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日的暖阳照得身上发烫,洒在甘擎披散的发丝显的愈加黑亮,咖啡厅里一阵悠扬的钢琴乐结束后居然响起他们五年前地下交往那段时间常在一起约会时听的萨克斯风曲。
“还记得这个旋律吗?”何仲搅着调羹看着她微笑。
甘擎似乎很久都没见到这个记忆中温文尔雅、绅士风度十
足的何仲,这半年来他和墨兆锡一样颠覆在她心中所有的印象。
她的眼神淡淡地从何仲脸上扫过,尔后点头:“嗯。”
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甘擎握紧手里的杯子,盯着杯中平静无波的清水,时光流逝,她和何仲之间的过往早已淡去,留下的只剩下那一丝带着遗憾的关联。
响久,何仲沉声说:“甘擎,我来……其实是想来拜祭一下你的爸爸,这么多年阿姨每年清明节都会亲自来扫墓,小的时候我也跟着,反而是长大出国之后我一次都没来过。明天我就要回伦敦去了,所以,今天想要到甘叔叔的墓碑前面……郑重向他道歉。”
甘擎闭上眼睛,微微皱眉,仍然低着头。
“对不起……”何仲也垂下脸,接着歉疚说,“你爸爸救过我的命,我不但没有报答他,却反过来欺骗了他女儿的感情,都是我的错,那段时间我真的……很混蛋,我真心希望你和甘叔叔可以原谅我。”何仲的手轻柔地盖住她颤抖的手背,“只要你提出来,甘擎,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甘擎默默抽出自己的手放在腿上,抬头对上何仲的目光:“何仲,我已经决定嫁给墨兆锡了……你以后别再对我说这种话。至于原谅,我想,如果不是经历过那些事,我也不会知道你就是当年我爸爸救下的男孩儿,我也……”不会曲折地知道她的身世,更无法深刻地体会到杨颂英和甘有良对她的爱和恩情,这大概都是命运安排的考验。
她看见他的眼神渐渐暗淡,失去了方才熠熠发亮的光彩,浓眉高高皱起。
何仲喝口咖啡,咽下之后,攥着拳头问:“就算他有可能得那种病,你也愿意嫁给他?”
甘擎看着他的眼睛,确定地点头。
他满脸不可置信,心中也有些悲哀,如果那个人换做是自己,她是不是也会做这样不容置疑的决定?
“就算……他有可能在你们结婚后不久就病发,看不到你们的孩子出生,一点一点感染各种病症,在你面前消耗掉剩余的生命,你还是想嫁给他?你不为你自己的将来考虑吗?生下了这个孩子,如果墨兆锡真的走了,你就是单亲妈妈,你的孩子还有可能因为他父亲是艾滋病患者而遭到同学和老师的歧视……这些你都想过了吗?”
何仲面不改色,甘擎没有质疑他,证明墨兆锡并没有把他也有可能感染艾滋病的事告诉甘擎,何仲也不清楚此刻的他到底出于哪种心理,竟然这样逼问甘擎,他甚至有点恨自己,他刚刚才对她和她的父亲道歉,现在又来试
图伤害她。
也许一想到墨兆锡得到他企及不了的女人,他浑身就充满了难以抑制的破坏欲望。
可这个女人到底是有些不同的,她是甘擎,恩人的女儿,不仅屡次让他刮目相看,也不会像其他任何一个为他臣服的女人一样任他摆布。
“谢谢你的提醒,你说的这些我都考虑过……也许未来真的很可怕,也会很艰难,但我永远不会后悔我今天所做的,我相信,我的孩子总有一天也会理解他的妈妈。”
甘擎冷静和坚定的眸看得何仲心尖阵阵瑟缩,他突然由衷地羡慕起墨兆锡:“墨兆锡真是好运气,如果是我,会不会有个女人也这样不离不弃地对待我,真的挺难说。”
甘擎抿了抿唇:“其实,你最好祈祷这天不要来临。”
何仲苦涩地笑笑,似乎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从来不是一个好人,更不是所谓的绅士。他小小年纪便失去父母,尝透了绝望孤独的滋味,母亲病逝之前,他在林兰面前竭力表现得懂事乖觉,就是希冀林兰将来能够收养他,而不是把他送到福利院那种地方。
何仲后来回想,他小时候大概从来没有把林兰当做母亲,他在墨家永远都是寄人篱下的角色,所以他无时无刻不想争取阿姨和姨夫的宠爱,才那么小心翼翼把自己伪装起来,还对同样招阿姨喜爱的墨兆锡愤恨交加。
人有时真是奇怪,当一贯认同的道理突然遭到质疑,竟然会产生相反的效果,今天在甘擎面前,他觉得,他终于做了一回他在别人印象里的好人。
“甘擎,墨兆锡不会有事。薛婷根本就没有感染到艾滋,她那次去疾控中心做检查其实只是为了陪她的另个朋友,阴差阳错被柏邵心撞个正着。薛婷到现在为止一直没对墨兆锡否认,是因为她不想让你和墨兆锡顺利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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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仲目送甘擎步履欢快地向她家的方向走去,脸上漾出微笑,这次是真心的。
如果他知道,他还可以在甘擎的脸上看到那种久违的快乐而对他充满感激的笑容,也许他会早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可为什么他在刚才看到她眼神的一瞬间才下了放弃的决心。
何仲想,大概他还是很对她有种特殊的留恋,所以仍在“不可能”之中还是抱有一丝希望。
差不多在过年的时候,何仲得了一场重感冒,自从知道薛婷有可能是艾滋病患者之后,伴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他对
艾滋病的恐惧也到了极点,那天他只是试着去酒吧找薛婷,没想到她真的在酒吧和其他男人说说笑笑勾勾搭搭。
何仲阴沉一张可以杀死人的脸,把薛婷拽出到酒吧后巷,用力一甩,薛婷痛呼,撞到凸凹不平墙壁。
“你发什么神经,有病啊?”薛婷揉着自己的手臂大骂。
何仲倾身一压,把她死死禁锢在墙面,咬牙切齿:“到底谁他妈有病?”
薛婷好像突然恍然大悟,压了压嘴角,不敢对视他怒气冲冲的眼神,眼珠看向别处,有些心虚:“我不明白你鬼叫个屁,谁有病关我什么事。”
何仲掰过她的下巴,那力道简直恨不得把她捏碎了:“再跟我装蒜!你有艾滋病,还他妈到处勾引男人,跟男人上床,你脑袋是不是有问题!”
“放开我,你再这样,我喊非礼了!”薛婷手脚并用拼命挣扎。
何仲像疯了一样,手抓着她的肩膀往墙上磕,不会儿,竟然把滚烫的手指移向她的脖子:“薛婷,你记住了,如果我感染上艾滋,到我死的那天,一定要找你一起陪葬!”
薛婷两个手臂在空中乱挥,她真的以为何仲一怒之下会杀死她,她嚎啕大哭,变调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何仲,你这个变态,我又没说我感染了,我只是……那天我只是去陪我朋友去化验,他是男同,怀疑自己得了艾滋,我为了……为了陪……陪他,才去疾控中心做免费检查的,反正是免费的,我一想,抽个血我也没什么大损失,我就去了,我没有被感染啊,放开我,放开我!”
何仲怔忡着,有点不敢相信地慢慢松开手。
薛婷被掐的剧烈咳嗽起来,得了空,赶紧抬腿就要逃走,何仲三下两下把她又拽了回来:“你那朋友最后到底感染没有?”
“没有……他做完所有的检查了,没有,没有,你听见我说的了吧,没有!快放开我!”薛婷哭的妆都花掉,在昏黄的街灯下像只恐怖的恶鬼,何仲终于放开手,薛婷不敢回头,磕磕绊绊大哭着跑出后巷。
之后他又见过一次薛婷,她变了样子,说要离开有可能出现墨兆锡这个名字的地方。她会去哪里,何仲只是顺带问了一句,薛婷横着眉毛莫名其妙泼了他一杯酒,没留下只字片语甩身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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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擎打墨兆锡的手机,很奇怪的,忙音响了很久,他仍然没有听电话,杨颂英劝她别着急,耐心点,甘擎捧着手机的手颤颤巍巍,坚持
打了快十遍,在第十遍和第十一遍的间隙,她接到了个来电。
也许是来自女人天生敏锐的第六感,她只听过一次她的声音,竟然清晰地记住了,是薛婷。
“墨兆锡还没有回去,是不是?”
甘擎咬住颤抖的唇,沉了口气:“你一直在骗墨兆锡,你根本就没有得艾滋!”
“何仲告诉你的?”
甘擎不想和她说再多的废话:“你打给我想干什么?”
薛婷的语气毫不在意:“没想干什么,就是告诉你个事,我今天见过墨兆锡了,还告诉他个大消息——我被感染了!”
甘擎握紧手机,恨不得把这个恶作剧的女人从手机那端拉到面前扇一个巴掌:“你……你撒谎!”
“是啊,我是撒谎,不过他不知道啊,他那么爱你,一定不想继续连累你,这会儿大概已经买张机票飞到南半球了吧,谁知道呢。我想说的就这些,对了,不管怎么样,我始终欠他一句‘谢谢’,如果你们有生之年还能再见的话,替我谢谢他帮我打官司,反正我是不会再见他了,拜拜。”
甘擎挂断电话,眼泪大颗地往下掉,不顾杨颂英的阻拦,下楼取车,带上蓝牙耳机,一遍遍重复呼叫墨兆锡,甘擎努力镇定下来,擦干眼泪,自言自语和墨宝宝说话,安慰他,也是在安慰自己,当启动车子的那一刹那,她忽然觉得没了墨兆锡,前方就像没了目的地。
都说女人怀孕之后反应会变慢,甘擎扶着额头,不信这个理,定睛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深呼吸几次,几秒之后,她想到她到A市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柏邵心。
薛婷在挂掉电话之后,唇边得逞的笑意慢慢转成苦涩的弧度,愣了下神,耳边响起机场工作人员悦耳的声音,她提起行李箱,向登机口走去,故意把手机留在了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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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的天仍然黑的很早,甘擎开着车在流光溢彩的街上不知该何去何从,她去陆军总院找过柏邵心,有个护士说,柏医生下午请了假先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护士看见她满脸泪痕还捧着个肚子,露出怪异的脸色,她竟然还有精力解释说:“你不要误会,我是柏医生好朋友的妻子,我找他有急事。”
护士好心地拨打了柏邵心的手机,竟然也是忙音,后来就是暂时无法接通。
接下来,她又去了“墨滴”,墨总和林兰都在公司,却也都
不知道墨兆锡的消息,甘擎不想让家长担多余的心,匆匆忙忙地找个借口离开大厦。
最后她勉强撑着意志力来到“科园”——她和墨兆锡从前约会的地方。
幸好她还带着公寓的钥匙,“咔”拧开门锁,房间里空荡荡的,月光顺着窗口倾泻而下,甘擎没有开灯,慢慢踱进墨兆锡的房间,熟悉的气味扑鼻而来,泪水再无法抑制,夺眶而出。
为什么她的幸福就在唾手可得的时候,偏偏又这样无辜地远去、错过,为什么她和她最爱的人总是相隔一段无法衡量的距离,之前是彼此之间不确定的爱情,后来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她到现在也不后悔自己做的所有选择,只是后悔为什么不早一点感受到墨兆锡每一次在这间屋子里和她缠绵时那纯粹和浓烈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