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你怎么来了?”慕海生惊讶。
“二十九年前发生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从慕安之嘴里说出,仿佛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谁人能知道他在四年前,无意中得知一直支撑着他好好活下去的母亲其实并没有死,她为了另外一个儿子,遗弃了他这个也是她儿子时的伤心;
谁人能知道他年幼时,看着风光无限,锦衣玉食背后的凄凉;
谁人又能知道沈秋兰衣着暴露,不止一次爬到他床上惊吓他的事,他又该对谁说。
眼前这对男女,给了他生命,一个却弃之不管,一个却爱恨参半,这样的父母对他来说,有没有其实真的已经不再重要。
扶着秋宛墨站稳后,他马上抽回手,目光四下打量着这间房子,却始终不看她,“我会给你一笔钱,你去买套好一点的房子,搬离这里,另外……你告诉秋然之,烧伤整形虽然不是我主攻的方向,但是,他如果有这方面的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会介绍世界一流的医生给他。”
说着,他头也不回的朝门外走去。
“安儿,你真的这么恨妈妈吗?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秋宛墨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慕安之顿了脚步,没回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轻声叹了口气,“我不恨你。”
秋宛墨正要长长松一口气,门槛处的人又补充道:“因为不在乎,所以不恨。”因为彻底被伤到了,所以不在乎了,自然也就不恨了。
这句话,对满怀希望得到慕安之原谅的秋宛墨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上下唇角,剧烈颤抖着,半晌没能发出声音。
“你放心,我保证没人会动你们一根毫毛。”慕安之再次抬起脚时,想起来什么,意有所指的说了这么一句。
他终究没有心狠到那个地步,身后的女人,给他的温暖虽然才短短的七年,但是,却让他毕生难忘。
“安之,你给我站住!”慕海生气得不行,对自己的儿子厉声怒吼。
“还有事?”慕安之如他所愿再次停下脚步,没回头,没人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那张清俊倜傥的脸是不是还一如既往的镇定自若,波澜不惊。
“从小我怎么教你的,对敌人的半分仁慈,就是对自己一百分的残忍,你可别忘了东郭先生被狼咬的故事。”慕海生恨铁不成钢的怒瞪着自己的儿子。
空气仿佛一下子被人抽干,三个本是一家人的人,各自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没人轻易动一下,也没人轻易开一次口。
最后,慕安之还是转过了头,瞪大眼,牢牢看着自己的一对亲生父母,如他所说那般,因为不在乎,所以不恨,所以他的眼睛依然是纯净的黑色,绝然不见平时情绪波动大时的粉蓝色。
“我的话就说到这份上,你们两个好自为之!”慕安之说着,真的没有再作任何一秒停留,大步朝前,飞快离开。
……
一出花氏的大门,已有司机在那里等着,坐上车,当陈婷婷问容颜去哪里时,容颜愣了下,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慕安之,和上午一样,他的手机再次关机了。
陈婷婷就紧邻她而坐,听的清清楚楚,看容颜眉头紧锁,拿手机的手越来越用力,都看到发白的指关节,忍不住小声提醒道:“慕夫人,慕先生的手机或许是没电了,你知不知道慕先生大概是去见谁了,可以打电话问问那个人的地址。”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容颜马上点开通讯录,上下翻找慕海生的电话,很快,她失望了,她根本没有存过慕海生的电话。
慕海生听楚卫国说慕海生也在A市,脸色骤变,说明他肯定是去找慕海生了,而慕海生放弃丢下官场上的事,在A市逗留,绝对不止劝说她和慕安之复合一件事那么简单。
想起慕安之说的对慕海生的了解,有股阴森森的凉意从脚底直朝浑身乱窜。
看容颜脸色越来越凝重,陈婷婷又说:“慕夫人,你要实在不知道,我觉得我们不妨听慕先生的话,在花氏等他回来。”
不要你找我,我找你,到最后,谁也找不到谁。
容颜打了个哆嗦,唇角有点发白,“我有点冷,你帮我上去拿件外套。”
陈婷婷从部队复员后,一直干的保镖,自然看的出容颜这是支走她的借口,本来她是可以装聋作哑的,但是,想到慕安之反复叮嘱的,要让她身心愉悦,犹豫了一下,还是听她的话,下了车。
容颜看她一下车,马上关上门,吩咐司机开车。
当司机问她去哪里时,她极不耐烦的吼了句,“你只管朝前开,其他的不要多问。”
司机被唬到了,油门一踩,出了大门,随便朝右面一打,就加大油门朝前开去。
陈婷婷在原地愣了几秒后,掏出手机拨通里面的一个号码,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和刚才听到的一样,她考虑了一下,把容颜所去的方向,发短消息过去后,就转身上了楼。
像秘书这样安稳又充实的工作,虽然做了没多久,她却已经深深喜欢上,已经决定好,干完慕安之这单,她就去保镖公司离职,然后去上个电大,给自己充好电后,找个稳定的秘书做做。
……
当车飞速朝前开时,容颜心里荒芜一片,越来越大的惶恐从心间掠过,她担心慕安之真会出了什么事。
拿出手机,再次拨打他的号码,话筒里传来的依然是那个冰冷的录音。
挂完电话后,她再次点开通讯录,现在她没办法了,只能找楚卫国。
电话响了很久,楚卫国才接听,似乎是怕惊吓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声音格外温和,“喂,丫头,在新华书店,怕吵到其他人,手机开震动了,才听到,有事吗?”
容颜犹豫了一下,“舅舅,你有爸爸的手机号码吗?”
“怎么忽然想起要他的号码?”楚卫国随口接下话,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口气半晒,“你不会是想让他给孩子起名字吧?”
不带这样的,明明说好他的小小外孙,名字由他起,怎么转眼就改主意了。
“舅舅,你误会了,只是打安之电话,他关机了,所以才想问爸爸的电话。”容颜忙解释。
在她心里,和慕海生相比,她其实一直更喜欢敢爱敢恨,为一个女人坚守着,一辈子都没结婚的楚卫国。
正所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其实当年如果秋宛墨选择的是楚卫国,今时今日,她或许依然能保持年轻时的绝代风华,能姿态雍容的坐在格调高雅的咖啡馆里品着咖啡。
可惜……
脑海里忽然闪过两张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已经截然不同的脸,心里不由有些伤感。
如果让一直为秋宛墨坚守着内心那份美好爱恋的楚卫国知道了心目中的女神,其实没死,而且已经被生活摧残成了这样,心里不知道是何种滋味。
“什么?”电话那头,听容颜说慕安之手机关机了,楚卫国不管自己正在禁止喧哗的书店里,直接一嗓子,“这么关键时刻,那混蛋小子,居然敢离开你!”
容颜彻底无语,“舅舅,你误会了,他没离开我,只是去武警部队有点公事。”
“什么公事现在都没你重要,你等着啊,舅舅马上给你送点心回来。”楚卫国絮叨着就要挂电话。
慕安之,你这混蛋臭小子,看到你非要揍一顿,让怀孕的妻子为自己担心,有这么为人丈夫的吗?
容颜急急忙忙喊住他,“舅舅,我不饿。”
“丫头,你不饿,说不定肚子里的孩子饿了,舅舅知道有家手推馄饨很不错,马上给你买了送去。”他这是在替臭小子讨好容颜。
“不……”容颜刚想开口,那头人已经挂了电话,在电话挂断前,容颜只听到不断有,“臭小子,混小子……”一类抱怨的词迸出。
说楚卫国是老小孩,其实一点都没错,容颜无语的叹了口气。
……
司机朝反光镜看了一眼,装着胆提醒道:“夫人,再朝前开就出城上高速公路了。”
容颜敛了敛眉心,脑海里忽然想起一件事,问司机,“你知不知道哪里有黄泥?”
司机想了想,“本市只有一个地方有黄泥,那个地方因为在解放时期盛产黄泥,被人称为黄泥头,夫人怎么忽然想起那里。”
那个地方,现在居住的可都是穷人。
猜测的事被证实后,容颜的声音有点颤抖,“去黄泥头。”
……
说来真的很凑巧,要不是慕安之以前在她面前反复提到过秋宛墨的才情,她也不会在病房门口仔仔细细打量她那么久,以至于连她鞋边上沾的泥土颜色都格外记忆深刻。
一路过去,感觉自己离慕安之越来越近,容颜心里马上平静了下来。
车停到黄泥头的村口,司机转过身看着容颜,面露难色,“夫人,里面的路很窄,车开不进去。”
容颜打开车门,“你就在这里等着,我自己进去。”
真正走进村口,容颜才知道这个世界上的贫富差距是多大,这里基本没有楼房,统一是那种平房,还是泥巴垒砌来的,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打死她也不相信繁华到至极的A市,会有这么贫瘠的地方。
有个六七岁浑身是泥巴的孩子瞪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这个浑身干净,衣服漂亮的女人,“阿姨,你是从城里来的吗?”
容颜愣了下,蹲到她身边,从包里拿出一根棒棒糖,“小朋友,给你吃糖。”
小女孩眼睛露出渴望,犹豫了一下,还是怕生的摇摇头,“谢谢阿姨,我妈妈说了不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容颜笑了笑,拿出手帕替她擦了擦几乎看不本来模样的小脸,“你给阿姨带个路,然后阿姨给你棒棒糖,是你帮了阿姨的忙,这就不叫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棒棒糖的诱惑力实在太大,小姑娘拿过棒棒糖,一蹦一跳的就在前面给容颜带路。
容颜让她带自己去村上常年戴着面具的哥哥家,小姑娘不疑有他,把容颜很快带到了一间破旧平房前。
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说了声谢谢,她就朝眼前的平房走去。
门没关严实,她刚想敲门,没想到,手才放到门上,门就打开了。
陈旧的大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一股霉陈味扑鼻而来,容颜捏了捏鼻子,让自己尽快习惯后,就朝屋子里走去,“有人吗?”
……
容颜发誓,她长这么大,从来没看到这么颓废的人。
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女人,不顾地面上还有水渍,瘫坐在地上,目光无神,仿佛……死人一样。
容颜壮着胆走进一点,当看清那人是谁,“秋阿姨!”她一声惊呼,马上上前搀扶她,“地上凉,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你是……”随着耳边传来的惊呼,胳膊上温暖的外力,秋宛墨也朝容颜看去,她也很快认出了她,