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没肺的苏小燕又回来了。
7
这段时间,苏小燕过得不好也不坏。外面下着雪,可她有棉衣穿,冷不着。下班回家,有热饭热菜,饿不着。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有朋友可以聊聊天。
有时,她会对自己说:该知足了吧,想想索马里的难民,你该偷着乐了。
所谓知足常乐指的就是她这类人。像现在大中午,她就偷个空挡,将车停在路边的斑马线上,乘机打个盹,梦里美金黄金纷纷砸在在她身上。
疼是疼,可痛并快乐着,她咧嘴笑,刚想接住,就被一阵咚咚咚的声音给惊醒了。谁啊,扰人美梦,坏别人的财运。心里嘀咕着,睁眼看到真人,那些话就乖乖地埋在心里,再不敢说了。
“小燕,躲这偷懒呢!”周大小姐威风凛凛地站在路边,看得她心里发慌。
没办法,人和人的气场不同。就算是好朋友,苏小燕和她在一起,也就像是个跟班的。
说实在的,论外表,苏小燕不差,虽不是倾国倾城,可长得特别耐看,属于男女老少,大小通吃的那类型。论身材,苏小燕更不差,个子是没达到模特的标准,可胜在匀称苗条,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就是个衣服架子。论人缘,那可是苏小燕的强项了,以前在大学,她的朋友可是多了去了。
苏小燕也纳闷,为什么和周敏在一起,她就像是红花身边的绿叶,老虎身边的狐狸。
踏上社会几年,血淋淋的教训让她开窍了。原来,不管是男是女,金钱,权势,才是最能壮人胆的。
它能让长相猥琐的男人,变成钻石王老五,也能让平凡普通的女人,变成最抢手的香馍馍的。
更何况,周敏长得还不赖。
“发什么呆了?”周敏拉开车门,坐在她旁边。
“昨晚没睡好,能不发呆吗?”苏小燕伸了伸懒腰。
“照我说,你就不该开车,晚上还搞兼职,人不得累趴下?年轻的时候,仗着身体好不觉得,等年纪大了,什么毛病都来了,你就知道了。”
苏小燕低着头,谁不想找份轻松又赚钱的工作?可她没那个好命。
“要不,你就去我家公司,按你的学历,开始只能做个普通职员,工资不算高,可以后有发展前途,肯定比开车好。”
苏小燕见她旧话重提,低头不语。就算是好朋友,她也不愿占别人的便宜。何况,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她一个学历史的,在公司混,前途也就是一尺之远,再清楚不过了,她不认为能跳得多高。
周敏见她一声不吭,明白了她的心思,也不愿多说了,就算帮忙,也得别人领情,勉强就没有意思了。
分手后,苏小燕驾车上路,一位衣着时髦的少妇上了车,“去沿海路。”
拐弯到了丁家路,苏小燕才察觉走了条稍远的路,估计打表会多收两元钱。当下也没有做声,只等收钱的时候少收她的就好了。二十分钟后,到达目的地,少妇扔下十元钱,拉开车门就打算下车。
“大姐,十五元,您怎么才给十元?”
“还十五元,我每次打表都十元,你故意绕弯路,以为我不知道 ?”
“从京乡到这十元能坐到,我不收你一分钱,至少也得十三元,你少给俩元好了。”
少妇冷冷地瞅了她一眼,“不就三元,给你买药吃。”说完,从口袋掏出三个钢镚扔到她的身上。
苏小燕气得脸发白,浑身冰凉,她很想有骨气地把钱扔回给少妇,可想到车主会按里程数算营业收入,又忍住了。她没有资本发脾气,她只是一个打工的,营业收入少,她的提成就少了。
所以说,工字不出头,做什么也别做工。开车两年多,受的委屈数都数不清,好几次,她都不想干了,可想到每月的收入,又不得不忍住。
有时,她也会想,要是当初不做司机,做一名文员,会不会好点?可当时,哪有她挑选的余地。父亲下岗,又生了场重病,在医院足足住了一个多月,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一万多元的债务,她为了多赚点,只能做司机,那是当时她能找到的收入最高的工作。
往事已矣,再想也没有任何意义,好在她不喜欢回头看,现在一切都在好转,她只能拼命往前。
交车后,她也没歇息,立马就去了一位客户家拜访。那是位年轻的妈妈,老顾客介绍的。苏小燕拜访了两次,给她介绍了几种险种,她当时对幼儿教育险比较感兴趣。这次再度拜访,苏小燕就打算趁热打铁,敲定下来。
她一进客厅,就从包里掏出一次性鞋套,套住脏兮兮的旅游鞋。
年轻的母亲正抱着小孩喂奶,见她来了,笑了笑。
安静坐在离她较近的位置,先是夸了小孩一通,什么皮肤白,长得憨头憨脑。在S市,夸刚出生不久的小孩,不能用太好的字眼,只能用憨,傻乎乎之类的。据说,这样小孩才会生长得顺顺利利的,福气多多。
年轻的母亲听得也是心花怒放,满脸笑脸。苏小燕见火候到了,小心地提议:“刘姐,我上次说的教育险,很适合你儿子,越小买以后回报就越大。”
刘姐给小孩换了边乳*房喂奶,半天没有做声。
苏小燕一颗心都漂到了嗓子眼。这位刘姐的丈夫是开公司的,家底殷实,如果能成的话,那她的提成就很可观了。
“小苏,我其实很想买的,要不然也不会让小王介绍你来。”
苏小燕听到其实俩字,就大感不妙。
“可是我老公听说买保险就不高兴,他说这是触霉头的事。你知道做生意的人,讲究吉利。他在气头上,我也不好对着干,你看?”刘姐说得时候还有点委屈。
人家话都说这份上了,还一副小媳妇的模样,她能怎么办?只有高姿态的表态了。
“刘姐,不急,你慢慢考虑。要是想买了,再告诉我,总不能为了份保险让你们夫妻不和。”
刘姐拢了拢秀发,“没办法,我家那位就是迷信。”
苏小燕陪着她聊了会家长里短,才起身告辞。走到大街上,心想,今天的衰事一件连一件,还能不能再衰点?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吧!
这么想着,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心情就好多了。今天家里很热闹,客厅里坐满了人。
苏母身边坐着位年轻的姑娘,也不会很年轻,烫着卷发,皮肤黝黑,眼神有些世故,穿着打扮像是农村的。她身边还有位妇女,是刘心琴的同事李阿姨。
苏小燕找了个小凳子,坐在角落里。令她惊讶的事发生了,一向为人清冷的刘心琴竟然拉着老姑娘的手,“阿珍,你回去和家里商量一下,要是没有意见,我们五一就把事情办了。”
阿珍抿嘴笑,“阿姨,这事还得表姑去说。”
刘心琴像是想起什么,“幸亏你提醒我,这事还得她去说,反正她这个媒婆是当定了的。”
“行了,跑一趟是跑,跑两趟也是跑。一边是我的好朋友,一边是我的表侄女,总得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李阿姨倒是回复得很干脆。
苏小燕顿时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可她不敢相信,太荒谬了。
吃饭的时候,刘心琴很热情地给阿珍夹菜。
那样的母亲是陌生的,像是戴了面具,可是不合尺寸,晃来晃去的,看着很别捏。
她看着苏武,他笑得很开心,桌上有他喜欢的叫花鸡,那是逢年过节才有的菜。
“妹妹,今天是什么节日啊?”他啃着鸡腿,眨巴着大眼睛。
苏小燕扒口白饭,轻声说:“是个好日子。”
她拿起纸巾,擦去苏武嘴边的肉沫,然后递给他,“吃东西注意点,别搞得到处都是。”
一向不言不语的苏勇忠,也难得的喝起白酒,眉眼里都是笑容。
一家人都开开心心的,唯有她,心里很别扭。
那个阿珍仔细看,眼角都有细纹,年龄肯定比苏武大,左手不灵活,还是个残疾。
真不知母亲怎么想的?这样的俩个人在一起,能幸福吗?
她早早地就吃好饭,躲进了房间。打开录音机,轻柔舒缓的音乐响起,苏小燕听着听着伏在桌上竟然就睡着了。
“妹妹,起床,天亮了。”苏武大声在她耳边大声说。
苏小燕反手打在他肩膀,嘴里嘟囔,“别吵。”
“妹妹,陪我说话了。”苏武拿了根羽毛,在她耳边桡啊桡。
苏小燕睁开疲惫的眼,“小武,你不乖了。”
“妹妹,我好开心,好开心。”
苏小燕揉开惺忪的眼,“为什么啊?”
“我有老婆。我马上就有老婆了。”苏武眼睛很亮很亮。
苏小燕看着他一脸雀跃,也笑了,“你知道老婆是什么吗?”
“老婆就是早上给我做吃的,晚上陪我睡觉,我想玩的时候就陪我玩。”
“你从哪里知道的?”
“妈妈说的。”
苏小燕很久没看到这样开心的苏武了。傻人有傻福,但愿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妹妹,我还知道妈妈不知道的。”苏武语气神神秘秘的。
苏小燕故意不屑的语气说:“骗人吧!”
“真的,我告诉你,老婆还可以亲亲。”
苏小燕笑了,笑得无法抑制,她擦去眼角的泪珠,“小武,你学坏了。”
苏武委屈地嘟嘴,“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苏小燕坐在椅子上,看着苏武。他已经二十七岁了,就算智力低下,可生理功能还是健全的。她一直把他看成小男孩了,却忘了他早就拥有男人的体魄和欲望。
也许,母亲的想法是对的。
晚上,苏小燕上厕所的时候,父母的房间的灯还亮着,两人显然在商量什么。
“我看下星期定下了,就赶紧把家里粉刷一下,该添置什么,就添置。这是大事,可不能马虎。”刘心琴声音不大,可很清晰。
“家里就两间房。小武结婚了,小燕住哪儿?”
“女孩子迟早要出嫁的,就让她先住在客厅。都二十五了,也该嫁了。”
苏小燕蹑手蹑脚地走回房间,推开窗户,风很冷,可没有心冷。家里急着让她出嫁,可她下家还没找到。
现在,她就是一个多余的人。其实,她在母亲眼里一直是个多余的人,只不过,今晚让她更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罢了。
8
在这个城市的另一端,还有一个人和她一样,屈服在现实面前,也在为婚姻烦恼。
韩时一回家,照旧去了奶奶的房间。一向坐不住的老人,意外地躺在床上。
“奶奶,你怎么了?”韩时跨步上前,坐在床沿上,握住她的手。
“人老了,不中用了,早上锻炼身体出了点汗,现在头就昏,可能是有点感冒。”老人挣扎着起身。
韩时扶她靠在床头,起身从柜子里找出茶杯,泡了杯生姜红糖水,递给奶奶。
“石头,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到你成家立业,早点抱到曾孙子。”奶奶躺在那,也不接过杯子,只是看着他。
“奶奶,你快点喝,等下凉了,就没效果了。”韩时盯着杯子,不敢看奶奶的眼睛。
“你别转移话题,我年纪虽大,可脑袋不糊涂。你答应了,我才喝。”
韩时抬头看着奶奶,满头的白发在灯光下搅得他心慌。心里一急,脱口而出,“奶奶,我答应你,我会给你找个孙媳妇。”
韩奶奶还是没接过,“你以前也找过几个女朋友,可日子总是不长久,这次不会又耍滑头吧!”
看来老人也学精了。
韩时立刻举起手掌,“我发誓,要是我说了假话,就让我一辈子找不到老婆。”
“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奶奶相信你,以后不要乱发誓了。”韩奶奶接过杯子,一口气喝光了红糖水。
韩时走出房间,步履有些沉重。看来,这次,是躲不过了。
回到房间,他泡了杯咖啡,坐在露台的摇椅上,捧着杯子,雾气袅袅升起,远处的灯光也模糊了。浅浅的银光散落在褐色的液体里,一晃眼,就碎了。
他很少有闲情逸致坐在月下喝东西,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