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便弯下腰来将封好的衣服包裹拆封,将其中的几款拿出来递给陶诗序,说道,“去挂那边吧。”她也不多说,直接拿着衣服走到架子前面,正要将衣服挂上去,可是看到那个女孩子口中的那个女人的时候,手上的动作却僵硬了起来。
那样小人得志的笑容,那样尖利的声音,这些年来一直萦绕在她的噩梦中的身影,正在她的前面。许母比起四年前看起来丰腴了不少,是啊,她抢夺了原本是别人的幸福,这些年来一直耀武扬威的,吃好的用好的,心情舒畅,又怎么会不好?
陶诗序微微眯起了眼睛,努力地将心中翻涌的怒气和不甘压下来,打算转过身去做自己的事情,哪知那个女人却也已经看到了她,抛开了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另外一个导购小姐伸手指着陶诗序的鼻子说道,“我要她来给我讲。”
商场的规矩一向是人至上,况且她的这个要求又不算无理,陶诗序就是想拒绝也拒绝不了。她们这样的,那个导购卖出的东西都会算在她的头上,方便月底抽成,看着那个女人身后脸已经黑了一半的女孩子,陶诗序走过去,朝她温柔地笑了笑,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小声地对她说道,“这一单算你的。”说着便朝着许母迎了上去。
她已经将心中的愤怒和不甘心全都压在了职业的笑容之下,这个女人她并不害怕,做了亏心事的人是她,她陶诗序为什么要害怕?
陶诗序朝她笑了笑,十分友好并且诚恳地建议到,“这位太太,我们这里的衣服都是针对十八到三十左右的年轻人的,女士服饰在三楼,您需要找哪个牌子告诉我,我带您过去。”
陶诗序只是想说她老了,只是她不知道这许母正是来找她一贯买的那个衣服牌子的,只是因为前段时间商场装修,很多专柜都搬了,所以一时之间不好找而已。她来这里原本只是想看看的,虽然她现在这个年纪穿不了了,可是看看也没怎么样。但是后来看见了陶诗序,又让她改变了决定罢了。
这个年纪的女人,正好处在更年期,最害怕的事情便是人家说她老,听见陶诗序这样说,许母脸上立刻黑了一半,只是碍着这里还有其他人,加上她也知道她的事情说出来不太光彩,便狠狠地瞪了一眼陶诗序,指着挂在最上面的一条裙子说道,“把这件拿下来给我看看。”
陶诗序看了一眼,立刻转过脸来看着她礼貌地笑道,“不好意思这位太太,这件衣服只有小号了,你穿不了。”那条裙子是纯白色的,很飘逸也很仙,就算拿下来,以许母的这个年纪也穿不了,更何况,她指的是整个专柜当中最难取的,摆明了就是在刁难陶诗序,陶诗序又怎么会任由着她来为难自己?
许母也知道这个道理,见不能明着跟她说,便一边走到这家店僻静的一角,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哎呀,我说你这孩子,怎么出狱了也不回来看看啊。我们家蹇墨用了你爸妈准备给你出国用的钱出国留学去了,现在已经成立了工作室,马上就要上市了。诶,你说怎么不是你去呢?哎呀,还好不是你去,你去的话,那钱岂不就是浪费了?”
陶诗序早就猜到了她首先要来显摆的就是这个,明目张胆地跟她翻了个白眼儿,理都懒得理她。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许母的心情却是丝毫都没有受到影响,依然摆着一副贤惠后母的样子出来数落着陶诗序,“哎呀,我说你这孩子,你出来之后,有没有跟你那老妈去上柱香啊?”说完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抬起头来看着她,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哎呀,我忘了,你进监狱的时候你妈都才火化呢。你当然是不知道你妈埋在哪里了。”
她说完便笑眯眯地跟陶诗序说道,“不过你放心,我们没有让你妈的骨灰停在殡仪馆。你爸跟她好歹夫妻一场,这点儿情面还是不会不讲的。我们把她埋在了东郊公墓,”东郊公墓是本市开发得比较老的公墓了,当时因为资金不到位,修了一半就放弃了,又由政府接手,价格便宜,一般都是用来安葬那些出不起安葬费和墓地费还有孤寡老人的。
她看了一眼陶诗序脸上已经隐隐生出的怒气,继续装腔作势地说道,“哎呀,你也要理解一下嘛,你也知道你爸工资只有那么一点儿,蹇墨要上学,还有一大家子的人要养,况且呢,现在,一块墓地的价格那么贵,能够买到就不错了,就不要再挑了。”
她说完便等着看陶诗序怎么爆发出来,看着陶诗序的胸口从起伏不定到变成一片平静,许母脸色终于变了变,不再是刚才那样趾高气昂了,反而有点儿失望一样。她的确是应该失望的,本来陶诗序应该怒极攻心,然后对她做出一些事情来,她就正好可以投诉到商场的管理部门,然后借此让陶诗序卷铺盖走人,哪里知道,她原本就错看了陶诗序。
她的确是生气了,然而也仅仅只有那么片刻,片刻过后便又是一片平静,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便弧度都没有增减半分,“你这么急着激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许母脸色变了几变,正想反唇相讥,没想到她们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带着几分犹疑的声音,“陶陶?”
陶诗序转过头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果不其然,那个男人正站在理她们两个不远的地方,脸上还带着几分惊讶之下的不可置信。这惊讶在他脸上也只有出现了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随之而来的便是微微的尴尬和愧疚,甚至连她的脸都不敢再看。
陶诗序嘴角掀起一个讽刺的微笑,既没有承认和没有回答,转过身继续做着自己刚才的事情。
倒是那个男人,见陶诗序没有理会他,脸上有些失落也有些释然,硬拉着许蹇墨的母亲往外面走,陶诗序依然不理他们,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看他们,手上不停地做着那些事情。
那个男人走了一步,又像是不甘心一样,转过身来看着她,艰难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已经出来了……要不然……”他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陶诗序已经抬起眼睛朝他看去,那双眼睛里无悲无喜,像是从来都不曾认得他这个人一样。
那个男人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一样,瞳孔微微一缩,转过身,颇为狼狈地离开了。
陶诗序将新到的款式用衣架晾好,再挂到展示架上面,嘴角的那丝笑容从头到尾都没有消失过。要不然,要不然怎样呢?是要去接她回来,还是要再把她送到监狱里去待几年?何必在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他若是真的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来看待,又怎么会任由着自己被那个女人送进监狱而无动于衷?说什么要来接她?但凡他对自己还有半点儿关心的话,那为什么这四年来,她从来没有一次见过他?她在监狱里受人威胁的时候,那个是她“父亲”的男人又在哪里?他将自己扔在那样暗无天日的地方,甚至连看都没有来看过她一眼,凭什么现在要跑来跟她说这样的话?
C市其实不大,要找一个人也算不上多难,他如果真的是有心来找她的话,又怎么会等到今天,在这样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遇见?所以啊,说得再多,也不过是想掩饰他的心虚和怯懦。她从来都没有像现在一刻这样看不起这个男人,曾经的他,是小小的陶诗序眼中高大伟岸的偶像,每个小女孩儿心中,爸爸都是无所不能顶天立地的,可是现在她长大了,长到了跟他同样强大的程度,她才发现,其实这个男人是多么的卑鄙和阴暗。他既然已经做出了杀妻弃女的事情,她和他之前的父女感情再也回不去,他如今又何必说出那样的话来,白白地增添她对他的鄙夷罢了。
陶诗序嘲讽地笑了笑,转过身去走到专柜里面放衣服的仓库里,那里没有摄像头,是商场中的死角,将门锁好之后才拿出了电话,给齐子琪打了个电话,“喂?是我。”她淡淡地应了一声,续道,“我有件事情要你帮忙。”
车子从商场的大门口出来,一路朝着家的方向开出去,许蹇墨的母亲坐在副驾驶座上,不满地环视着这辆车子,眼睛里有着浓浓的不屑和不满,“我说真的,我们真的该换辆车子了,这车子开了两三年了,早就过时了,开出去一点儿都没有面子。”
陶父坐在驾驶座上,听到了这番早就被她说过无数次的言语,已经无动于衷了,最开始的时候还要争辩几句,到了现在,连争辩都不想了。
见他不说话,许母顿时就觉得失去了说话的兴致,伸手打了一下他的手臂,说道,“跟你说话呢,怎么也不回答?”见陶父依然不理她,许母阴阳怪气地笑了两声,续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看到了你那宝贝女儿嘛,怎么,想要认她了?哼,我告诉你,家里的钱无论多少,都是蹇墨的,你不要妄想把钱拿去给那个小JIAN人。”
听她这样说,陶父终于忍不住了,猛地停下车子,朝她看过来,眼睛里有着燃烧着的火焰,“你够了没有?陶陶总归是我的女儿,我唯一的女儿,我就是留钱给她又怎么了?什么是你的和你那儿子的?你恐怕是搞错了吧?家里的每一分钱,都是我挣的。你也不要以为我真的就不知道,你儿子给你的那些钱,你一分都没有拿出来用过,你心里在盘算什么我也清楚得很。你最好自己识相点儿,不要成天在我面前指手画脚的。小心我再跟你离婚,像你这样人老珠黄的女人,看还有谁会要你。”
他难得跟自己生这么大的气,许母的气焰立刻降下去了不少,可是又不愿意在他面前露出怯态,害怕将来更加没有办法压制住他,于是声色内荏地抬高了下巴,冲他喊道,“性陶的,恐怕你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忘了吧?你想认她当女儿,哼,你也不看看,人家凭什么?你可不要忘了你那死鬼老婆是怎么死的,后事又是怎么被你操作的,哼,你倒真天真,还指望着她能够认你当老爹呢,皮可真厚——”
她的话尚且还没有说完,陶父就已经爆发出了一阵怒吼,“你把那件事情告诉她了?”
许母见激怒他,更加的得意洋洋,故作不知地反问道,“你说哪件?哦,你是说你把你的死鬼老婆埋在那个万年都没有人去的地方那件事情?我告诉她了,那又怎么样?她是你女儿,就算这件事情是我做的,没有你的认可,我也做不下来,她记恨的只是你而已,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你给我滚下去。”陶父伸出手一面推着许蹇墨母亲的肩膀,一面打开车门,口中不停地说到,“你给我滚下去,滚下去。”
两人就在大马路上争执起来,许母一向都是要脸面的人,看到好多人都把目光投注在她身上,她更加不能放开手了,拿出了好多年都不曾用过,却从来都没有忘记的撒泼本领,一只手用力地抠住车子的把手,一只还在车上的脚用力地蹬住前面,就是不让自己掉下去。
陶父正在气头上,一只手用来将她往外面推去,一只手把住方向盘,用力地猛踩油门,车子便迅速地朝前面开去。最后还是许蹇墨的母亲禁受不住,自动放开了抓住车门的手,跳了下来,即使他们走的不过是僻静的道路,但是她身上还是伤了不少。
陶父见她下去了,连看也没有再看她一眼,“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开着车子绝尘而去。
过了好久,许母才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她的手提包在车上,钱电话身份证全在里面,而陶父把她扔下的地方离家还有一段距离,但是也不算很远。
她一边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一边一瘸一拐地朝家的方向走去。自从他们两个结婚以来,陶父几乎对她言听计从,从来没有过今天这样的事情发生。安定的日子过得太久了,几乎都已经让她忘记了她的另一半原本应该是怎样的一个人。她习惯了在家里发号施令,也习惯了所有的事情都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做,从来没有想过要收敛一分半分。
这样突如其来的待遇转变让她一下子有些适应不过来,她还在一边骂着陶父的没有良心,却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走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里。
她走的是回家的近路,往常时间尚早,加上又有人和她一起,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害怕,可是到了如今天色渐晚,又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还真的感到有几分害怕起来。
可是还没有等到她把心底的寒意给驱散掉几分,身后就传来一阵轮胎与地面猛地相摩擦时发出的声音,听得人忍不住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抬起头来下意识地朝后面看去,可是什么也没有看见,一只麻袋已经准确无误地套住了她的头,接着便是棍棒敲打在身上时发出的沉闷响声。
今天她下午没班上,正好姜可晨又有空,便约了他出来。两个人吃饭的时候她的手机就响了,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条齐子琪发过来的短信。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却还是让她微微一笑。看见她笑,对面的姜可晨忍不住抬起头来问道,“什么这么高兴?”陶诗序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