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予霖持剑立于树林中,眉眼凛然,仔细观察着四周。
不远处不时闪过几道黑影,却不带起任何响声,最为诡异的是,这些黑影所经之处的雪地上,竟没有半个脚印留下。
“好大的胆子,敢拦追随鬼王丹尘百鬼夜行的我们!”声音阴冷,仿佛是从四周同时传来的,声音的主人冷笑道,“哪里来的没规矩的小道士!”
予霖看了一眼远处染成红色的雪地,沉声道:“规矩不适用你们这些滥杀无辜的鬼,鬼王丹尘也不知道你们打着他的名号,滥杀无辜吧?”
远处闪过的黑影一顿,一声悠长凄厉的嚎叫声猛的响起:“我吃了你,他永远就都不可能知道了!”
予霖右手凝起炫目青光,一道灵力对着那冲过来的黑影就打了过去!
他本意是想打伤这厉鬼后再擒住,谁知发出灵力时,灵力竟不受自身掌控,一道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青色灵力呼啸而过,瞬间将整个黑夜照亮的如同白昼,轰烂了一大片树林!
予霖:“……”
他忽然想起,自己现在还控制不好自身灵力。
而且,他是个半仙了。
予霖走上前,想看看那厉鬼还在不在。
他不多时,就看见一道极为虚弱的黑烟从雪地中飞起,那黑影刚死里逃生的松了半口气,下一刻又看到了予霖,这次可没有了半点嚣张气焰,顿时惨叫一声飞身就跑,黑烟随手放了道攻击阻拦予霖:“救命啊!”
鬼吓人多,厉鬼被人吓到喊救命之事实在是少见,但予霖不想让他跑了,追了上去——他不能御剑,否则容易一时灵力不通摔下来。
因为方才那道灵力,予霖见到这厉鬼垂死挣扎的一道小攻击,只是将左手覆盖了灵力,随手便将它打散了。
然后手上一痛。
回去客栈的路上,予霖对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左手思考了很久。
他的灵力果然问题还是非常大,要不也不会在打散那道攻击的前一刻,凝聚在手上的灵力自动消散……或者在之前差点直接把那厉鬼打死。
五百年后的自己抓这些邪祟时是怎样的他不知道,想必不会像自己现在这么狼狈。
予霖从二楼的窗户翻回自己房间——他走的时候就是这么出去的。
刚一落地,就发现房间中还有另一个人在!
借着月光,他能看见一道黑影坦坦荡荡的坐在屋中桌前,半点要隐藏自己的意思都没有。
两人遥遥对峙。予霖还未出声,下一刻,坐着的人抬手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火光将云青月的睫羽都染成了温暖的橘黄色,他脸上却是面无表情:“道长,回来了?”
听着这句无怒无喜的话,本该指责云青月擅自进自己屋子的予霖居然下意识心虚起来,他把左手藏在背后,道,“你怎么在我房间里?”
云青月淡淡道:“道长怎么进来的,我就怎么进来的。”
“……”云青月之前是一直这么叫他的吗?
“我是没想到,你能反锁了屋门从窗户跳出去,要不是我想给你送点点心,估计也发现不了。”云青月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目光似是不经意的扫过他背后的左手,“道长,居然能像个小孩子似的跳窗户。”
“你是不也跳了吗?”予霖后退一步,抵上墙壁,“别岔开话题,你根本就是……喂!”
云青月根本没想和他绕来绕去,作势去抓予霖衣襟,趁他放松对自己左手的警惕之际,抓住他的手腕就把那个鲜血淋漓的左手拖到了眼前。
云青月本来想这人就算再怎么莽撞,也该还记得怎么照顾自己,可看到那个还未经历过任何处理的伤势,有的指尖都是血肉模糊的,脑子里顿时一阵血气上涌:“你就不知道先止个血什么的吗?!拿块布捂一下也行啊!”
怎么就能有这样的人,连自己的伤都不管!
予霖下意识反驳道:“就这么点伤,没多久就好了,再说它又不是我故意弄的!”
云青月一愣。
“对……肯定不是你故意弄的,要是你故意弄的我就……”云青月笑了笑,不知是气的还是怎样,“知道自己成功了,你就无所顾忌了吗?可是乐玄英你给我记住了,你这是血肉之躯,不是撑着一口气完事就死的死尸!”
予霖愣了愣,云青月松开他的手腕,转身向外走去,直到那片白色衣角消失在门后,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他这才意识到,屋子里是很温暖的。
予霖有灵力护体,虽说现在时灵时不灵,但保暖总是足够的,哪怕手脚还是会冰凉……可云青月还是想着给他生了火炉。
想到刚才一人在黑暗里等他的云青月,气鼓鼓的给他生炉子的样子,他心里顿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怎样了。
现在想起来,从他醒过来到现在,云青月从没提过担心他,更没说过我想让你开心的话,可一言一行,无不表现着“我将你放在心上”。
我将你放在心上,你不用怎么回应我,你只要好好的。
只要你好好的……
第176章 夜行
夜行
云青月回来的时候,发现予霖还站在那里,眉宇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他说的太重了吗?
听见声音,有些出神的予霖抬头看见他,错愕道:“你怎么回来了?”
“你的手,”云青月提起手里的药箱放到桌子上,“这地方没什么好药房,客栈里的金疮药用完肯定留疤,幸好田叔记得在马车上给我放了些药。”
予霖:“……你不是生气了吗?”
“是,我真该好好气一顿,把我自己气死。”云青月叹息一声,伸出手去,“手给我。”
予霖垂眸看着那个修长且带着薄茧的手掌,犹豫了一瞬,还是将左手递了过去,云青月拉着他坐下,空着的手将灯挑亮些,打开药箱翻找,翻着翻着,他发现了一个问题:“居然没有写名字,又是望舒的坏习惯……这个是清理伤口用的吧?这个是干嘛的?”
云青月用的药,以前基本都是苏倾做的,后来就是叶雅做的,但叶雅闭着眼睛都知道哪个是干什么用的,因此从来不在药罐子上写名字。
予霖困惑的看着云青月一个个辨认,道:“那个黄色瓶子里的应该是金疮药。”
云青月很诚实的问道:“哪个是黄色瓶子?”
予霖一愣,右手指了一下,云青月闻了闻那个瓶子里的药的气味:“对了,是这个,上次丫头和我提过,是她改良的,不能叫金疮药了,得叫什么‘长安断伤膏’。”云青月叹道:“这名字真是难听,望舒起名字的天赋一点都不像我。”
“那个……颜色?”
“我看不见,”云青月眼神专注,小心的在烛火下将予霖指尖凝固的血迹一点点擦掉,露出如白玉般的指节,随口道,“就是色盲,用你们那个时候的话说,应该叫瞀视,不过我还能看见一点蓝青之类的……”
手上的伤口一点都不疼,可予霖的心突然莫名的抽动了一下。
他的眼睛……是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提起的吗?
予霖不知这个念头从何而来,想了许久才轻声道:“是我的记忆……”
云青月没有听清,手立刻停了下来:“疼吗?”
予霖摇摇头。
云青月这才接着擦药,小心的就仿佛手中是什么易碎品,而不是一个半仙的手。
对于云青月来讲,提起眼睛的事,在他人面前其实也不算容易,毕竟那件事分割了他的整个人生,但这是予霖,予霖是不同的,哪怕他现在不记得。
这个人是他生死相付,愿意共度一生的人,在这个人面前,那些一切的苦难,忽然就变成了我遇见你的路上的一个污水坑、一个小小的拦路障。
染脏了,摔伤了,也就迈过去了,算不得什么。
我还能遇见你。
“你知道对于我来说,哪怕未曾拥有仙体之前,这些小伤也算不了什么的,过几个时辰就会愈合的。”云青月的温柔太好,予霖总觉得现在的自己用着太重,最终还是忍不住道,“你为什么……还……”
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啊,甚至可能,我和他半点都不一样。
五百年的时间,从里到外改变一个人,容易的很。
“就这样放着不管,愈合之前你还是会疼。”云青月擦好药,抬眸道,“玄英,如果今天这样手上全是血回来的是我,你会不会气我?”
予霖:“自然。”下意识回答完,他才发现中了云青月的套。
“那便没什么好问的了……几个时辰后就会好,就不用包着了,晾一晾好的快些,小心别碰到手指。”云青月松开予霖的手,笑道,“我受的也不是什么重伤,玄英为何生气?”
予霖道:“你是血肉之躯,与我是不一样的。”
云青月道:“如何不一样?都是父母生养,恩师教导着长大的,一样的血肉之躯,玄英,没有不同的。”
眼前只有世界众生的人,往往会遗忘自己原来也是众生一员,会遗忘哪怕九天神佛……也不是不会死的。
“反正你这人总是这样,幸好我不会习惯。”云青月笑道。
好像这厮完全遗忘了,总是受伤要么昏迷要么断腿,然后把予霖吓到的是自己一样。
嘛,反正现在也不记得,形象是一定要好好打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