙走。
骤然，阿虎窜向前去，扑到砖墙下一个破损的排水洞边，一下钻进营区，瞬息，又一下钻了出来，开始用一双强劲的前爪猛刨洞口。雨水泡软了洞下的泥土，只一会儿，它便挖出一个半坑半洞的大口，然后回头冲他高兴地摇着尾巴汪汪叫。
卫国一瞅，又惊又喜，觑见周围无人，便率先从这“狗洞”中爬了进去。
然而，他刚进营区，没等爬起，一个细嗓门却憋得很粗的声音就厉声响道：不许动！动一下就会开枪的！
他一抬头，正好太阳晃得什么也看不清，就眯住一只眼，匆忙道：我就是这里的小孩，还是个好孩子，不是特务，可别开枪！顿顿，再道，我后面还有一只狗，也是条好狗，不是狗特务……也千万别开枪！
那声音又道：真的吗？那你先举起手来！
卫国想：我现在还爬着，若再举手，便成了跪着举手，简直跟画上投降的美国鬼子一样，这可太难看了！便央求道：叔叔，让我站起来再举手，行不行？
这次，那话声有了点笑音，道：好吧，可狗不能动。
卫国忙立起，再举手，还转身命令阿虎不要动，等回身时，却蓦然发现不对劲了。
原来，他看到，一棵大树后闪出个矮矮的人影，这哪是解放军叔叔，居然就是方才送饭的那个红衣女孩。而且，更叫卫国瞠目的，原来她竟还就是在阶级斗争展览馆撞到的那个女娃儿。
现在，她朝他走来，目不转睛，脸上却是在微笑。
这时，他和她，却不知道，两人的眼里又都同时升起了莹莹的光，幽幽在亮。接着，两人的光和亮就在空中相互寻觅，待触到时，便亲密地缠绕一起，然后，又分开，一下，就全部地、一点不剩地钻进对方的眸子里去了……
卫国却马上放下手，脸一下绯红，瞋目吼道：原来是你！接着又道，嘿，你是哪个呀？还敢占我便宜！是不是想报复我那天撞了你一下呀？你们女娃儿心眼也太小了嘛……可今天，就是我不愿揍你，我的阿虎也会咬死你的！说着，扭头对阿虎道，阿虎，对不对？
但奇怪的是，阿虎在这小女娃儿面前，竟没了态度，一声不叫，还依然不敢乱动。
更奇怪的是，那女孩也毫无怯意，径直走到阿虎面前，也微笑着盯着它看。
于是，只待片刻，这阿虎便做了“叛徒”，俯首称臣，猛摆尾巴，还大丢狗脸地去使劲吻她的手与脚。
卫国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扭头，朝那女孩猛然嚷道：喂，女娃儿，你是不是来给你爸爸送饭的？
女孩似乎吓一跳，忙抬脸望来。
他这时才看清，这女孩与他岁数相仿，长眉大眼、瞳亮眸闪，鼻正嘴圆、唇红齿白，面上仿佛永远在微笑。
她又侧过脸，似乎不敢直视他，微笑道：嗯，我是来给我爸送饭的。又轻声细语道，刚才，可真对不起，我一开始不知道是啥东西从狗洞里爬进来了，还以为有坏蛋呢。
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