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聊得热烈,跳得高兴的时候,他躲在角落,只为了隔离那些喧嚣。热闹里的寂静也是一种享受。
刚才看到苏小燕时,他还以为眼花了,和印象里的她完全不一样。第一次见到她,她开着车,神情动作很是潇洒,他还记得她问他讨要车费,分明还有点狡黠。第二次相亲遇见她,他故意不打招呼,免得多场事,当时她明明气得不行,却装得毫不在意。第三次,在茶馆相遇,他一早就看到她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却没想到她还真的会帮他。
而今晚的她,更是勾起人无比的遐想,看看围在她身边那些男人的眼神就知道了。
韩时眯着眼地看着她飞舞的裙摆,继续吐口烟。
“大哥,一个人躲在这,也不找弟弟玩。”一名身着军装,剃着平头的男子一屁股就坐在他身边。
“小军,你舍得回来了?”韩时一向清淡的脸露出了笑容。
赵军的手拍在他肩膀,“哎呦,哥哥,弟弟日夜想念你,这不日夜兼程就赶回来了。”
“在部队呆了几年,油腔滑调的习惯还没改?”韩时睨他一眼。
“哥,这叫本性难改。”赵军嬉皮笑脸地搂住他的肩。
“干什么呢?离我远点,我可不喜欢这套。”韩时板着脸。
“你得习惯。以后,咱俩见面的机会多了。”
“怎么,回地方了?”
“没办法,家里就我一个小孩。父母在,不宜远行啊!”
“打算在哪呆呢?”
“老头子让我去检察院。以后,咱俩也算半个同行。不是说,公检法不分家吗?”
“你可别给咱们这行抹黑。”
“哥,你放心,我一定奉公守法,绝不贪赃枉法。”赵军嘴里说着,手里也没闲着,掏出烟,就着他手里的明火,也开始腾云驾雾了。
一曲终了,一曲再响,男男女女成双成对的迈入舞池。
“哥,你不去跳舞?”
“没兴趣。”
“都一个调调,我也看得腻味。可不来走个过场也不行。都是认识的朋友,总得卖个面子吧!”赵军吐口烟。
韩时靠在沙发上,闭眼养神。
赵军无聊地望着前方,眼睛突然一亮。
“哥,那个穿红礼服的好正点。陪我去瞅瞅。”
韩时睁眼,顺着他的手势一看,原来就是那个周敏,于是懒懒地回绝,“没兴趣。”
“咦,还有位黑色的,也不错了。”
只见苏小燕身边围着两三个男子,其中有位圈内有名的花花公子,但凡长得有几分姿色的女子,他都不放过,基本没有漏网的。他的招数就那么几招,送花,送衣服,送钻石,不过百试百灵。
韩时皱着眉,起身,大步就从赵军身边越过,直奔前方。
“哥哥,等等我。”
韩时一路上过去,有不少人和他打招呼,大哥大哥叫个不停。许多人,都是自小认识的,也算是发小了。按说,韩时的爸爸韩修德只是个公安局长,也不算是最大的,就是和赵军的父亲赵市长比,也差了两个级别。不过,韩时在小辈里的威信却是最高的。原因无它,枪杆子里出政权,从小,他的拳头最硬,头脑最灵活,不得不让人信服。
这里,杨光荣正抓住苏小燕的手腕,笑眯眯地说:“小妹妹,等下陪哥哥去吃宵夜。”
苏小燕四处张望,周敏人影都不见了,旁边也没有熟识的人,只有靠自己了。
她先是抽动了手,可力量悬殊太大,纹丝不动。
“我不习惯吃宵夜,麻烦您请别人。”她不卑不亢地回答。
“小妞,跟哥哥打官腔,有个性。”杨光荣的嘴凑在她耳边,轻吹口气。
苏小燕用力推搡他,无奈气力不够,而身子在他的压迫下,已倒在墙壁上。
杨光荣的手支撑在墙壁,眼里闪动可怕的欲望,似烈火在燃烧。
苏小燕吓得尖叫,“救命。”
可身旁几个人估计都知道他的事,不仅不上前,反而闪到一边,空出一大块地。
千钧之际,韩时大步赶到,低声喝道,“放手。”
杨光荣并不理会,头更向前凑去,几乎要挨着她的脸,苏小燕伸出手阻挡,不巧手心正对着他的嘴。
“好嫩,好香。”杨光荣乘势吻了下,还没来得及回味,衣领子就被人提起,脚跟也离地了,就像是被老鹰抓住的小鸡。
“你谁啊,敢多老子的事。”
韩时松开手,他就落在地上,惯性让他又弹起,接着再度着地。
“韩时,是你。”杨光荣好不容易站稳了,才看清楚多事的人原来是他。
韩时面色阴冷,“你找女人也不看地方,这是蓉蓉的地盘,你也敢在这胡天胡帝!”
杨光荣理亏,加上久闻他的大名,心头早就怯了,只好赔礼溜了。
苏小燕的鬓发都乱了,脸色惨白,长这么大,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说不怕是假的。
“走吧,我送你回家。”韩时的眉头还是皱着。
苏小燕小心地跟在他身后,就算是出了门口,心还是紧绷的。
直到车子发动后,苏小燕才舒了口气,放松地靠坐在椅背上。
“这种地方不是你该来的。”韩时淡淡地说。
苏小燕刚受了惊吓,听他的话,满是讽刺,情绪就上来了,“你以为我想来,一群无所事事的流氓,仗着家里有权有势,就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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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燕说得时候,痛快淋漓。说完后,才发现连韩时也一块骂进去了。心里有点后悔,毕竟是他帮了她,说得冠冕点,他就是她的救命恩人。
“现在伶俐了,刚才怎么不见你骂人?”韩时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苏小燕自知理亏,低头,双手交叉紧握,然后打开,如此重复,反反复复。
车子停在向阳巷口,韩时打开车灯,见她还低着头,心头好笑“苏小燕,你犯了什么错,要一直低头认罪?”
“你什么逻辑,低头就是认罪?那你吃饭要低头,写字要低头,那你岂不是天天在认罪?”
苏小燕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碰到了韩时,就像是手枪上了膛,一触即发,完全失控了。平常的乐观,大度,全都不见了。
韩时只是看着她,静静地看着,就像看着无理取闹的孩子。
下车的时候,苏小燕有些狼狈。这就好比比赛时,一方站在赛场,另一方竟然弃权不来,就算是胜利了,也是胜之不武,甚至有种被轻视的意味。
韩时打开车头的大灯,照亮了前方的路。直至她的背影消失了,才发动起汽车回家。
他家处在市内最繁华地段,父亲单位的房子,复式楼,足有三百平方,在市内算是顶难得的了。
每天回家,他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奶奶。
走进房间,奶奶正带着老花眼镜穿针引线。见他来了,咧嘴笑,“石头,帮奶奶做个事。”
韩时接过奶奶手里的针线,利索地穿好,递给奶奶。
“想当初,我穿针也很快的。”奶奶面露赞赏,嘴里却不肯服输。
韩时见她手里缝的衣服,补丁一块连着一块,怕是有八九年的历史了,不由皱眉,“奶奶,我给你买的新内衣怎么不穿?”
“等旧的不能穿了再换新的。”奶奶依旧做着手里的活计。
韩时知道奶奶节俭,从小他就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直到爷爷过世了,他也到了读学的年龄,才被父母接回身边。
他不动声色地抢过奶奶手里的内衣,“这件衣服我收缴了,早就该淘汰了。”然后,闪身就离开了。
奶奶无奈地摇头,这臭小子,拿他可真没办法。
走到客厅,父母正在看综艺节目。
他正打算上楼,韩母喊住他,“先别上去,我有话和你说。”
韩时背对着母亲,“我今天很累,改天再说。”
张秀琳看着韩修德。
“韩时,一点规矩也没有了,和你母亲说完话再上去。”韩修德发话了。
林修德是S市的公安局长,市委常委。今年五十一岁,可看起来就像是四十左右的人,很有几分儒雅的气质,一点也不像是干公安的。
只是在政法系统呆久了的人,都知道前几年那场震惊全国的围剿“二赵”案,就是他亲自指挥,最终抓获犯人的。也就是那场漂亮的战役,让他在公安系统名声大振。
省厅一直有提拔他的想法,只是他自己在S市呆习惯了,不愿往上爬,也算是官场的异类了。
韩时对父亲还是颇尊重的,当即转身,坐到母亲对面的沙发。
“韩时,这次聚会有没有合适的姑娘?”韩母满脸热切地问。
韩时从口袋掏出烟点燃,徐徐吐了口,“没有。”
张秀琳当即脸色就变了,“你想气死我是吧。每次给你介绍,你都说不怎么样。让你自己去找,又没有合适的。你都二十九了,你爷爷去得早,没看到你结婚。现在你奶奶最大的愿望,就是想看到你成家立业。你奶奶今年也七十三了,你不是最孝顺她的吗?怎么连她的话也不听了?”
奶奶就是韩时的紧箍咒,每次张秀琳教训儿子,那是必提的。而且每试每灵。像现在,韩时就低头不语,态度极其诚恳。
“我给你最后通牒,你要是再找不着合适的,就和王伯伯家的蓉蓉结婚,今年你必须结婚。”
韩时不置可否地应了声,可眼里尽是嘲弄。
待他上楼后,张秀琳向韩修德诉苦,“也不知造什么孽,养个不听话的儿子,让人真不省心。”
韩修德拍拍妻子的肩膀,“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也要注意方式方法。”
张秀琳家世显赫,又是家里的老幺,不管在娘家,还是在夫家,都很有地位。几十年,都活得顺风顺水的,只有儿子韩时,时不时和她唱对台戏,让她极为头痛。
韩时回到卧室后,先是走到阳台,练了会身手。浑身冒汗。然后,冲了凉。坐在书桌旁,想到母亲的一席话,心里很烦躁。
他知道母亲这次是认真的。一是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是很好,整天念叨着要抱重孙子。父亲是家里的长子,叔叔人在国外,找了个洋妞,生了个女儿,因此传宗接代的任务就落到他的身上了。韩时心里当然是不认同的,可面上却不能反抗。毕竟那个老人是他的奶奶,是从小捧他在手心,一心只为他好的奶奶。
二是张秀琳娘家的侄子,外甥都结婚了,同辈人就剩他一个还在单身。张秀琳一辈子争强好胜惯了,儿子的婚事落后了,心里当然大大的不爽。因此给他下最后通牒,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母亲也太离谱了,竟然叫他和蓉蓉结婚,那不是乱*伦吗?在他心里,一直当蓉蓉是妹妹,再说蓉蓉心里也有了喜欢的人。这老辈的人纯粹是乱点鸳鸯谱。
有合适的姑娘,他也不反对结婚,只要不是母亲安排的,这是他的首要条件。可张秀琳偏偏喜欢给他牵线搭桥的。
说实话,韩时对同圈子里的女性统统绝缘。这些女人,一是像他妈那样,出身良好,头脑精明,心计多,还有就是像他妹妹那样,自小受家人宠爱,娇生惯养,十足十的小姐。都不是他喜欢的。
有时,他也会扪心自问,圈子里姑娘那么多,还有一些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就没有一个适合他的吗?
直到赵军一句话点醒了他,原来并不人家姑娘不好,而是只要是他妈要他做的事,他就一定反感。
他早就过了叛逆的年龄,可惟独在婚姻大事上是一叛到底。有时他也会迷茫,自己到底要找个什么样的姑娘,可思索良久,也没有答案。
男人找老婆,看他图的什么。有的男人图经济条件好,有的男人图外表,有的男人图性格,不管图什么,只要有所图,这事就好办了。就怕无欲无求,像韩时这样的。
一般没事,他晚上十点就睡觉,可今晚过了时间,他还是毫无睡意。他蹲下身从书桌边的小书橱最下一格,翻出一本书,也许是年代久远,书面已经泛黄。
他伸出食指,顺着书名,一笔一划的写,写完后,打开扉页,看了许久,又重新合上,放回书橱,位置还是最后一格的最后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