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地应了一声,手上的力道放轻了一些,却仍然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宁檬也不再说话了,只沉默地走着。前方隐隐现出了两个坟头,顾承轩明显的感觉到,离那坟墓越近,身边的宁檬的呼吸就越紊乱,最后竟张开嘴大口地喘息了起来。他不再理会她的抗议,直接将人拦腰抱了起来。
她仰面躺在他的臂弯里,疯了一样地打他、骂他,他像是没有听见一样,自顾自地走着。宁檬隐忍了多时的眼泪,这时才夺眶而出。她不是非走不可,她只是想借着疼痛好让自己的眼泪流得名正言顺一点。她曾经答应过爷爷,学着长大,学着坚强,坚强的姑娘不会轻易地掉眼泪的,即使是在最难过的时候,也要咬牙挺直了背脊走过去。
“不要哭了!”一直都没有言语的顾承轩近乎粗鲁地怒吼道。宁檬透过朦胧的泪眼看了他一眼,抽泣着,不敢再落泪,却也停不下啜泣。
“不要哭了……”顾承轩将她放下,用手背抹去了她脸上的泪珠,语气稍微柔和了一点,“你今年二十二岁了,不是十二岁,遇到一点事情都哭鼻子,你说说你的年龄都长到哪里去了?”
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顾承轩竟然像个老头子似的给她讲道理,宁檬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她垂着头,明白他说的也都对,可是遇上这样的事,再怎么成熟稳重的人也会难受,她又有什么错?
“不是你爷爷,你懂什么?!”
“怎么不是我爷爷了?”顾承轩有些气结,阴沉着一张脸反问道,“人老了,离开那是很自然的事情,日升月落,这是自然规律,谁也改变不了。我们活着的人应该怎么样?难道像你这样一听到点消息就崩溃,又哭又笑,一路上像个疯子一样自残?那你让你爷爷怎么放心?”
“顾承轩,你就是冷血!”宁檬听他这么说,刚下去的火气“腾——”地又上来了,“在你眼里面,亲近人的死亡也不过就是少了一个人而已,你根本就是无动于衷!”
“只是少了一个人而已?”顾承轩带着极大的怒火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突然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只有半个巴掌大的小册子,举到她面前,一页一页地翻给她看。
“这个,我刚进特种大队的时候,睡在一个宿舍的,被一枪打爆了头,就倒在我跟前。”
“这个,我们是从一个营里选出来被送进特种大队的,有一次执行任务,和人搏斗的时候,被对方从高空的直升飞机上踢了下来,而他没有背伞包。”
“这个……”
有些发黄的纸张一页页地翻过去,一个个代号在她眼前闪过,他平静的声音述说一个个残忍的死亡故事,她难过恐惧得只想堵住自己的耳朵,让自己再也听不见那低沉浓厚的声音。
“不要说了!”她一把扯下他的手。
“你知不知道我身边的人死了多少个?他们曾经都是我最亲密的战友。”顾承轩将小册子收进兜里,渐觉烦躁,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呼吸都有点困难,“可是我还得好好地活下去,因为我有自己必须完成的使命。他们到临死的前一刻都还在执行着任务,我又怎么可以放下?”
“你后悔是一个特种兵吗?”宁檬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也有着那些人同样的职业,那他的未来……也会像那般极快地陨落吗?
“不后悔!”顾承轩想也没想,极快地回答她,“小九,你知不知道在我撑不下去的时候,会想什么?”
“什么?”
“我执行的是他们未完成的任务,我坚持的是他们所坚持的信念。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觉得活着的人必须坚强起来,因为没有什么能够比传承信念更神圣,更值得我们去做。”
“传承?”宁檬似懂非懂地咀嚼着这两个字。
“爷爷爱你,那么你就真的只是抱着这份爱自私地窝在自己的世界里流泪难过么?你为什么不靠着这份爱好好地生活下去,让所有人都觉得你爷爷的爱没有白白地浪费掉呢?至少它可以让你的生命愈加地快乐起来鲜活起来。我们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你同样也会爱他们,而你的这份坚强同样也会传承到他们身上,让他们的生活也变得多彩亮丽起来。”
宁檬愣在那里,慢慢地消化着顾承轩的话。最后,眼神才重新明亮了起来,抱紧顾承轩的腰,将脸埋在他怀里,说:“我想,我还是不够成熟,我还是像一个自私的孩子,只顾着自己的情绪。我还有爸爸妈妈要照顾,我还有你要关心,我的世界不能因为爷爷的离开就倒塌,将你们都深埋在灰烬里。我必须让自己坚强起来,笑着生活下去,也许这才是爷爷最希望看到的事。”
顾承轩知道怀里这个女孩子是真的要坚强起来了,他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拍了拍她背,示意她起身。她抬头,他拉开些距离,带着她在宁智勇的坟前拜了拜。
两人回到岩纳家的,宁智言正准备给他们打电话。宁檬看叶潆溪始终低着头坐在一边,便让顾承轩跟着宁智言安排回程的事去了,她陪着她聊了些有的没的,缓解一下她的情绪。
机票订的晚上的,叶潆溪的稍微早一点,西双版纳并没有到N市的直飞,几人将叶潆溪送上飞机后,先搭机去昆明,再从昆明转机回的N市。下了飞机之后,顾承轩只来得及将宁檬送到宁家,他连门都没有进,便赶回了队里。
易大队长见他回来报道,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说着“辛苦了”。他捏了捏眉心,坐在椅子上,有些郁闷地说:“根本就没有动什么功夫,就在林子里走了几里路而已。”
“轻松点还不好?我看啊,你小子就是喜欢挨揍!”易大队长呷了一口茶,又问,“对了,弟妹没啥事吧?”
“要有事,我还能坐在你面前?”顾承轩没好气地移开目光,“就是受了点伤……说起来,这事儿还是得谢谢叶清扬。”
易大队长没有接话,顾承轩坐了一会儿,还是没能忍住,问:“叶清扬又回去救人的事报告给上头没有?”
“报了,其实你去救叶清扬的同时,陈一辰就已经将最核心的情报想办法递给了上面,因为这个才被发现身份的。叶清扬回去救人的时候,上头也派人去端窝了。只是还是有些遗憾的,大鱼被抓住了,有那么一两个小虾米漏了。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两个人就跟两个热血青年似的,标榜着义气,为巴颂报仇,去医院把一个姓秦的给打断了腿,那姓秦的说也奇怪,根本就没贩毒,也不知道怎么地就惹着那两人了。”
顾承轩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皱了下眉,又问:“那现在那个姓秦的人呢?”
“审着呢,哪有人平白无故被毒贩子打断腿的,身家清不清白还难说。”
顾承轩沉沉地应了一下,回家换了身衣服,又上了训练场。
宁檬回到家之后,宁老爷子脸上的光彩倒是亮了不少,只是,身体还是不太好。她的心里始终装着顾承轩那天说的话,几天下来也都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陪在宁老爷子面前的时候,和往常也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宁智文依然忙碌,有时回到家,看到宁檬的变化,心里也宽慰了不少。
生活井然有序,直到两个月之后,顾承轩在办公室里听到了宁檬的电话——宁老爷子去世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不想让秦墨断腿的,但是~~~唉~~~~
这一章写得小茶有些沉重
60变化
顾承轩听了这个消息先是一愣,不是因为消息本身太过震惊,而是宁檬的语气太过平静了。
“顾承轩,你能不能回来一下,爷爷今天早上走了。”
她像是在向他询问最平常的事情一般,就好像某天早晨,她问“中午吃什么”一样,没有任何波澜的语气让他也无法一时猜透她此刻的情绪。
“现在那边怎么样?”这段时间队里也比较忙,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有军演的,今年上面军委要求了特种部队也参加,所以他每天的时间基本上都泡在了训练场上。
“家里人都在,我什么也插不上手……”说完之后,她又顿了一下才说,“要是很忙的话,你就不用再请假回来了,反正这边人手也是够的。”
“对不起。”顾承轩听着她那样说,有些心疼,也有些愧疚,“我尽量请假回来。”
“不用,”宁檬的声音还是淡淡的,“你这样经常请假,易大队长那儿也不太好说,还是算了吧……等这段时间过了,我就回来。你每天记得按时去食堂吃饭,还有,不要太亡命了,还是要适当地休息一下,晚上睡觉的时候要盖好被子……”
“你怎么了?”顾承轩惊讶地发现,只是两个月没见而已,宁檬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的她,大多数的时候是需要身边的人来照顾的,现在,她张口闭口间全是生活细节上的叮嘱,越发地像个小妻子了。这过大的转变,让他一时有些蒙。
“没怎么……”好像有人在电话的那边叫她,她只匆匆地说了一句“还有事”就挂了电话。
这个电话之后,顾承轩一天都是心神不宁的。中途,易大队长到训练场上溜达了一转,见顾承轩靠在障碍墙边上发呆,皱了皱眉,正准备放开嗓门吼上几句,却见他倦极一般地抹了把脸,又退回到了起点,开始训练。
易大队长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晚上训练完毕之后,将顾承轩叫回了自己家。易嫂子在厨房里为两个男人烧着饭菜,儿子易林轩在客厅的茶几上摆弄着玩具模型,易大队长拉着顾承轩,非要他陪着喝两杯。
顾承轩也确实心烦,一杯接一杯地下肚,来者不拒。易嫂子端着菜出来,一见这情景,从易大队长手里抢过酒瓶子,坚决不让两人喝了。易大队长不满,絮絮叨叨地,却又不敢太过大声。顾承轩在一边看了竟然哈哈大笑起来,一旁玩耍的易林轩听到那浑厚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顾叔叔,你这么高兴干什么?”
顾承轩拍了拍小孩子的头,敛了笑:“我教你小九阿姨要坚强,要快乐地活下去,我当然应该以身作则,做榜样给她看了。”
“哦,”易林轩走到桌子边,也没洗手,捻起一颗花生米扔进了嘴里,砸吧着吃得很香,“小九阿姨去哪了啊?有点想她了。”
顾承轩没有回答,用筷子指了指大门的方向,最后又颓败地收回双手。易嫂子见着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是喝高了。她碰了碰易大队长的手臂,努了努嘴,后者点头,将凳子朝顾承轩的方向挪了挪,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劝慰起来。
“你小子今天怎么蔫了?”
“没。”
“想媳妇儿了?打个电话把人接回来呗。”
“她走不开。”顾承轩苦笑了一下说,“她爷爷今天去世了。”
“就是那个把她宠成宝贝疙瘩的老爷子?上回在警察局见着那个?”易大队长有些吃惊地问。
“嗯,”顾承轩点头,又将杯子里仅剩的一口白酒喝下,不知是酒精的催化作用,还是心里真的憋得烦闷急需倾诉,之后便打开了话匣子,“我以前就觉得她是个小孩子,我就想着,怎么样才可以让她长大,让她懂事。可是真到了这一天,我心里却疼得不得了。她今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一个劲儿嘱咐我怎么做怎么做,可是她一句也没有提过自己。以前,她伤心难过的时候,眼泪不间歇,又是吼又是叫的,现在,我连她到底难过到什么程度了都不知道,这一天下来,心就像个无底洞似的,空得慌。”
易大队长示意自己的妻子将易林轩带进房间里,等两人进了卧室,他又重新拿起酒瓶子,给顾承轩面前的杯子满上一杯,笑着说:“她懂事不是正好么?我看啊,你就是瞎想。”
顾承轩说话已经不太利索了,却还是拿起了酒杯子,豪爽地闷了一口,再大力地将杯子扔在桌子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这种感觉,你不懂。”
“嘿,我怎么不懂了?我和你嫂子还不是就这样过来的。人家一个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里宠了二十多年的姑娘嫁到你家来,给你洗衣做饭的,这有啥不好?你有啥不满足的?你还真指望人家啥也不做,整天就坐在家里,衣来伸来饭来张口,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抱着你撒娇……你是娶老婆过日子的,不是养宠物!”
“我是真的想养着她,那次她爸出事,她说她只想让她爸养着,我就难受得厉害。她要全世界,我都会想法设法地给她,可是,她偏偏不要,你说我能怎么办?”
易大队长看他苦闷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支了个招数给他:“你们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